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连横奇对(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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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话毕,座中尽皆肃然。准确地说,是由惊讶而沉默。
自孝武帝任用郑吉施行新政以来,吏治便是为政革新的主题。所谓变法,实际上就是在整肃吏治。其所以如此,整肃吏治是千古不朽的为政大道,只要君主振作,辅助得力,推行起来阻力小,见效快,最容易直接争取民心。在这场新政大潮中,四镇对此作出的反应迥然不同。作为龙兴之地的东镇由于世族势力根深蒂固,几乎没有怎么执行起来;而南镇由于其中牵扯到一些赵羽的利益,就这么不阴不阳地被冷处理了;北镇则由于地处北疆,虽然有心通过变法来加强自己的实力,但苦于与北方游牧民族连年征战,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来进行变法;四镇中只有西镇,在打败乌孙、西羌称臣之后,解除了两翼的威胁之后,老王爷立刻施行变法,这也是在大周境内最彻底的变法。
在西镇的变法之下,吏治只是其中一个环节,只是**推行的一种必然结果。所以,在西镇臣民心目中,包括王睿都认为只要坚持法统,国家便会自然清明,从来没有人想过并提出过将吏治作为一个专门的大事来对待。
现在,尹尚却鲜明地将吏治作为治内大策提了出来,王睿确实一时愕然。难道西镇的吏治有那么令人忧虑么?若是轰轰烈烈地当作变法来推行,西镇还能全力对付合纵吗?另一层更深的疑虑便是:整顿吏治会不会改变现有的西镇法制。西镇上下对于任何触及老王爷的言行,都是极为敏感的。
事关政事,王睿特别上心,他忙问道:“果真如文渊所说,整顿吏治当如何着手?”言外之意,你得先说清办法,从你的办法中就能看出是否可行。
尹尚是何等机敏,从话语中听出了其中的疑问,哈哈大笑:“臣弟志在维护法制,怎么会有其他想法呢?办法么?就是十六个字:惩治法蛊,震慑荒疏,查究违法,清正流俗!”
“好!”王睿玩味了一番后,拍案赞叹,“这十六字可谓治内大纲有。妙哉妙哉!”
正在说话之时,突然殿外江遂来报:齐王镇东大将军周元病逝!
……
听到赵羽病逝的消息,尹尚仰天大笑道:“天助西镇!天助尹尚也!”
王睿主张立刻出使南镇,尹尚摇头笑道:“不,恰恰要迟些个!”王睿疑惑道:“迟些个?三弟就不怕失去了先机?”尹尚却道:“此东镇情势,兄王可能并不怎么了解。那东镇,新旧势力十分复杂。现在周元骤然病逝,东镇必然有一场权力争斗。去得太早,两派尚未开斗,反倒容易使他们拧成一体共同对外,晚些时日,两边要么难解难分,要么已成血海深臭。至于我嘛,也才有周旋于两派之间的余地,此乃其中真谛!”“老谋深算,高!”
过了约半个月,按原先计划,何洋的本队以及东、南两镇的大军应当在关中的高陵集合。但是由于东镇的周元骤然病逝使得东镇的大军至今还滞留在陈留,为此赵羽立刻派人星夜进入左领军将军孙虎的大帐,于是南镇大军也勒兵灞上,不管何洋如何派人前来催促只是按兵不动。
对此,何洋直气得问候了赵羽全家,而袁曾则劝说道:“主公不要慌张,南镇一贯骑墙作风,倒是东镇要格外留意,毕竟周元刚死。极有可能出现大的动荡!”何洋不置可否地回了句:“一切就由先生处理吧!”说着拂袖而去。
袁曾立刻命令李信部进攻安定郡,而张正部则进攻弘化郡,并且严令南宫幸立刻攻下富昌城然后挥师西进进攻朔方郡。并且派出探子前去东镇以探虚实。
这时,尹尚则轻车简从启程向着琅邪而来。他果然没有料错,东镇的确经历了一场残酷的内斗,朝局权力已经是面目全非。
周元再接受了梁衍的意见后,便为变法架设好一个较为有利的权力框架:以司徒亮为首的旧世族的权力大大缩小,以征东将军梁衍为首的革新派权力大大增强。无论合纵最终结局如何,周元都将在东镇进行真正意义上的变法。在参加洛阳会盟大典之前,周元已经与梁衍详细商定了变法方略,一等合纵成立各镇派兵,便让梁衍率领东镇最精锐的五万铁军参加联军,相机而动。只要大军一回东镇,便是发动变法之时。谁曾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周元自参加会盟之后一回到琅邪便一病不起,整整一个月卧榻不起,难以料理国事。入秋之际,六十岁的大周齐王周元撒手尘寰,死时竟然圆瞪双眼,守侯大臣触目惊心。
原本周元一生病,便上表要求暂缓出兵,但是何洋却以吉时已定不得延误为由加以拒绝。无奈之下梁衍只得率领大军出发。但是路上走走停停大半个月只走到陈留。周元病逝的噩耗一传出来立刻下令大军驻扎在陈留,自己回琅邪主持丧事。就在他忙得废寝忘食的时候,旧世族们却在忙另外的事儿。他们敏锐地嗅到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如同孝武皇帝病重,冯京趁机暴起铲除郑吉一样的好机会。他们立即秘密聚会,商定了夺回权力的协同方略,谁也没去争那出丧和扶世子登基这种出力未必讨好的权力。

待到二十八岁的世子周伟一登上王位,三大世族的元老大臣便递上血书,要求周伟罢黜梁衍!否则,全体元老便去国还乡!周伟见状不置可否,只是命令紧闭宫门谁也不见。那些元老大臣一见新君如此,都以为新君动心了,纷纷聚集在宫门外长跪请命。大约跪了三天的光景,就在元老大臣们有些意气懒散的时候,紧闭的宫门打开了……
梁衍的征东将军之职被罢免,新职为大行台判兵曹事,职司合纵,不得染指其他,并且责令立刻交割兵符。司徒亮一伙旧世族老臣自感借此拔了一颗眼中钉,高兴地连呼快哉快哉!
