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浓情缠身,斩不断,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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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仲夏走了,凉秋也刚离开不久,入冬的北风带来浓浓凉意。
修缮到一个程度,挽歌放下刻刀,靠在树旁轻吐热气,望着远方。
以前,师父常对他说各地方的名山圣地,总听得他整夜不睡非要师父继续说下去不可,但如今他却洒脱不了,只因他十分清楚宕秋与自己的友情很深,倘若自己也说想出去闯荡,只怕这云府将会失去这少爷,太爷对他好,他不想让太爷伤心,便将自己的真性情隐藏起来。
深深叹息,他合上双眸,整个上午他一直专注在这幅装饰用的精致小雕版上,久久没有休息,此时方觉眼睛疲惫。
寒风不住,穿过他的颈间,沁入他身子里,教他慢慢沉睡了。
当云宕秋来到挽歌做事的地方时,见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挽歌、挽歌。」他喊了两遍,熟睡的人没有响应,风过,草浪摆动,睡熟的人,发丝轻轻顺风而扬,道画面教他不由自主倾过身,亲吻他的唇。
那吻——如蜻蜒点水,却深深撼动云宕秋的心。
「挽歌,为何你无法体会我的心意呢?」乍看他潇洒任何事都不看在眼底,独独面对挽歌,他有说不出口的情意,只因怕这一说,或许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借口,他性喜掌控一切,事实也没教他失望,挽歌却是个例外。
「宕秋少爷,张府老爷来了。」徐管事的声音适时切入,对于刚才的事情,他一目了然,却不置一词。
云宕秋褪下自身的厚重外衣为挽歌盖上,径自起身,回头走向徐管事。「是谁准你无声无息躲藏了?」
「小的并没有躲藏,小的只是来提醒宕秋少爷,张府老爷要见您。」
微眼,云宕秋右手反挥,手上的戒指,在徐管事右脸上留下一道红色痕迹。「徐管事,别以为你是我爹的心腹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不会娶张府千金,你别想插手我的婚事。」
「小的不敢。」徐管事微微弯身。
「既然你晓得我的『事』,就给我安分点。」他清楚敏锐的徐管事早发觉他对挽歌有感情了。
「小的明白。」
云宕秋愤而冷哼一声,迈步离开。
目光缓缓移往靠在树旁熟睡的徐管事,他的眼闪过不同平常的精光,那是种彷佛下了极大决心的眼神。
直到连廊上的徐管事也离开,挽歌睁开眼眸,眨了眨,压抑不了心底的激荡。
终于明白了!他终于明白宕秋那天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是……为何是自己?难道宕秋不明白男人本该爱女人么?对不该爱的人付出情意,宕秋是想从他这里获得什么?
响应是么?唉,那是不可能的。他对宕秋只有朋友之情,再者,两个男人能有什么未来?他与宕秋永远只能是朋友。
不过,到此时尚不能平复的心跳又是怎生回事?
按住自己的心,挽歌感到前所未有的困惑。
※※※※※※
挽歌在逃避自己——这是云宕秋这几日的感觉。
因何?是徐管事多嘴了么?
「柳儿,挽歌呢?」他顺手抓来平日与挽歌最好的婢女逼问。
柳儿见是宕秋少爷前来,脸上表情立刻僵硬。「呃……回宕秋少爷,挽歌少爷刚刚好似出门了。」
「真的?」
柳儿立刻点头如捣蒜,谁都能欺瞒,她最不敢骗的就是这位高高在上的宕秋少爷。
撇下柳儿,云宕秋转身离开云府。云府之外,挽歌唯一能去的地方就只有那里了。
来到距千梅树不远处的河边,就可看见挽歌垂钓的背影。
云宕秋走了过去,落坐他身边,察觉是宕秋,挽歌全身一震。自从上次那个吻后,他就对宕秋避而不见,因为他无法面对宕秋如是坦然的感情。
或许他迟钝,但在那种明显的表示之下,他要装傻也难,原来他与宕秋认知的喜欢是不一样,且他也不能有所响应,要不就真的是忘恩负义。
「躲我?」云宕秋开门见山地问。
紧握钓竿,挽歌淡淡表示:「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最近忙,你也知徐管事把审阅帐本的事情慢慢交给我,我自然……」
