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连横奇对(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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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伟正在烦乱,一听内侍禀报,突然想起这西镇来使早就达琅邪了。赶忙站起来向外便走。这种情况往日也遇到过,那些臣子都是趁势散去,可一听是西镇尹尚到来,这些臣子倒是谁也没有挪动,都想看看这位年仅三十便封侯拜相的名人的本领气度,更有一班年轻好事只人已经在议论,猜测这尹尚与程泽的不同。
在这片刻之间,周伟便陪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谈笑自若地走着,中高个子,肤色黝黑,非但前额鼓起,两侧额角亦微微突出,头戴着六寸黑玉冠,红色的绢丝长袍,足踩乌皮履,最引人注目的是两鬓居然染霜。然而却恰恰是这点,使的他整个神态渗出一种别样韵味的沧桑与刚毅,竟有一种难以撼动的气象。东镇众臣非但没有丝毫的轻视,反倒在沉默的注视中流露出几分钦佩之情。
周伟见众臣们竟然没有走,先是一楞,心思一转便笑了,转身对尹尚笑道:“这些都是我东镇臣工,方才正在与本王议论治国之道呢!”又转身高声道:“诸位,这位便是名动天下的名士尹尚!”众臣拱手齐声道:“久仰!”尹尚也是一拱手道:“久仰!”彼此间竟然没有做官场礼节。周伟笑道:“先生请坐!”将尹尚让进了王案左首的长案前。
“敢问大王,我等欲向尹先生讨教,不知可否?”左庶长郭孝高声请示。
“但凭先生了!”周伟笑着看了看尹尚。
尹尚道:“有幸相逢,自是客随主便了!”
“在下左庶长郭孝,敢问先生:西镇欺凌天下,猖狂至甚,先生不以为有违天道么?”
尹尚悠然一笑:“左庶长署理邦交之事,何以如此闭目塞听?如今,我家老王爷新丧,尔等却合纵封锁西镇者;三十万大军攻我西镇者,还是尔等。谁持强凌弱?谁猖狂至甚?谁有违天道?岂不是一目了然?”
“在下中书舍人张绩,敢问先生:西镇妄图一统天下,先生为狼子野心张目,这是何家学说?!”
尹尚大笑:“一统天下便是狼子野心么?当真旷世奇谈!天下统一而后安,天下分裂而战乱。惟其如此,我华夏皆视一统天下者为圣王雄主,万古流芳。以足下奇谈,三皇五帝,商汤周武,不也狼子野心了?我大周高祖皇帝灭燕,开我大周百年基业,也是忤逆?如今天下纷乱,有识之士莫不以结束战乱统一天下为己任!如今西镇何以便横遭贬斥?一统华夏为千古正道,但凡有识之士,无论所持何学,皆应顺时奋力,为一统大业助力,文渊自不能外,且以此为无上荣耀!莫非足下之学,是专一的复辟分裂之学?专一的以反对一统为能事之学?”
片刻之间,两个愤激满腔的名士便铩羽而归,大殿中一时惊愕沉默。猛然,一人高呼:“在下参军田齐敢问:先生入齐,意欲何为?”
“东西两镇修好,岂有他哉?”
“与西镇修好,对东镇有何好处?”
尹尚揶揄笑道:“敢问田大人,不知东镇参加合纵,又有何等好处啊?”
“立我根本,保我宗嗣,东镇永不沦亡!”
“大人之言,多么得荒谬啊!”尹尚正色道,“合纵若是立国的根本,西镇又怎么会强大呢?东镇强盛之时,又何曾以他人合纵过?不思发奋惕厉,却一味地将自己的命运绑在他家的战车上,难道这就是东镇所推崇的强国之道吗?”
话音一落,众臣间一片难堪。却听到在殿外有人道:“在下梁衍。西镇变法,始强于各镇,为天下之师。敢问先生:西镇连横,是否欲图搅乱合纵,夺其变法机会,而使一己独大!”
尹尚随着声音,转头朝着外面望去,便见一人走了进来。大红披风,白玉高冠,身穿银色软甲,腰悬三尺清锋,白面长身,身材伟岸,威猛潇洒竟是尽在其身!一听他自报家门后,得知此人正是东镇柱石征东将军梁衍,且问得问题极为正道,不禁肃然拱手道:“连横的关键,在于两镇互不侵犯,共同康宁。西镇绝不会干预盟友之内政,又怎么会搅乱盟友朝局?自古以来,乱国者皆在萧墙之内,我自不乱,何人乱我?我自不灭,何人灭我?若是想真心变法,便是西镇又能奈我何?”
“如此说来,先生不怕东镇与西镇一争高下?”
“天下之大,惟有道者据之。堂堂正正地变法,堂堂正正地与西镇一争,便是雄杰之邦,若无勇气与如此对手一争,西镇便当灭亡而已,岂有他哉!”