正在老世族们聚集在司徒亮府邸弹冠相庆之际,大祸突然降临——三千精兵从天而降,包围了府邸。原来,早在周元去洛阳参加合纵会盟大会的时候,就专门将梁衍与周伟留在琅邪镇国。二十八岁的世子与二十六岁的将军朝夕相对,谈古论今,竟成了莫逆之交。老王爷一死,梁衍便料想会有变故,于是提前命令三千精骑星夜东进,在琅邪城外的山谷隐蔽起来。而自己则只带了五十名亲兵回到了琅邪。元老大臣长跪请命开始后,权衡利弊,决意发动宫变,命人召那三千精骑换装散流入城。又与周伟秘密联络,一拍即合。于是导演了白天宫门一幕。
而梁衍则将那三千精骑密集集中起来,在月黑风高的夜晚,突然包围了司徒亮的府邸。听到敌人来袭,冯云大怒,提着刀率领着亲兵冲杀突围。可是血战半个多时辰,亲兵全部战死,也没有迈出前院一步。这时的冯云已经是发髻散乱,血染征衣,在砍翻了一名挺枪上前的来敌之后,面对前赴后继的敌人。他彻底绝望了,长声嘶吼:“周伟小儿,我何负于你?出此毒手……”愤怒剖腹,人已气绝,兀自腹中插剑,跪立血泊之中。
梁衍冷笑着一剑砍倒冯云尸体,喝令部下一律剿杀。这时,司徒亮被屋外的血战吓得魂飞胆战,竟软倒在席间,等梁衍提着尚淌着鲜血的长剑来到他面前时,仍禁不住屁滚尿流。梁衍嘿嘿笑了几声:“如此腻歪小人,当真令人恶心!”剑光一闪,司徒亮那雪白的人头已经飞出丈外。
这时,旁边有些人爬了过来,紧紧抓住梁衍的腿,其中一人哀求道:“侄儿,我是你亲叔叔。看在一家人的份上,饶了为叔吧!”说完,眼泪鼻涕流了一地。梁衍丝毫不为其所动,只是说了句:“极心无二虑,尽公不顾私!但凡阻挠变法者,皆为我之死敌。来人,拖下去!”在士兵的推搡下,就听:“梁衍,你这欺师灭祖的逆贼,你不得好死,你……”随着一阵阵哀号声,转瞬间,安静了下来。
就在梁衍攻下司徒亮府邸的同时,周伟也没有闲着,他立刻签发了数道敕令,宣布了冯云、司徒亮等人谋逆大罪,晋升了一批新贵,并剥夺了三大世族的一切特权和兵权。一阵紧急措施之下,琅邪没有发生大乱。但是冯家的世袭领地东海郡却斩杀了前来宣读敕令的使者,在冯立的率领下树起了反旗,接着渤海、平原等地也先后发生了叛乱。就在这当口,尹尚来到了东镇。
尹尚进入东镇,事先便通报了琅邪。但周伟和梁衍此时正被内忧外患所困,竟一时忘却了。于是尹尚进入琅邪波澜不惊,入住客栈,也没有人招呼。江遂忿忿道:“好个东镇,竟如此托大?日后有他好看!”尹尚却意味深长地笑道:“如此方好啊!过的几日,便知好初了!”江遂知道尹尚笃定成算,便笑了笑不再说话。
这日,王宫正殿正在朝会,这日议论一个大题目:如何攘外安内?十几名文武官吏整整议论了半天,竟是越论越分歧,最后竟演变成论战架势,当殿吵得不亦乐乎。
几个老成之人说:西镇原本弱小,骤然暴发几年何足为奇?北镇强大过,南镇强大过,而东镇则始终强大,何必对西镇一时强大如此惶恐?竟要联合各镇抗西秦?完全扰民伤国,多此一举!不若安抚境内,敉平叛乱才是上策!
有人反驳道:如今西镇根基已成,其志在入主中原,绝飞短暂强大,更不会自乱自衰;合纵乃是高明之策,首先要合纵抗秦,同时变法强国,才不至于亡国灭种!
话语才落,便有人激烈反对道:谁都知道何洋不是善人,如今他把持着朝政,挟天子以令诸侯,早就看四镇不顺眼了,应当趁此时机联合西镇前后夹击,铲除何洋这个窃国大盗,匡清宇内。
何洋如今势大,且得南北二镇襄助,实力远非东、西二镇可以比拟,应当借机出兵与何洋拉好关系,并且捞取最大的利益才是上策。也有人提出这种意见。
周伟听了大半天,越听越乱。原来他决定在大朝上提出这一题目,是想集思广益来应对眼前所面临的巨大危机,没曾想会出现这种情况。偏偏梁衍此刻不在琅邪,连个出主意的人也没有。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禀告大王,西镇特使尹尚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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