第五章 关中风云七·悍卒(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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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孙杰和罗逸乔率领残部逃到这子午山时,已是人困马乏,孙杰下令原地休整。从昨天傍晚时分一直作战到现在,根本没有片刻休息。一听休息,原先绷得死死的神经突然松了下来,一个个瘫倒在地,没过多久就传来了雷鸣般的打鼾声。
孙杰端坐在大石头上,亲兵在一旁给他清理着伤口。原先在城中被秦风射中的右臂因为时间紧迫,只是将箭杆折断,但箭镞仍留在里面,刚才一次次剧烈的战斗,使得只是经过简单包扎的伤口不止一次地愈合又迸裂,整条手臂已经被鲜血染成了黑色。亲兵用钢盔从华池水中打了清水,当罗逸乔牵马走来时,亲兵正在帮他清洗着伤口。
“大人,你找我!”罗逸乔走到他面前坐了下来。
孙杰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罗逸乔,沙哑地说道:“罗都尉,如今富昌已失,逃出来的弟兄们就这么多了。要是我没料错的话,南宫幸一定会带大军前来追杀。你带领这里的右卫营阻击河东军。坚持两个时辰,你便可和弟兄们撤退到安定与大军会合!”说到这,他顿了一下,接着问道:
“你有什么要求?”
罗逸乔有些楞怔地看着孙杰。
这个命令对罗逸乔来说既突然又在情理之中,他的右卫营素来以能打硬仗恶仗闻名全军,阻击重任不由自己担负由谁担负?!至于这个重任落在自己的身上,他感到荣耀和自豪。残酷的厮杀和危殆的战局,丝毫没有销蚀他那旺盛的斗志。他之所以能在战场上舍生忘死地与敌人厮杀,除去他具有的优秀的军人素质,便是受这份知恩必报信念的驱使。他作为外来的异民族,能够不受歧视地得到重用,他对孙杰和王睿是怀有感恩之心的。他决心在这场最后的厮杀中让孙杰、让王睿,也让全军看看他罗逸乔没有辜负他们的厚爱,没有辱没西镇的军威。
虽然孙杰没有更多的嘱咐,但他知道这是一个异常险恶的任务,是为了让其他弟兄活着而要进行的牺牲。尽管孙杰让阻击部队在两个时辰之后便可撤出子午山,但他清楚地明白,能活着回去的希望是极为渺茫的。
他的眼光投向正在歇息的弟兄们: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将要承担的光荣而又危险的任务,有的眯缝着眼睛,出神地看着没有一丝云彩的蓝天;有的用石头敲打着有些弯曲的陌刀;有的则疲惫地倚靠在石头上,闭着眼睛,利用这短暂的时间小憩。他们中许多人身上、头上都负了伤,绷带上渗出殷殷鲜血。
罗逸乔的心一动,对孙杰说道:“大人,末将有个请求?”
孙杰点了点头:“说!”
罗逸乔指了指挂彩的将士:“末将想请大人把这里负伤的弟兄都带走!末将愿率本部亲兵殿后!”
孙杰没有想到罗逸乔提出的竟是这样的请求,心头有些发热:“逸乔,你去集合部队,把负伤的弟兄挑出来。我一定把他们带回去!”
阻击敌军的命令并没有在绝大多数的将士中引起波动,战争就是这样一种怪诞的东西,恶死乐生本是人类最基本的本能,然而,连续的鏖战却使得这群年龄不过二十多岁的士兵,在短短的时间里对生对死有了一种全新的感悟:许多袍泽已经在自己面前、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甚至就在自己身边永远倒下了,而自己现在依然还活着,这本身就已经“赚”了许多。对于死亡,他们近乎麻木地无所畏惧。
当罗逸乔宣布负伤者可以先行撤出后,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动。但旋即平静下来,没有人移动脚步。
他缓了口气,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能作战的人立刻随大队走,不得有误!”
寂静、还是寂静。
罗逸乔的目光从人群中滑过,停留在一个人身上:“尤利,你的腿上有伤,为何不遵军令?站到伤员队里去!”
尤利扮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说道:“我可不能走,我要走了,岂不成了怕死的老鼠一般!”在说最后几个字时,他刻意加重了声调,拖长调,引得众人捧腹大笑。
罗逸乔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油腔滑调。快离开队伍!”
这时尤利也提高了声音:“咄咄怪事,有人想走却让他留下,有人要留偏偏要叫他走。大人,你不是也受了伤,为什么你不走?我不走!”
罗逸乔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这一切,都被孙杰看在眼里。虽然他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他们那样子,还是明白了。将士们的忠勇剧烈地撼动着他的心。眼见追随自己的部下在以后的几个时辰中就要和强敌同归于尽,自己却远离浴血的战场。他感到深深的痛苦和歉疚。他走到将士们的面前,嘴嚅动了几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在地上狠狠地跺了一脚:
“把酒拿来!”
亲兵们左右张望了下,哪里有什么酒啊?就在手足无措之际,有一人拿起头盔跑向华池水,满满地打了盔水递给了孙杰。孙杰微微一楞,马上明白过来,伸手接过头盔。亲兵们见状,来回奔跑着,帮每个人端来一头盔水。
“弟兄们。”孙杰的语气异常温和,连他自己听来也觉得陌生。“军规不许临战饮酒,但这次破例,让大家饮下此酒,杀敌报国。现在以水代酒。来,我和弟兄们共饮此杯。”

说完,他仰起头,“咕咚咕咚”将水一饮而尽。
罗逸乔也把手中的水一饮而尽,将士们纷纷喝干了碗中的水。
孙杰双手拱抱在胸前,单膝跪下,两行热泪缓缓地从面颊流下:“全军的将士们都感谢你们!”