梁衍肃然躬身:“西镇气度,果然不同,可容天下。东西两镇修好,梁衍大是赞同!”大殿之中一片愕然。谁也没有料到梁衍竟公然赞同与西镇修好,但奇怪的是,却再也没有人再度发难诘问了。周伟显然也很满意这一结果,哈哈笑道:“尹大人好辩才!好辩才!梁将军,快!设宴,为尹大人接风洗尘了!”

在这一场盛大夜宴的中,东镇众臣纷纷与尹尚切磋周旋,周伟则一直与梁衍低头私语着。两个多时辰。 尹尚只是痛饮高论,谁上来便应酬谁,竟然没有说一句与使命相关的话。
次日,周伟在梁衍的陪同下正式召见尹尚,直截了当地表示愿意与西镇修好,请尹尚拟定盟约。尹尚笑道:“一东一西,两不搭界。要说盟约的话,只有三句话:不动刀兵,不结合纵,不涉内政。”梁衍觉得不可思议地讪笑道:“就这么简单,约法三章了?”尹尚正色道:“简单的东西容易执行,只要能够信守诺言,这三条便顶得上千军万马了!”
周伟原本担心尹尚借机胁迫东镇,漫天要价,譬如要东镇与合纵魁首何洋断交,撤回部队并且攻打何洋等,也让梁衍准备好了应对条款与万一结盟不成翻脸的准备。今日一谈,没想到尹尚所提出的盟约竟然如此简约,实际上归纳起来就一句话:不联合别人与西镇作战便了。如此东镇便避开了最大的尴尬——因亲秦而开罪各镇,丝毫不会因与西镇修好而得罪昨天的盟邦。从长远来看,西镇又不干涉东镇内政,东镇丝毫没有附庸之嫌,依旧是堂堂一镇强藩。
周伟顿感轻松,呵呵笑道:“尹大人当真大手笔!目下便立盟约如何?”
“好,眼下便立!”
周伟一击掌:“内史,出来吧!”
高大的檀木屏风后面走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臣,手中捧着两张很大的卷帙:“臣启大王:此乃大王与尹大人议定的盟约!”说着便将卷帙摆在了王案上。周伟瞄了一眼,三五行字立即看清,便笑着说道:“请尹大人过目定夺!”内史又将卷帙捧到尹尚面前,尹尚看了看笑道:“便是如此了,请齐王殿下用印!”周伟拍案笑道:“宣少詹事!”门外的内侍一声长呼,不多时一个捧着铜盘玉匣的中年大臣便走了进来,将铜盘摆在王案上,便向周伟深深一躬。
“齐秦盟约,用印吧!”周伟一指那平铺在王案上的卷帙。
“谨遵王命!”少詹事向铜盘玉匣深深一躬,高声长呼,“史官载录:齐秦盟约,用印存馆!”然后恭敬地打开玉匣,捧出一方六寸绿玉大印,双手提着大印上的龟纽,神情庄重地盖在卷帙上,却是鲜红夺目的朱文古篆。
“齐秦盟约,秦使用印!”
尹尚伸手从腰间玉带上一摁,卸下了一个玉带钩,打开玉带钩上系着的一只精致的皮囊,便露出一方四寸的铜印。他抓着印背鼻纽在书案玉盒印泥中一蘸,便提起摁在盟约之上,却是红底白文古篆印,恰好与周伟的朱文大印成鲜明一对。
“史官载录:齐秦盟约成!”少詹事将盟约必恭必敬地呈给了周伟与尹尚各一份。
“好!”周伟打量了一下盟约,点了点头,接着又说道:“本王欲赠大人一方上等美玉,做一方印料,尹大人笑纳了!”
中原一向以玉印为贵。周伟的本意,显然是说尹尚所用的铜印与自己的身份不相符合。但尹尚却悠然笑道:“西镇男儿常年征战,玉印质脆易碎,徒有其表,却是最不受摔打的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伟的俊脸顿时蹭的一下红了。这时,梁衍及时跟上道:“难怪西镇有和田玉而不用,却是此等缘故,看来还是西镇人务实啊!”
这才使周伟脱得尴尬,连连笑着道:“好好好,不愧是尹尚尹文渊!”
……
尹尚回到客栈,江遂匆匆上前,将一个长约两寸比小手指还细的密封竹管递给他。尹尚微微一笑道:“你打开吧,我做不来这种细活儿!”江遂也没说话,只是笑了笑,将管头封泥剥下,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小刀,小心地撬开管盖,从中抽出一个极细的纸卷,打开铺在书案上,却足有一尺大,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古怪符号。江遂皱着眉头,挠着头道:“公子,这是什么画儿啊!鬼画符一样的!”尹尚走过来一看不禁笑道:“这是金文古篆!”江遂高兴地说道:“难怪看不懂!公子,上面写了点什么啊?”
尹尚没说话只是看着那张纸,江遂知道公子的脾气没有说话,忙转身做着别的事情。徐徐没见动静,江遂忍不住回过头,就听尹尚说道:“安定丢了!”什么,安定失守了,那二老爷的四万陇右军怎么办?但是尹尚的表情却平静地仿佛没事人一样,江遂忍不住问道:“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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