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非常宿舍,非常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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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哼着小调走回宿舍。刚近门口,听到里面传来老二贱男春慷慨激昂的声音:“感谢上帝,感谢真主,感谢伟大的阿拉,感谢我佛慈悲。我终于结束了二十二年的单身生活。”
诗人脚步呆滞了一下,“老二也找到了女朋友?”却听得贱男春的声调转为低沉悲痛,“从今天起,正式开始跨入第二十三年的单身生活。伟大的真主阿拉上帝佛祖啊,请赐我个女人吧。”
诗人差点笑出声来。“女人”是贱男春每天挂在嘴边最多的一个名词,但却也是离他最远的一个事物。用贱男春自己的话说,我和女人之间就是两块磁铁,不过是同性,人家见了我马上就背过身去。
关于贱男春这名字的由来,有一串长长的典故。
贱男春真名叫李剑春,而他一在系里亮相就引起了极大的名人效应,其采取的方式是与诗人一样的语言轰炸。不过与诗人的深情咏叹不同,贱男春每天呼号的,是女生的名字。在开学后的第二天,自从系主任发下系里同学的名册后,贱男春每天晚上必做的一件事,就是躺在床上,对着名册,将所有的女生名字挨个地呼唤一遍,并加上“你好性感”、“你好漂亮”、“我爱你”、“我要上你”等后缀语。如此不出一个星期,班上所有的女生见到贱男春就躲得远远的,目光中流露出羊入虎口的危机感。
后来系里男生根据贱男春的叫春表现,综合了日本A片中女主角的声“R-O-O-M”,给他取了个外号叫“等R的男生”,但觉得太长了,就简化成“等R”,音同“等入”。后来有一次,系里最丑的女生,大概自觉脸蛋和身材保险系数较高,或者觉得能够也是一种荣幸,在课间拉着贱男春问他名字“等入”究竟是什么意思。
贱男春翻了翻白眼说:“这个入,就是黄河入海流的‘入’,简单地说,我是黄河,你是海流,我要入你。”
可怜的恐龙女生大脑发达,思想单纯,还不明所以,大声赞叹道:“你的抱负可真远大呀,想要朝着更宽广的境界提升自己。不过我不是海流,我最多就是一条小溪,一条浅得清澈的小溪。所以不是你入我,而应该是我入你,你是我的归宿才对。”
坐在旁边的诗人看着贱男春脸的表情,再看看恐龙女生月球表面般的脸蛋,月球形状般的身材,再也忍不住,面色苍白,拔腿狂奔出了教室。下课后回到宿舍,诗人将贱男春推倒在床上,狂殴了一通,“你小子就算淫心泛滥,却也不至于如此饥不择食吧,连那样的女生你都有胃口,实在太令人恶心了。”
贱男春自床上爬起来,弹了弹衣袖,一副不顾一屑的表情,“你知道个屁呀。我这叫海纳百川,有容奶大,你明白吗?只要有个洞能‘容’,有奶的,我都海纳收货。”
诗人瞪着贱男春半天,迸出了一句:“那老母猪呢,人家洞深奶大的,你要不要?”
贱男春正色道:“看来你还是不懂得什么叫做性情中人呀?有性之后才有情,然后才叫人。你没听过那句话,三年不见女人,连老母猪看起来都觉得清秀。所以不要说我,就是你,憋个十年八年的,看到老母猪也都可以疯狂起来。”
诗人无语中,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语言是可以连空气都污染掉的。
这时,坐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老四书生冷不丁地插了一句:“像你荷尔蒙这么澎湃的,不能叫性情中人,而该叫色情中人,或者就是性群中人。”
贱男春怒视了一眼书生,却找不到反驳之词。或者说,贱男春对书生一直就难有反驳之词。
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书生这名字的来历,他也算是天纵奇才,只可惜纵偏了点。书生原名张一言。据说他老爸,也是福建某大学的一名汉语言副教授,之所以给他取这名字,是希望他不一定成为开山立宗的大师,但至少可以成为整理前人知识出新知的人物,也就是,希望书生在未来的人生报告中,可以经常性地用到一句:“一言以蔽之”。在他老爸的想法中,最好再辅以一个式的挥手姿势,这样就更有气魄了。
