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关中风云三·沉重的虎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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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当白起接过何洋赐予的长戟之前,他已经预感到将要接受一项不寻常的任命了。方才,他是正在与以往经常为自己谋划军计的韩生一同夜观天象时,接到魏国公传召晋见的令旨的。
看到流行坠于西天之后,韩生作出了“有星堕军中,不战”的解释。不过,他又说,这可能只是意味着两军短暂的相持。韩生又从一旁提过灯笼,就着光亮展开手中一卷帛书。
“还是那一卷《星云杂占》吗?”
白起记得,那是在前线定计用兵时时常用来参考的。韩生沉默不语,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停定在帛书的一角。白起走近,发现他正面对着这样一段文字定神凝思:
大星奔,出东方。
正以下,行垣垣。
赤以角,邦当出师,大将亡。
白起还不能完全理解这段富有神秘色彩的文字的含义。他知道,韩生也正在思考,按照以往的习惯,当他能够作出明确的解释的时候,就会对自己作出详细的说明。
这卷帛书的每一条,都有精心描绘的星云气象的图象,但惟独这“大星奔,出东方”一段文字,却没有相对应的图象,白起心中琢磨着,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作者的疏忽,还是别有一番深意呢?
“将军,请看北斗之下!”韩生用手一指北天,只见北斗星下面,隐隐约约,似乎浮现有薄云状的天体。那是云气呢,还是星团?
“不可解喻,不可解喻。——将军,请看——”韩生又用手指着帛书说道。北斗七星象征着千古不变的天文秩序的奇美的曲折图象,在帛书上被清晰地描画出来。在图象下面,却又写着这样一段古奥神秘的文字:
北斗云下,有贤将未立,立,将大破军。
其疵在左,服黑,短,此见所之国立之霸。
其人在此下者,阴以忧,逆水之流,以来及。
“确实不可解喻。什么‘其疵在左服黑短’,又有什么‘见所之国立之霸’,‘在此下者阴以忧’,‘逆水之流以来及’,简直就是真正的天书啊!”
白起轻轻地来回踱了几步,随后,又轻声问郑生:“不过,其中说到立将的事,会不会和我们有关呢?”
“天象之异变,既然已经让我们窥探到了,自然就和我们有关。或许将军真的就要率军西征了!”
白起沉吟片刻说道:“即使现在我们以为这是不可解喻的异象,将来我们也终究会明白的,是这样吗?”
“是啊!”郑生肯定地回答道。
白起并没有注意郑生最后的话。他最为关注的,只是《星云杂占》一书中提到的“有贤将未立,立,将大破军”那句话。
他在心中暗暗想着:“这说的就是我啊!这就是我再度出山,挥师西征,再建奇功的预言!”
一直到他坐上魏国公何洋派来的轻车,于午夜时分吱呀呀驶入府门时,他还在这样想着。
一种对在战场上克敌制胜的向往,一种对创立空前神伟军功的渴望,使白起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
这时,尽管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尽管他的目光如同夜星一般宁静,尽管他的神色如同夜风一般清冷,尽管他那苍白的须发在夜风中来回舞动。白起将军,作为好象又一次听到急促的战鼓声和震天的厮杀声的勇悍的武士,他浑身的热血,似乎已经在暗中轰轰烈烈地涌动起来。
……
白起腾地一声跪倒在地。
当何洋亲手把所赐长戟交给他时,他竟感动地无语凝噎。白起深知,遵照北周的法制传统,宫禁对于兵器的管理是极为严格的。即使是最为宠信的重臣和最为亲近的卫士,也是严禁带剑上殿。虽然何洋只是大臣,但由于其现在权倾朝野,也是不容许的。况且亲自赐予长戟这种野战用兵刃,更是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长戟也是白起最为喜欢的兵器之一。这种武器由骑兵使用,最适合用于强攻。而急进和突击,恰恰是白起最习用的战术手段。
白起为何洋的信任而深深感动。
作为一名真正的大周军人,在这样的时刻,他胸中升腾起一种甘愿为何洋肝脑涂地的狂热**。但是,当他双手恭敬地从何洋手中接过闪烁着金光的虎符,看到铭文中“左在安定”的字样时,不禁又有迟疑之意。
和帝祥和三年,他第一次作为主将,指挥了与漠北游牧民族为对手的激烈会战。其中西镇也派出部队参加了战斗。使他第一次感受到西镇军人的勇悍和坚毅。
还有在祥和六年,曾经到达过关中安定一带,安定六盘山巍峨的山峦和峭立的石壁,在白起的心中形成了鲜明的印象。

这可能是西镇刚烈的民气的象征吧!白起心中暗自想到,和西镇军的决战,必然是空前的恶战。
西镇兼有山地、平原、荒漠等地理条件,这一地区的风气具有独自的特点,就是民俗的急烈,人们习惯用“彪悍”、“强直”、“精急”这一类词语。
很显然,这一地区的民俗风格,以粗犷、豪放、雄劲的特点最为引人注目。
可以想象,在西镇的土地与西镇士兵作战,将要经历怎样的风险,将要克服怎么样的艰难——
何洋对白起说:“安定军务,近日面临危机,只能仰仗老将军的努力了!”