「忙到可以闲情逸致在这里钓鱼?」云宕秋右腿弓着,手臂在膝盖处微弯,手背抵着下颚好整以暇地望着一脸不自然的挽歌。「挽歌,你可知每次说谎,你都不敢看我。」
「我,我没……」挽歌正视云宕秋,最后一字来不及说出,就被云宕秋封住唇。
相贴的美好那一瞬,吓得挽歌连忙退。「你——」
「那天在树下,你知道我吻你了对不对?」既然挽歌清楚自己的感情,那么他也毋须再隐瞒。
该说对么?挽歌疑惑了,若说对,那依照他对云宕秋的认知,势必就是逼问自己的答案。
「挽歌,别说谎,我知你甚深。只求你给我最想听的回复。」瞒住自己的感情,是为保护挽歌,既然他已晓得,那么,就不容他拒绝。
挽歌微微轻叹,冷情地说:「回复是么?宕秋,你要什么回复呢?你明知这是不可能的,对我而言,你是义兄、是至交,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了。」
云宕秋柠眉扣住的下颚。「挽歌,你应该清楚我最不喜欢被人拒绝了。」
「宕秋……」挽歌愁眉,不该如何说服他。
「况且,你还欠我一条命。」
喜欢垂钓的挽歌,两年前不小心跌入水中,是云宕秋奋不顾身救回他的命,他永远也不会忘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放手,宕秋!」河水不知何故突然湍急起来,让他没踩稳,才会跌若水底。
「吵什么,拼死也给我抓着,要是你敢放开,看我饶不侥你!」云宕秋一手抱着岸上的石块,一手抓住挽歌的手腕。
「宕秋,你不放开,连你也会死的……」他不想害宕秋。
对于当时云宕秋的笑容,挽歌记忆犹新,那抹笑,是宕秋对自己的自信与骄傲。
「除非我自己想死,要不,谁也杀不死我,你给我抓紧就是了——」
后来,他的命被救回,对宕秋更有一份超越友情的感情,但他以为该是恩情才是,毕竟是宕秋救了自己不是么?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人生,宕秋,你厌恶别人逼你,那么,你也想以恩情来逼迫我就范么?」他质问。
一番话教云宕秋停下动作,却仍不放过他。
「这算威胁?」他的声音由齿缝间透出更添冰意。
「宕秋,我对你仅有手足、朋友之情,其它——则无。」
云宕秋冷冷泛笑,神情之凛,足以冻人。「好个『其它则无』。」他对挽歌的心意却落得一场空,至今无人能伤他这般深的地步。
「宕秋,你有应尽的责任,别忘了。」他对宕秋,除了友情,只剩恩情。
眉心拧着愤恨,云宕秋离开河畔。
※※※※※※
有困惑,挽歌便会想办法解决,既然自己无法想通,那就求助他人,第一个让他找上的正是在他心中无所不能的徐管事。
「徐管事。」
正在审阅帐本的徐管事合上本子,抬眼。「挽歌少爷,有事?」
「我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不知可否?」
徐管事让挽歌落坐自己身边,总他娓娓道来。
「这么说,您也喜欢宕秋少爷了?」

「……那是不可能的,你也明白云府对我有恩,虽然宕秋对我不错,但我不能背叛太爷的信任。」他相当了解自己的位子该站在哪里,而且绝不逾矩。
徐管事饮了一口茶。「但我听得却是这个意思。」
挽歌脸色露出一抹连他自己就算看了也无法会意的诧异。「……这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正所谓旁观者清。放眼整座云府,您认识的人虽少,但真正能让您真心笑开怀的向来只有宕秋少爷不是么?还记得去年大寒之日,您卧病在床,少爷只为了您无心一句想吃冬笋,他就独自一人上山为你采冬笋么?」
「记得。」师父的刻刀、冬笋,都是宕秋为了他,他怎会忘。
「那时天冷,冬笋正当季,却没人愿意冒塞上山,只有少爷,他为了您,甘愿上山……挽歌少爷,我只是个下人,或许不该多说什么,宕秋少爷对您的心意,我看在眼底,但是,您说得更很对,您绝不能胡乱接受宕秋少爷的情意,毕竟云府对您有恩,太爷虽未表明,但大伙儿都清楚这云府迟早会留给少爷的。希望您能好好为宕秋少爷着想。「语末,徐管事起身朝挽歌拱手行礼。
「徐管事,你这是做什么?」
「挽歌少爷,既然您已是云府的人了,就该以云府为天,不能再有个人情感。」
徐管事第一次把话说得很重,是要自己就如同他一般将下辈子奉献给云府么?