可惜书生并没有如他爸所愿地拥有领袖的大气风范,而是遗传上了他爸的细碎,尤其是在语言和文字上。比如说,常人遇见同学,一般的打招呼就是:“你吃了吗?”但书生却一定要坚持说:“你吃了饭和菜吗?”他觉得,“吃”只是一个谓语,如果没有给它一个宾语界定,那么就是不完整,容易产生歧义。比如说当你在厕所里遇见他人,问他“你吃了吗”,就有可能理解成“你吃屎了吗”。贱男春为此曾大力反驳道:“又不是苍蝇,谁会以为‘吃了吗’是在吃屎呢?”书生摇摇头道:“此言差矣。世上的人万万千,你只是其中一个,你怎可代表所有的人下定论,认为就不会呢?比如我就跟你持相反的意见。”
与食堂里的师傅相比,贱男春受到书生的语言伤害只是小菜一碟。每次轮到书生打饭时,师傅就要大为头疼。因为书生必定说:“师傅,请给我来一份那个主要是红萝卜,但加了一点大蒜和肉丝,然后应该还有油和盐的菜。”师傅仰天长号道:“不就是胡萝卜炒肉吗?”书生摆了摆手,“你这样说是不准确的,因为你将大蒜、肉丝还有油和盐的存在给抹杀了。可事实上,它们是并存于菜里,我们不能因为它们的弱势而就歧视它们,不给它们应有的地位。”师傅“咣铛”一声,大勺落地。
如果是在小炒窗口的话,又是另外一番情景。比如书生点了个“黄瓜加大葱和着油与盐炒猪肝”,师傅炒好了就大叫:“谁的猪肝?”这时书生就会上前正色道:“是我点的猪肝,而不是谁的猪肝。这里面谁也不是猪,所以谁都不会长着猪肝。其次,即便我是猪,但我还站在这里等着吃饭,说明我的肝还在我的身体里,那么盘子里装着的的肯定不是我的猪肝;再说了,猪也不会吃自己的肝……”师傅怒气冲冲地将菜往窗台一扣:“你啰里八嗦、唧唧歪歪什么呀?到底要不要,不要的话我就倒了。”书生一面端走炒猪肝一面嘟囔道:“果然是世风日下,竖子不足与谋乎哉。”
所以正常情况下,只要书生一开口,就没人敢与他争锋。大一时有一次院里举行辩论大赛,题目为“人性是善的还是恶的”,书生作为正方辩手参加了。辩论赛刚进入自由辩论阶段时,对方一辩、一名女生站起来昂然道:“当夏娃禁受不住蛇的诱惑而吃了禁果开始,人性的恶就开始扬帆了,人类也越来越远离伊甸园。当人类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战争、毁灭、政治统治了地球,人类就沦陷在恶的旋涡之中,难于脱身。”
这时书生站了起来说:“我不同意对方辩手的观点。首先,对于夏娃吃了禁果这事究竟是好是坏,我们不能单从《圣经》的叙述来对它盖棺定论,而应该就它发生的后果来进行理性看待。我们看到的是,夏娃吃了禁果之后,她开始有了羞耻感,想要去以树叶来遮羞。这显示了人类伦理的诞生,也代表着人类驾驭自然能力的开始。为什么会原始人打造了第一枚石器就宣告着人类告别与猿猴为伍的历史,燧人氏学会钻木取火代表蒙昧的结束,智慧的开始,而夏娃用一片叶子为自己做了件衣服,却要意味着人类的堕落与退化,人性滑向恶呢?按照这位同学的逻辑,是否人类所穿的衣服越少,就越代表人性向着善的方向进化?这位同学不能因为你穿着裙子,费的布料比我少,就提出这样的观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宁愿脱掉外套穿着背心再跟你作战。当然了,如果你只穿内衣内裤的话,从逻辑上推理,你仍是比我更善良一点。不过我可以继续再脱,直到脱到一丝不挂,这样依然保持对你的优势……”
辩论赛最后以反方一辩的那名女生捂面大哭着跑出教室而宣告结束,书生以他犀利的语言能力和严密的逻辑推理能力为正方夺得阶段性的胜利,获得冠军。张一言的名字也就被“书生夺命舌”所取代,简化为书生。
曾有人不服,向院领导控告说书生借比赛来耍流氓。但书生一心只读圣贤书,视红粉美女为骷髅的声名是远近皆知的,其最经典的一句台词,是大二时系里的一个女生在路上遇到他,热情地跟他打了一声招呼,结果他正视了人家两秒,冒出了一句:“同学,你认错人了吧。我是社会学系的,我叫张一言。”所以反方对书生所扣以的“耍流氓”罪名很快被院主任给驳回了。院主任只是无奈地拍着书生的肩膀道:“可惜你生错了年代。你要是生在三国,当年代表孙权方出席的话,那么诸葛亮舌战群儒一战中,最后吐血身亡的恐怕就是诸葛亮了。”
正因为书生如此地不近女色,所以整个宿舍里,最有资格指认贱男春诚乃色情中人的,也就是他了。

