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风雨凉州(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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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保宁六年五月二十日亥时,秦王府主殿宸元殿正殿内灯火通明,大殿周围密密麻麻地围着数百盔甲鲜明的王府护军。整个秦王府内已然戒严,宫眷侍女内侍杂役各色人等一律得到严令不得随意走动。宫内岗哨密布,宫门都由身穿黑色甲胄的玄甲精骑重兵把守。此刻,整个秦王府上上下下均知道大变就在眼前了,却不知道究竟是吉还是凶。其实何止是他们,就连现在宸元殿内的“共举大事”的诸人,对于他们所谋之事的成败与否,可说得上各有不同。有些人这辈子都是在枪林弹雨中滚过来的,在他们看来,用自己这颗视如草芥的性命去搏一次,换回来的是后半辈子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着实划算的很;而另外一些人,却并不想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为代价去兑换那并不明朗的未来,对这些人来说,这趟买卖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多大的精神。
大殿内,文官武将约二十余人正注视着尹尚公然将占卜所用的龟甲砸到地上,心里暗自佩服他的大胆,也暗自诧异于他无理的举动。尹尚毫不理会众人内涵各异的目光,继续慷慨激昂地说:“臣弟闻古时候凡欲行卜筮之术者,多半是心中犹豫不绝踌躇未定。今日王兄已然定计,占卜又有何用?若是占卜出大凶之兆,敢问王兄难道可以临阵退缩就此坐以待毙吗?恐怕现下王兄想要收手,朝廷和西平也不会放过你吧!现在形势已经这样了,由不得王兄犹豫踌躇了。恐怕这时候敌方大军已经压过来了!还望王兄早下决断!”
王睿听了,似乎思忖片刻,随即露出笑容,环顾众臣道:“吉凶未卜,你们可愿意跟我去冒这趟风险?”接着,他好象又意犹未尽地补上一句:“现在有谁反悔,还来得及!有谁不愿意跟着我去担这抄家灭门的大罪的,现在便可站出来,只要不去告发以换取爵禄的,我王睿绝不为难!”
他的话音刚落,站在前排的陆战郎声说道:“小王爷你这是什么话来的?弟兄们跟随老王爷征战这么多年,难道富贵可以共享,患难就要各奔前程吗?”说着,他转过头来。目光炯炯地盯着众将:“大家都是老同僚了,我的性子大家也都是清楚的。这些年来,老王爷待我等如何,大伙儿心里都有数。我只想问各位一声,老王爷可曾在兵凶战危的时候,抛下我们独自逃生?”
“不曾!”众将异口同声地答道。
陆战看着这帮老兄弟,嘿嘿地笑道:“痛快,这才是一起厮杀过来的好兄弟!”
他转头对着王睿说道:“小王爷,既然老王爷与我等有恩,我等又岂会抛下小王爷而去呢!要是有哪个不要脸的敢在这时候背叛你,我立刻砍下他的狗头!”说完,“嗖”地一声从鞘中抽出宝刀来,面露狰狞地望着众人。
望着他那狰狞的面貌和闪着寒光的宝刀,有些人不由得缩了缩脑袋。王睿平复了一下略有些激动的情绪,暗自庆幸,多亏了三弟了……
原来,在得知朝廷已经下旨由西平侯李纲接任镇西大将军之职这一消息后,王睿立刻同尹尚商议,尹尚思忖片刻,说道:“二哥,眼下你虽是老王爷的独子,但是毕竟离开这西镇有近二十年了,这些宿将世臣难免对你有些排挤。而西平侯却是根深蒂固,要是真的争起来,恐怕这西镇有大半的人要倒向他那边……”
“那可如何是好?二叔在陇右,南宫幸在河东虎视眈眈使其无法抽身;而四叔也被西域诸部牢牢地绊在沙州,两个足以抗衡李纲的强援此时都不在身边,要想制住李纲可就不那么容易拉!并且听说安西将军元仲文也是李纲的旧部,自从父王病逝之后,就一直窝在军营里不挪窝。我看八成已经和李纲串通一气了。这真要是朝廷的圣旨和李纲的大军到来,我们拿什么来对抗啊?”
“二哥,你忘记了一个人吗?”
“谁?”
“左监门翊卫中郎将、玄甲军总管陆战!”
“他?”
“对,此人掌握玄甲精骑,且素来忠义,对老王爷更是忠心耿耿。在西镇诸将中极有威信,只要能说动他,凉州可定!若凉州定,则西镇传檄而定!”
二人赶忙去到陆战府中。陆战闻听此事,二话没说当场表示赞成,并且迅速商量对策。是夜,联络旧部亲信。
……
王睿含笑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大家都愿意随我去冒这个险,没什么好说的!事成之后,富贵共与之。今日在场的诸位,不论文武,封爵当不下国公,食邑不下五百户!”
众人当下伏地大呼:“秦王万岁!”
此刻,王睿也不再多说,径直从郎中令王兴手中取过镇西大将军印绶和兵符,肃容点名道:“尹尚!”
