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图书馆“定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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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大图书馆里,诗人正襟危坐着,手中捧着黑格尔的《哲学全书纲要》,两眼保持在同一水平线,同时隔一分钟左右会翻一下书。无论从正面侧面还是背面来看,诗人的形象都无疑是那一种最认真、最用功的学生的写照。
但如果有人仔细观察诗人的话,就会发现,他目光凝滞,而且翻书的动作更带有牵线木偶般的机械性。这就是诗人的绝招:思接千载,神游万里,却依然能操控手指于毫端之间。
至于他为什么会拿一本黑格尔的《哲学全书纲要》这种精深高绝、枯燥乏味的书来作为白日梦的背景,这只能归结于诗人为数甚少的好学生习惯之一。诗人每次上图书馆,只要不带着抄论文的任务,就会从书架上随便拿一本书,尤其是那一种书名冷冰冰的没有一点人间温度的书。因为他觉得,每一个写字的人都值得尊重。那些作者,他们生前也许浮华遍身,也许默默无闻,但现在他们都去了,远离了我们的尘世,留下了他们的文字,寂寥地苟且于这喧嚣浮躁的世上,占据着半尺的空间。它们曾经凝聚着作者的心血,但现在却没有一点生命的生动性,只能静默地接受着蒙尘以及无人过问的命运。这让诗人找到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每次他捧着那些高深的著作,就会在心里感叹一句:伟人都是寂寞的。从而一扫大学三年时光过去,依然独身一人的挫折感,油然而生出“我是伟人我怕谁”的自豪感。
当然了,诗人无论如何是无法对那些盘踞在伟大灵魂里的枯燥文字产生兴趣,将它们从书上拓下来,印自己大脑里。他往往就是像现在这样,手捧书,灵魂却天马行空地四处飘摇,而且多半情况下,是与美女香艳的纠结在一起。曾经宿舍里的老二贱男春大骂诗人这种行径是绝对地亵渎作者,其恶劣无耻程度相当于把用过的卫生巾挂在旗杆上,楞充红旗,还洋洋地自诩觉悟高尚。诗人振振有辞地反驳道:那你说,像你这样极度性寂寞性变态的家伙,夜夜床上打手枪,练就一双铁沙掌的人,现在我给你找来一张黄片,让你对着意淫和宣泄,难道你就因为那是画面不是真人而觉得我是在对你亵渎?贱男春哑口无言。诗人也就乐此不疲地继续进行他的高尚翻书行为。
不过林晓燕并未通晓马克思主义哲学,可以透过事物的现象看到本质。当她坐在诗人旁边,看到他手中捧的书,并且一副面带微笑、口水都快流下来的模样,佩服顿生:能够把黑格尔晦涩枯燥的哲学著作读得如此津津有味的人,实在是太有才了。
在林晓燕的大脑中,一直盘旋着一个哲学的问题,那就是:到底什么是辩证法?虽然中学的课本上谈到什么“对立统一规律”、“质量互变规律”、“否定之否定规律”,但这些内容一点都不符合女人的感性思维。如果这些理论仅停留于书本上,那么林晓燕才懒得对它们费多半点心,可偏偏上个学期的马哲考试中,有一道题为:“请用马克思唯物辩证法的观点来论述‘一切向钱看’为什么不好?”当时林晓燕咬着笔头,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钱有什么不好,而且钱与马克思唯物辩证法又有什么关系。于是胡乱作答道:一切向钱看会导致人的物质财富增多,精神财富失落,于是产生了精神空虚的主要矛盾,从而让人滑向无聊甚至罪恶的深渊……林晓燕边写边在心里暗自嘲讽道:自己这样扭曲着灵魂来迎合老师的心意作答,还不是为了可以拿到奖学金?所以嘛,一切向钱看有何不可,物质财富失落才会导致精神财富失落呢。如果我有钱了,我怎么会无聊呢?我可以天天……然后坠入《等咱有了钱》的女生版内容中,从此对唯物辩证法充满了迷惑乃至否定
诗人对黑格尔哲学的全情投入,勾引起了林晓燕对于唯物辩证法的求知欲。她轻轻碰了碰诗人的手臂,“喂,同学,能给我讲解一下,唯物辩证法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吗?”
非非之想之所以虚幻,就在于它的脆弱,恰如一个美丽的泡泡,轻轻一点就可以戳破它。林晓燕的轻轻一碰,将诗人从与佳人銮战的床头揪回到了图书馆。他将迷茫的目光从书上抽回,转向林晓燕。当看清身边是一美女时,顿时激动得脸都通红了,心中由衷地感叹道:看来我不仅是伟人,还是上帝哪。人家上帝说“要光”然后就有了光,而我说“要女人”,真的就给了我一个大美女。
林晓燕奇怪地看着诗人闪闪发光的大红脸,心想这家伙果然是个钻进了书本出不来的书呆子,这么问个话竟然脸就会红成个猴子。但诗人的回答很快就粉碎了她的看法,“我爱你!”诗人的嘴里没有吐出象牙,也没有狗牙,而是一条蛀虫,让林晓燕的牙齿为之一酸,一空。她惊叫了起来:“你说什么?”