诗人哈哈大笑之余,对悻悻然的贱男春说:“根据你今天的表现,我觉得我们不能助纣为虐,让你的外号成为你轻薄同学的工具。所以我宣布,正式收回你‘等入’的叫法,而改为‘贱男春’,男人的叫春。”
令诗人大跌眼镜的是,贱男春对这个不雅外号非但没有丝毫的引以为忤,反倒很是欣赏,“不错,这是一个好名字,你们以后就这样叫我好了。”
于是“贱男春”的名号就取代了“等入”,成了李剑春远播N大的名字。
自从贱男春遭到全系女生集体制裁之后,他就把目光放大到整个学校,于是每天就在琢磨着如何跟人家女生搭讪,套近乎,要人家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实践证明,贱男春是典型的贼心贼胆都有,但却缺少贼素质的那一类人。比如贱男春听到同学说起与女生搭讪最好的借口是:找她借东西,或者是拿着个东西问人家是不是她丢的。于是如获释宝,赶紧试用。第二天在学校东门边的樱花园里看到一个貌若天仙的美女,激动地一路紧随,眼睛不停地扫描看地上有没有什么可以借用的道具。无奈学校的清洁工太敬业了,根本找不到什么书页、钢笔之类的东西。眼看着美女女生就要走出花园了,贱男春心中大急,随手从地上抓起一团纸,追了上去,拦住那女生问道:“同学,请问这是不是掉下的。”那纸抖开,里面霍然包着一个用过的避孕套。女生满脸通红,劈手就给了贱男春一个大耳光,“龌龊!”
其后,贱男春又在网上看到一个强人介绍个泡妞:先是瞄准一女生,然后过去对人家说:“同学,能告诉我*宿舍怎么走吗?”待女生热情地指点了一番路线之后,再恳切地说:“同学,不好意思,我是个路盲。能麻烦你带我到*宿舍吗?”女生答应了。等到了*宿舍,男生掏出钥匙把门打开,对目瞪口呆的女生说:“同学,我宿舍到了,进来坐一坐吧。”
贱男春看完之后大受启发。隔天,他在路上拦住了一女生。那女生冷冰冰地问他道:“什么事?”贱男春楞了一下,之前背熟的台词不翼而飞,结结巴巴地说:“请问,男厕所怎么走呢?”女生厌恶地看了贱男春一眼,扔下一句“神经病”,再不管他径自走掉了。贱男春碰了一鼻子灰,仍不死心,第二天又在路上拦下了一个女生,凑巧的是,竟然还是那冰美人。她这次干脆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冷冷地盯着贱男春。贱男春紧张之下,脱口而出一句:“请问,女厕所怎么走?”女生脸色大变,骂了一句:“流氓!”像躲瘟神似地远离了他。再隔天的时候,贱男春在主楼后面再度与那女生狭路相逢。这次不等贱男春问话,女生面无表情地对他说:“你跟我来。”将他带到二宿舍旁边,指着校卫生院对他说:“里边有个心理诊所,你可以去检测一下是否需要送到精神病院。”再指向校派出所,“或者你也可以去那里,会有专人接待你,送你到你该去的地方。”
在贱男春过去大学三年生活中,就是在生命的22个年华里,没有一个女生真正走入他的生命。这让他郁闷、发骚,也让他勃发、雄起,立志有一天要出人头地,让全世界的女人排队站在他的面前,等待他的临幸。
诗人听到贱男春向上帝要一个女人的许愿,无奈地摇了摇头。基本上贱男春每一年生日,都会许上同样的愿望,但每一年都被上帝放鸽子。也亏他拥有极强的心理素质,才可以做到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坚持不懈。但由此也证明,“只有偏执狂才能成功”是个假命题。
听着里面牛大野和贾清波两人大叫“干杯”的声音,诗人心中暗暗叫苦。跟林晓燕谈了太久太忘情,都忘了贱男春的生日,看来一场恶战是免不了。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转移里面的人的注意力。
他用力地敲了敲门,“开门,放狗!”突然感觉不对,赶紧改口叫道:“开门,放人。”
“外面是人是狗,还是一条人,一只狗,报上来。”牛大野嘻嘻哈哈的声音。
“滚你大爷的。”诗人骂了一声。
“是人也是狗。”贱男春的声音。
“非人也非狗。”书生的声音由远及近,然后门开了。
书生人如其名,长得瘦瘦弱弱、清清秀秀的,架一副眼镜,一副儒雅的模样。不过过于收紧的脸部线条,揭示了他内心深处的拘谨。
诗人看门开了,赶紧蹩身进去,不忘拍了拍书生的肩膀,“门童门童我爱你。”然后一眼看到屋里贱男春、牛大野和贾清波六只虎视眈眈的眼睛,强挤出了个笑容,拱手道:“哇,好热闹呀,兄弟们有啥喜事,咋地又喝上了?”