白起手捧着沉重的虎符,答道:“老夫定会公爷竭忠尽力!——只是……”
“老将军有什么要求,尽可明说!”
白起略微停顿了一下,小心地说道:“老夫只请求,第一,军粮和饷银,务必派强干廉明之臣主办,使军需供应不致断绝……”
何洋应道:“好,那么,第二条呢?”
“第二,军中与公爷之间的驿报往来,不应有他人插手,以保障军情传递的秘密快捷。”
“这一条,我也可以保证!”
白起郑重其事地说道:“老夫有个不情之请,望公爷答应!”何洋道:“老将军,但讲无妨!”白起道:“安定诸军都是公爷嫡系,个个战功赫赫,骄横跋扈。老夫不过一赋闲在家之人,怎么能指挥地动他们呢?”
何洋二话不说,微微一挥手。旁边侍立的内侍走入内侍。待其走出,就见其双手捧着一柄长剑。何洋示意内侍一一记下白起的话,并说道:“请老将军放心,你可持本公此剑前去。若有违背你的号令的,可便宜行事!另外,军运畅通、军情缜密,本公一定令贤能之人专心办理。”
……
魏国公何洋曾经星夜召见白起老将军的消息,第二天上午就已经传遍了洛阳全城。
人们早就知道安定前线已经出现了不利于朝廷的形势,大都为大军不能速胜凯旋而深怀忧虑,特别是有子弟在安定军中服役的家族,更是在田埂坊间祭拜战神,祈祝大军能够迅速战胜敌人,以使亲人能够平安回归。
“白老将军被委任为安定前线的主将了!”消息一传出来,街头巷尾,邻里坊间,人们奔走相告,大家见面都相互贺喜,以为战局由此必定会出现转机。
不过,在欣喜之余,有心人追问这一传闻的来源究竟是不是可靠,内容究竟是不是属实的时候,正在热烈谈论的人往往都嘿然不应,随即转换另外的话题。
各镇派往洛阳打探消息的人,都只是听说魏国公近来嗜棋,连日召贵族将相夜弈。曾经陪魏公下棋的,有权判凤鸾台平章事袁曾、义阳侯白起、抚军将军李宰善等。
按照北周官府颁布的法令,严禁民众传布有关军事长官任命的谣言。
袁曾知道最后才听说,街巷百姓们到处都在传说着自己曾经和魏公夜弈的奇闻。他只是笑了笑,并不说什么。他太了解北周政治了。虽然他并没有得到何洋本人的消息,但是只有他对白起将赴安定前线接替董成为将一事,更为深信不疑。
他十分了解何洋。因此,也只有他一个人对于这样的消息怀有最沉重的忧虑。
这时一片落叶飘落到他的面前。袁曾把他放在掌心,用手指将它轻轻展平,又仔细观察那曲折的叶缘和清晰的叶脉。他忽然发现,这是一片并没有枯黄的叶子。
他联想到自己的年龄。
他仰望高高的树梢。
一般来说,树顶的叶子是稍晚生成,也是最后凋落的。
是哪一阵意外的风把这片树叶摇落下来的呢?它竟然早于有些早已枯萎的叶子而先落到地面,是命运的安排?这其中有没有其他的原因呢?
他沉思再三,才决意求见何洋,就安定前线最高指挥官的任命面陈自己的见解。然而现在,迎风凄紧的清风和满目萧疏的落木,使他面见主公直言己见的勇气又削减了许多。
袁曾觉得有些事情还需要再反复地好好想一想。
于是,他轻轻拍了拍御者的肩膀,又做了一个命令掉转方向回府的手势。
尽管袁曾一直以为自己工于谋算,这一次却绝对没有预想到,当他的座车刚刚到门口,就有吏员通告说,魏公召见大人过府。
袁曾知道,何洋召见,一定是要商议长平前线的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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