林晓燕震惊之下的声音太大了,旁边的同学不满地看了看他俩,示意她打扰了他的清修。图书馆管理员也抬起眼睛,朝着林晓燕这边飘移过来。林晓燕慌忙低低地对旁边的同学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拉起诗人,“我们去外边说。”
诗人满意地笑了笑,飞快地收拾了东西,将黑格尔的《哲学全书纲要》重新塞回书架上,跟随着林晓燕一起出了图书馆。
“喂,我说这位同学,你乱说什么呀,我们认识吗?”出了图书馆,林晓燕一下子摆脱了刚才低声细语的温柔模样,恶狠狠地瞪着诗人。
“你不是问我什么是唯物辩证法吗?”诗人悠悠说道:“我这不是在回答你问题吗?”
“你爱我跟唯物辩证法有什么关系?”林晓燕一楞,“而且我们都不认识,你怎么可以乱说你爱我?”
“好,这就是唯物辩证法的观点之一:要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待事物,而不是你这样静止地看待。今天里我或许并不爱你,但并不代表明天我就不能爱你。”
林晓燕眨了眨眼,似乎理解了一点,但又不服气地说:“就算你说的有理,但你刚才害我出糗的事怎么算?”
“好,这就是唯物辩证法的第二个观点:矛盾是对立统一的,可以相互转化,所以要全面地来看待问题,而不要割裂地来看。你觉得我刚才害你出糗是件坏事,这就犯了片面主义,事实上,它也可以转化成为一件好事。”
“怎么个好事?”
“比如因为你觉得出糗,所以会拉我出来,然后我才可以向你详细解释唯物辩证法。你觉得这不好吗?”
“这……”林晓燕一时无言,于是就拿出小女生的看家本领——耍赖,“我不管你怎么说,反正你让我刚才在那么多人面前出糗,你就该补偿我。”
“不错,你已经领会到了唯物辩证法的精髓: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而不是一味地被理论牵着鼻子走。”诗人嘉许道。
林晓燕目瞪口呆,“我这就算领会了唯物辩证法?它有这么简单?”
“是啊,它就是这么简单。”诗人指着前面经过的一个相貌委琐的男生,问道:“或者你回答我个问题,如果,听着是如果,你一定要在我和那男生之间做一个选择的话,你会选择谁?”
林晓燕看了看那男生,皱起了眉头,“一定只能在你们之间做选择吗?”
诗人用力地点了点头。
林晓燕叹了口气,“那我也只能矮子里面拔将军,把将鲜花插在牛粪上,而不是狗屎上,就你吧。”

诗人击掌道:“这就对了。你又做到了唯物辩证法中的一点:取其精华,弃其糟粕。”
“啊?”林晓燕嘴巴张得大大的,“按你这么说,一条狗如果在一根骨头和一堆屎之间,选择了骨头,那么也就是通晓了唯物辩证法?”
“完全正确。”诗人面带微笑道。
“那唯物辩证法还有什么意义?”
“有,就是把人变成傻瓜。”
林晓燕大笑了起来,她想起自己的那考试作答,真的就像是一个傻瓜,明明知道不是心里想的,却还要写下去。她强忍住笑,问诗人:“你是哲学系的吧。”
“不是,我是社会学系的,今年大四。”
“哦,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赵为。赵钱孙李的赵,为所欲为的为。不过我同学都叫我诗人。你呢,哪个系的,叫什么名字?”诗人心中窃喜,终于可以进入套取美女个人资料的阶段。
“我叫林晓燕,今年大二,英语系的。对哦,你同学为什么叫你诗人呢?”林晓燕好奇地问。
“这个……”诗人不禁有点尴尬。
诗人之所以被同学叫做诗人,是因为大一刚来报到时,系里同学的耳朵每天都塞满了他的个人咏唱调:“啊,好破烂的一个宿舍楼。”“啊,好大的一只老鼠。”“啊,好干净的素菜,没有一滴油,没有一丁点肉。”“啊,好可爱的小老头老师。”……同宿舍的老四书生赞叹道:“每一句话都以‘啊’作为起头,完美应用了诗歌中的‘兴’手法,不愧为诗人也。”
不过真正让“诗人”的桂冠当之无愧地牢牢落在赵为的头上,主要还源于大一元旦系里晚会上,他对汉乐府民歌《上邪》的改编与朗诵:
噢,myGod
我想和你在一起
山都刨平了
江水都抽干了
冬天里打雷啦~~
下雨啦~~收衣服啦~~
夏天里下雪啦
天地脑袋接啦
我才敢和你分开
噢,myGod
南极冰山融化了
长江黄河断流了
伊拉克炮火把UFO打下来了
沙尘暴把天和地和你都蒙傻了
我俩不分手还在等啥
噢,myGod
你不能与时俱进枉为天
在全系同学笑翻在地的同时,诗人的名号也就不胫而走。
林晓燕看着诗人脸上的尴尬表情,暗笑外号的来历肯定不是那么光彩的,也就不再存心为难他,替他解围道:“是不是因为你诗写得好,所以你同学这么叫你?”