“靠,你这见色忘义、卖友求荣的家伙,老实交代,是跟哪个娘们鬼混去了,连兄弟的生日都忘得一干二净?”贱男春一把揪住诗人的衣襟,瞪大了双眼盯着他。可惜他的眼睛实在太小,即便瞪大了,也就是绿豆跟黄豆的区别。
诗人“嘿嘿”一笑,拨开贱男春的手,说:“您老人家的生日,我哪敢忘呢?我这不是为你去准备生日礼物了吗?”
贱男春转怒为喜,“没想到你这小子良心这么大大地好呀。生日礼物呢?”
旁边的牛大野、贾清波也随声附和道:“对啊,礼物呢,快拿出来。”
诗人白了他们一眼,“先别说我,说说你们自己,是不是又跑过来蹭酒喝的?”
牛大野、贾清波脸上露出尴尬之色,之前的凶恶一下子都消失无踪。牛大野和贾清波原本和诗人等都是同一宿舍的,不过在大二的时候,分别转系到金融和国贸,也就搬出了诗人等住的8宿116宿舍。由于社会学系人气寥落,无人投奔,所以空出的床位一直无人填补,就剩下诗人、书生、贱男春和老大萧翰四个人。不过牛大野和贾清波对于8宿116宿舍,是人不在心在,动不动地就跑过来,跟贱男春交流一下泡妞的经验,但更多的,是蹭点吃和喝的。
这里需要再补充介绍一下老大萧翰。他是系里知名度最高的男生之一,也是宿舍里唯一一个大受女生欢迎的男生。不过这也难怪,谁让萧翰长得长发飘飘,玉树临风,更重要的是,据说是全国某知名家族集团的未来接班人,如此财、色兼备的男生,自然会成为众多小女生疯狂追求的对象。按照贱男春充满嫉妒的说法就是:妈的,都是人娘生的,凭什么人家就可以白天瞎忙,晚瞎忙,而我却白天没啥鸟事,晚上鸟没啥事呢?
贱男春的评价其实有点言过其实。萧翰虽然本着广结情缘的原则,身边的女生如走马灯般频频更换,但他似乎另有一个原则,就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从来没有带着女生夜不归宿过,虽然他在学校附近的一家三星级宾馆里长期租了一个房间。
谈起宾馆租房,就得提到萧翰的一个怪癖。那就是他一年四季,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哪怕是在炎热的夏天,大多数的男生都选择了在宿舍一丝不挂地行走坐立时,他也依然是一袭长袖长裤加长袜,若再加个面纱,就是一最虔诚的阿拉伯女人。而且自刚入学起,萧翰就在学校边的宾馆里租了个房间,所有沐浴更衣等可能暴露身体的行为,都在宾馆里独立进行,但从不在那里过夜,而是每天坚持回宿舍睡觉。曾经大家都对他的习惯表现出好奇,但在撞上萧翰杀人般的眼神之后,都自觉地将疑问咽进了肚子。
偏偏曾经里贱男春不识趣,要去摸老虎的。冲突的起因主要在于贱男春的寂寞与淫心。他在追求女生的道路上屡屡受挫之后,暴涨的与形影相吊的现实形成了强烈的落差,在内心中纠缠着,时刻寻求着一泄千里而后快。后来一天不知怎样,他突然注意到萧翰腿长腰细,唇红面白,加上飘逸的长发,从背后看去很像是一个女生。于是色心大发,说要看看萧翰的身体。于是一次午休,他偷偷摸进萧翰用厚蚊帐围起的“堡垒”中,准备去脱萧翰的衣服。萧翰在梦中被贱男春的动作惊醒,暴怒得像一头猛狮,当场一把就将贱男春从上铺给掀落到地上,并一把跳下床,举起一张凳子就往贱男春头上砸去。若不是诗人眼疾手快,及时拉住了他,说不定贱男春当时就会血溅宿舍,小命不保。谁也不明白萧翰为什么会那么震怒,但所有的人都被他的气势所震慑,并在之后的大学生活中,对他敬而远之,不敢招惹。可怜的贱男春以头上鼓起一个大包外加心脏停跳两分钟的代价,换来的是一个接近于零的眼福:萧翰即便在睡觉,身上都依然裹得密不透风——长长的睡衣、睡裤,除了没穿袜子。
因为这一个梁子,萧翰和贱男春保持了两年多的冷战僵局。所以当诗人注意到角落里坐着萧翰,手里拿着一杯啤酒在为贱男春庆祝生日时,大为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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