站在身畔的尹尚恭身应道:“臣弟在!”
王睿看了他一样,继续点名道:“陈光、秦放、吴远!”

三员将领一一出列应诺,齐唰唰向王睿行着军礼。
王睿取出早已写好的帛书道:“这是授权于你们接管南营十卫和大行台衙门的文书,已经加盖了镇西大将军和尚书令的印绶。以尹尚为首,你们三人为辅,率王府护军五百人五百玄甲军,二更以前必须解除大行台衙门卫军武备,切断其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控制大行台、凉州刺史衙门的印信。务必将诸辅官留在府衙之中,但不得伤害他们。此事事关我西镇安危,容不得半点闪失,故此你们一定要听文渊安排调度,凡事无论大小,皆要先请示他而后行。听明白了没有?”
三将齐声应道:“诺!”
王睿双手捧着帛书交给尹尚,沉声说道:“能否控制官署,全看文渊了!”
尹尚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淡淡应了一句:“臣弟不才,断不敢有负王兄所托!”
王睿转过身来,继续往下说道:“富安!”
富安应声出列,躬身道:“奴才在!”
王睿又叫:“林天赐、王检、吕福威、纪民!”
四将出列应诺。
王睿眼睛扫视了一下四将,开口说道:“今夜一役,即关乎我西镇安危,又干连着我王睿阖府上下男女老幼以及诸位家眷的身家性命。这秦王府是我们的老营,老营不能丢。你们的任务就是率领着一千王府护军守护这王府,保护众位弟兄家眷安危和我王睿的一门老小。王府内一干事体,均由富总管裁度施行。任何人不得有违!自我离府以后,上至母妃,下至兵卒杂役,统归富总管节制,听明白了没有?”
三将齐声道:“诺!”
王睿望着两鬓已经斑白的富安,叹息道:“富安,你一把年纪了,按理说这等劳动筋骨的差事,本不该由你来做,只是眼下在这西凉城内,我们孤立无援,人手又不足,只能辛苦你了!”
富安肃容道:“老奴定然不负小王爷所托!”
王睿点了点头,又叫道:“吕抗!”
年过花甲的吕抗排众出列:“末将在!”
“现在屯卫军由谁当值?”
吕抗答道:“回禀殿下,乃是小儿吕放。门上当值的护军,都是追随我多年的老弟兄,不会有问题!”
王睿点了点头,道:“今夜三更时分,你引我和众军将进入屯卫军大营。”
此时的吕抗满脸泛着红光,显然今天的场面气氛让这位久违沙场的将军颇为激动。他郎声应道:“诺!”
王睿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含笑说道:“老将军,自从燕支山一别之后,我们有二十年未曾并肩作战了。今天让那些鼠辈瞧瞧老骠骑营的厉害!”
吕抗那只独目此时泛起泪光,说道:“骠骑营的那些老兄弟,林虎、王刃他们一个个都战死在沙场上,就我一个人还苟存在这世上。老王爷可怜我这老残废,让我当了这右屯卫将军,守卫这凉州城。这些年过去了,凉州城没遇到过大的战斗,我还以为我这把老骨头就要这样下见那些老兄弟了。没想到还能再次投到殿下的麾下,略尽绵力。末将感激不尽!”
王睿忙说道:“这是什么话,事成之后,我还要封你为国公呢!怎么可以说这丧气话!”
“是!”吕抗擦了擦模糊的独目,裂着嘴笑道,“末将定效死力!”
王睿点了点头,重新扫视了下众将,又开口道:“陆战、王旭、公孙谋、侯师通、张迁、刘子通、冯德、王兴!”
八个人当即出列应诺。
王睿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齿道:“你们八人跟随本王,率领着五百玄甲精骑和二千士卒。今夜三更时分进攻屯卫军大营!翌日众兄弟究竟是共享富贵还是共赴黄泉,就看我们今夜的成败了……”
……
大战在即,王睿心中却得有一阵莫名的烦躁焦虑,他隐隐有些不安。却又不知道自己的不安究竟是什么!按理来说,计划周详,虽然自己的人数并不占优,但贵在攻敌不备。驻扎在城北的左右屯卫军人数虽然有三万之众,今夜的行动虽可说是无奈之下放手一搏,胜算却也委实不小。虽然明知如此,但他还是觉得心中烦闷,一股无名状的情绪始终在他心中徘徊。于是他待众人散去后,走进了后堂。
老王妃似乎一点也不诧异他的到来,一面将旁边服侍的侍女都谴了出去,一面问道:“我儿为何面露忧色,莫非一切尚未准备妥当?”
王睿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和文渊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平静地很。可是一静下来,这心里面就觉得好象有什么东西堵着一般,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以前大战前夕,即使局面再怎么危急,我都能做到心如止水。可是这次却不知道为什么?老是静不下心来?”
说着,不禁自嘲道:“看来我确实老了,胆识和定力都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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