诗人“唔”了一声,未置可否道:“还是有其他的原因的啦。”
“什么原因?”林晓燕的好奇心又被吊了起来。
“因为他们觉得,诗人一般都是捻须做苦吟状的那一种,而我的诗歌却是快乐的,而这样反倒是更诗意,更适合生活的真谛。”诗人洋洋自得道。
“是吗?那你能给我朗诵一首你的大作吗?”林晓燕生怕诗人拒绝,赶紧抛了个媚眼给他,联络一下人心。
“嗯,好的吧,你听好了。”诗人果然立刻倾倒在美人的石榴裙下,他清了清喉咙,深情朗诵了起来:你我手拉手,来到校门口。正对着主楼,亲密搂一搂。哎呀我的小阿妹,你是个小偷,把我心窃走。呀呸,我不是小狗,对心没胃口。只想手牵手,还有口对口。快乐吼一吼,震死张艺谋。”
林晓燕笑得差点都岔了气,她将手扶着腰,强忍住一口气问道:“为什么要震死张艺谋,你跟张大导演有仇?”
诗人正色道:“我和他近日无冤,往日无仇。但我看过他拍的《十面埋伏》,我就是想告诉他,幸福就是这样的甜蜜样,从生活里自然流露出来的,而不是他拍的那样,章子怡不屈不挠地站起来,死活都要抱住一个人的黏皮劲。真正的爱情,不是你伸手去抓的,而是两人本来就握着不放。”
“最后一句话我中意听。”林晓燕从笑得伤了内脏中缓解过来,“那你现在和谁握着手呢?”
“自己左手握右手。”诗人悻悻然道。
“你没有女朋友?”林晓燕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你这么富有才情的人,怎么会没有女生看上你呢?”
诗人仰天长叹道:“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呀。这世间,不是每朵鲜花都可以插在花瓶中,更多地还是插在牛粪上……”
林晓燕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关系的。我相信你这滩牛粪很快就会有花插上去的,比如牵牛花……”
“莫非……”诗人直视着林晓燕,“事情发生了变化,你已经爱上了我?”
“切,给你根竹竿你就往上爬。凭我的才貌,我的气质,怎么说也是朵水仙花吧。插你牛粪上,哼,想薰死我呀?”
诗人作忧郁状:“我于茫茫人海中访我灵魂唯一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牛粪想求水仙……”
林晓燕又笑得差点岔了气,“你就别寒碜人了。别人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竟来个什么牛粪求水仙。”她瞥了诗人两眼,扣掉几分酸腐样外,还蛮算是一个帅哥,真在一起,也不至于掉身价,或许,还能给到某人个刺激……于是换了副迷死人的笑脸,“你想要我当你的女朋友对吧。那也不是不可能的,只要……”
诗人没想到可以假戏真做,林晓燕竟真考虑委身自己,顿时大喜过望,胸口如同遭受了千万只小鹿齐出蹄一般,脱口而出:“只要什么?”
“你刚才说你已大四,那是在找工作吧?”林晓燕没头没脑地问了诗人一句。
“是啊。怎么啦?”诗人茫然道。
“你们找工作不都有笔试面试,还有试用期三个月的吗?”林晓燕巧笑嫣然道:“那你跟我之间,暂时就算通过了初次面试。但你能不能转正,还要看你三个月试用期里的表现。”
诗人可怜的心膜差点叫小鹿给乱脚蹬破,忙不迭地点头如鸡啄米,“没问题没问题。这三个月里,我一定发扬‘三从四得’的美德,将你伺候得满满意意,舒舒服服:只要你出门,我就跟从,只要是你的命令,我就要服从,哪怕是你的错误,我也要盲从。还有呀,约会无论你迟到了多久都会等得,你发多大脾气都要忍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记得,最后一点,你的女孩心思我要懂得。”
林晓燕满意地点了点头,“听起来不错。那好好加油吧,小伙子,三个月后我满意了,就给你扶正。现在,先给本小妞笑一个。”
诗人咧开嘴,绽放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真是够傻的。”林晓燕拍了拍诗人的脸,看了一下手表说:“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宿舍了。”
“我送你吧。”诗人赶紧献殷勤道。
“不用啦。我自己走回去就可以了。反正三个月还漫长着,你也不用争这朝夕一刻。我走了哟,你也早点回去。”林晓燕向诗人要了他的手机号码,并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然后送了诗人一个妩媚的笑容,款款朝女生宿舍走去。
诗人呆立在地,目送着林晓燕离去,心儿随着林晓燕摇曳的腰肢一荡一荡的。“老子有女朋友了?”他痴痴摸着自己刚被林晓燕摸过的脸,喃喃道:“真是够傻的。”一笑,“嘿,傻就傻呗,这叫傻人有傻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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