慢慢地,他终于明白徐管是那天对他说的话了,他早就看出宕秋对自己超出的情谊,所以才提点他,免得坏了宕秋以及云府的名声。原来啊……无怪乎宕秋会想离开这里,因为这根本是一座会将人意志磨损的因牢,他因为未曾涉入,所以不能分辨。
「徐管事,你的话,我记着了,同时,我也惋惜你。」语毕,挽歌离开管事楼。
徐管事这才抬首,望着门口,眼露无奈。「『惋惜』?挽歌,你太善良了,实在不适合这座金玉其外的死牢。」
外表光鲜亮丽,其实最脏的正是此处。
※※※※※※
「哒哒哒!」急急而来的云宕秋不曾稍作停歇的脚步声,稳重的步伐也掩饰不了沉重的五官,他推开房门又关紧。
「挽歌!」
正在念习的挽歌表情极为平静。
「你要迎娶柳儿?」当徐管事告诉他这件事情时,云宕秋简直不敢置信。
「是的,我觉得柳儿很适合我,你不认为么?」说得好听是云宕秋的义弟,实际上与徐管事的身分无异。
「啪!」云宕秋一手重重打在桌上,顿时物品有倒下的、有滚落地上。
「我不准!」他不过才一晚未归,怎会有如此大的变量。
「凭什么呢?这是太爷允诺的。」
「你真想娶她?」
「没错,日子定好,要改……恐怕不可能了。」
「对我而言,没有所谓的不可能。」云宕秋语露异常的执着。
面对那张阴沉的脸,挽歌不由得移了两步。「我有事要找徐管事,得——」
云宕秋拽住挽歌的手腕,要他正面对着自己。「挽歌,你太不了解我,我想做的事情从没失败过,用尽方式,我也会留你在我身边,婚姻?你这辈子都休想了——」
身躯被结实拥住,挽歌感受到的是云宕秋沉重的气息,与未来挣脱不了的关系,一旦与云宕秋有牵扯,他就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无忧。
耳朵听着浓重的呢喃声,对于自己衣服被扯开亦束手无策,挽歌反抗再反抗仍徒劳无功,只能任由云宕秋把自己压倒在床塌上,困住自己。
「挽歌,我对你不是一时的迷惑,是认真的——打从三年前你反击我开始,你在我心底就有了不同的地位,这绝不是说那时谁反抗我就会得到我同样的专注,而是……你那副永不屈服的眼神的确击败了我,你让我深深体会到我不是万能,但要得到你——却不无可能。挽歌,允了我吧,永远、永远都别离开我,好不好?」
徐管事与宕秋的话在挽歌脑子里拔河,或许徐管事的感觉是对的,因为他对宕秋其实也、其实真的很困惑……唇瓣忽暖,挽歌见云宕秋亲吻了自己,一时分心愣住。
察觉身底下没有继续抵抗,云宕秋内心无比雀跃。
「砰!」徐管事双手推开门,门反弹在壁上发出剧烈声响。
「挽歌少爷,用膳了。」徐管事恭敬有礼道。
当下的尴尬教挽歌趁机离开,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对宕秋有感情,这——
「徐、管、事!」云宕秋愤恨地一个字一个字喊着,敢阻挠他的人,他不会原谅。
「宕秋少爷,您是在自毁前程。」徐管事提醒他。
「你甘愿留在云府,不代表每个人都和你一样。你真的愈来愈不像我过去所认识的朋友了。」说尽,云宕秋正要追出去时却遭好几名仆人拦下。「你们要做什么?」
「六夫人说许久未见到宕秋少爷。希望少爷别为难我们这些下人。」徐管事的声音听来格外森冷。
望着来者不善的家伙,云宕秋眼眸直瞪着犹如置身事外的徐管事。
当冷风拂过脸庞,才知已快大寒。
大寒日,白雪纷飞,雪泥鸿爪,跟着长长足迹也印上雪地。
云宕秋离开软禁之处,在挽歌房里寻不到人,正想离开云府找寻时,心头忽然抽紧,教他呼吸窒碍。
他直觉想到:是挽歌怎么了么?
披上红袍,云宕秋直觉奔往十方里,然后,正如适才的感受到的异状,千梅树下,墨青色的身影倒在铺有红艳血迹的雪地中。
一步一步走近,云宕秋抱起他,探着挽歌的鼻息,绝望顿时填满他的心。
刀柄入心,回天乏术,就连不懂歧黄的云宕秋也知自己迟了。
是啊,迟了,真的……迟了。怀里不再有温暖,曾经让他呵护在心底的挽歌,再也无法开口,而云宕秋也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是苦?是痛?还是悲?为何此时他没有半点感觉?
冰雪落在肩头,刺骨的冷意冻得云宕秋手指难以动弹,不断低喃。「挽歌……」
每喊一次,他的心愈平静一些。
云宕秋靠坐在千梅树下,静静凝视暮色降临的大地,手指发冻,他依然紧紧抱着挽歌,时间一分一分流逝,他早没了任何感觉,就连手上抱着的重量彷佛也消失一般。
「挽歌,我晓得你对我一直有不满,不满我硬要把你带进云府、不满我总是对你霸道,可是对我喜欢的,我只懂得用这种方式……我承诺过,要与你永远不分离,即使你失约,我也会遵守到底。」迅速拔出挽歌背后的短刀,云宕秋没有丝毫犹豫,刀锋随即没入自己的胸口。
虽然云宕秋从不以为自己是会如此会轻生的人,可他不会后悔,因为这是他选择的路。失去意识前,他只恨自己害死了挽歌。
雪片夹杂梅瓣,缤纷却凄凉,掩盖了大地与昔日的美好。
另一个脚步匆匆靠近,徐管事不舍地望着挽歌,迅速将之掩埋在千梅树下。接着,朝不远处的火光大声喝着。
「少爷,找着少爷了,你们快啊——」
风雪不停,雪地上的红影却显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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