罗逸乔注视着孙杰率领着残兵渐渐远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回头。这时后面有人轻轻地喊了声:“大人!”罗逸乔收回目光,转过头来,就见尤利挺胸站在自己身后,后面是一百四十二名士兵。虽然个个或多或少都带着点伤。但是从他们的目光中丝毫没有惊恐,有的只是坚毅和忠诚。
罗逸乔大声说道:“全部换装!”在命令下达之后,这些士兵将原先穿着的黑色的西镇盔甲取了下来,从身上背着的背囊中取出一副完全有别于中原铠甲式样的甲胄。黄铜制作的头盔在保护士兵头颅的时候更加侧重保护了脸颊,前额部、耳朵部分都伸出金属片,以防止被刀砍伤,用一块块铁片串起的胸甲。配上手中所持的长矛和巨大的方角盾,
“列龟甲阵!”随着罗逸乔的一声高喊,那一百四十三名士兵立刻列成方阵,前后左右的前列十二人,将宽大而又结实的方角盾竖在地上,将手中的长矛执在手中,而在中间的士兵则举起手中的盾牌平放在上方,就这样一个带着金属外壳的乌龟就横在了这唯一的通道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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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望着面前这道钢铁防线,南宫幸不禁纳闷了。自幼饱读兵书战策的他,对于古往今来的兵法战阵都略知一二,但是眼前这东西,却不认识。他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这周围的地形,一侧是波涛汹涌的华池水,一边是直耸云天的高山,在山与水之间只有一条窄窄的通道已经通行,而如今这条唯一的通道却被这一道钢铁壁垒阻隔了。
“真像个大乌龟!”旁边毛仁略带讥讽地说道。别说还真像个大乌龟!南宫幸也不禁莞尔。但是如何破呢?南宫幸沉思起来。苟璋一副毫不在乎地样子说道:“别说他一个小乌龟,就算是块铁,他又能怎样?大帅,末将请令前去攻打!”南宫幸转念一想,也对啊,总要掂量下才好做下一步打算。于是他点了下头。
苟璋得令后,立刻挥动令旗,两个千人队在校尉的指挥下朝着铁乌龟发起了第一波的攻击。第一阵攻势依旧是箭雨,数百支羽箭带着恐怖的破空声飞向龟甲阵。不过弓箭对于罗马人的龟甲阵无法造成多大的伤害,偶尔有几个罗马士兵被羽箭穿过空隙射中,但是他们咬牙顶住,因为他们知道任何一个松动,都有可能使整个方阵出现破绽,而在这力量悬殊的较量中,任何一个失误都足以全军覆灭。
等箭雨结束后,千人队朝着乌龟阵发起了近身攻击。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对着敌人的阵型进行着猛烈的冲击,但是他们面对的并不真是一只光挨打不会还击的乌龟,在坚固的甲壳里不时刺出锋利的长矛。全副轻装的河东军在锋利的长矛面前根本没有抵御能力,顿时被捅死了数十人,河东军不愧是何洋手中的一张王牌,突遭重创丝毫没有恐慌,依然是奉不顾身地朝着乌龟阵冲去。但是这乌龟阵攻防一体,结合地完美无暇,在坚固的“龟壳”保护下,河东军丝毫不能伤害到阵中敌军一分一毫,而刺出的层层喋喋的长矛又能很有效的杀伤外面之敌。在这部整然有序的战争机器面前,任何的猛烈进攻都是无济于事的。
徒有尖利的牙齿,可面对这只大乌龟却怎么也下不了口。为了避免徒劳的死亡,苟璋命令部队后撤。自己则前去南宫幸那领罪:“大帅,末将出师无功,白白折损了几百弟兄。末将甘愿领罪!”
南宫幸摇了摇头说道:“未明敌情,贸然下令进攻是统帅的失职。你没有什么过错!”说着对着旁边的诸将说道:“西贼排出如此怪阵,诸位可有什么良策?”
“要是有投石车,这鸟阵根本不足为惧!”“让骑兵冲击!”大家七嘴八舌虽然说了许多,但是没有一个说到要领上来的。这时南宫幸发现朱侃在一旁,预言又止的样子,忙笑着说道:“朱将军,莫非有什么好计策?”朱侃见所有的人的目光都盯着他,顿时一阵紧张,张口结节巴巴地说道:“末将以前老家的时候见过鹞子啄食山龟?”才一说完,毛仁调侃道:“我说朱将军,现在谈论的乃是战场杀敌的事情,你扯些这个有什么用。”旁边诸将哄笑不已。弄得朱侃满脸通红。
南宫幸微一皱眉,“嗯!”诸将忙禁声。他示意朱侃继续说下去,朱侃定了下神,说道:“那鹞子想吃山龟,可山龟躲在龟壳里。鹞子根本没处下口,于是鹞子去叼来块肉扔在山龟面前,然后躲在一旁。那只山龟观望了一阵,见没了动静,就探出头来啄那快肉,说时迟、那时快,旁边等候多时的鹞子扑了上去,一口叼住了山龟的头,将其撕烂,然后啄食了山龟的肉……”
“诱之已利!”南宫幸喃喃地沉吟道。片刻之后,大声吼道:“中军,立刻到阵前喊话,只要投降,既往不咎,且保其官升三级!”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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