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送情难,还情……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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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柳儿,请问妳知道宕秋去哪儿了么?」昨日说今早要跟他讨论孙子兵法的人,却过了正午依然没踪影。
「这……」柳儿尴尬,不知该怎么说,少爷去的地方怎能由她来回答,太丢脸了。
挽歌察觉春儿的异状,又问:「妳知道吧?」
逼不得已,柳儿只好以手掩面轻声回道:「回挽歌少爷,宕秋少爷去『惜春楼』了。」
「『惜春楼』?我知道了。」原来又去那种地方了,挽歌浅浅叹气,这家伙总是这样,自己说出口的话经常没信用,教人当真不是,当假又会被他说成没放在心底。
「挽歌少爷,徐管事找您,那柳儿先告退了。」跟善变又反复无常的宕秋少爷在一块,可是会短寿的,所以还是挽歌少爷人好,温柔善良又懂得体恤下人。
「嗯,谢谢妳,柳儿。」与柳儿分开,挽歌直接走到管事楼。
管事楼里的徐管事,正在审阅帐册,听见脚步声,乃抬头。「挽歌少爷。」
「找我有事?」
徐管事起身恭敬响应。「是的,太爷说宕秋少爷不愿继承家业又不爱念书,便要我来教您记帐。」
挽歌面有难色,他虽让太爷收为义子,但一涉及钱财,那么就不平静了。「真的要我来管帐?」
徐管事看出他的为难,便道:「放心,太爷只是要您暂时帮着我,顺便学习。挽歌少爷,既然太爷愿意放权给您,就意味信任您的能力,您千万则看清自己。」
「我并不聪明。」他对自己有几两重十分清楚。
「我需要的谨慎细心的助手,挽歌少爷肯定比宕秋少爷还好。」
挽歌笑了。「谢谢你的鼓励。」
门外监视的眸光一闪,徐管事率先发觉。「宕秋少爷,您回来了。」
云宕秋衣领半翻,长发随意束在脑后,还有几小撮落在额前,更显冷傲邪美的味道,他双手环胸,一身如专属标记般的艳红倚靠在门板上,眸子带有审视意味盯着两人,口气吊儿郎当地问:
「喔,挽歌笑得开心,徐管事,你是说了什么好笑的事?」
徐管事一直都清楚云宕秋对挽歌很照顾,他们两人极少分开,或许又可说云宕秋已将挽歌纳为自己的人,因此一旦有外人想介入他们之间,云宕秋谁也不放过。
徐管事温柔微笑。「我说挽歌少爷记帐的功夫肯定比宕秋少爷好。」
云宕秋挑眉,不置一辞,反正他的不上进在府里已不是两三天的事,再加上徐管事知之甚深,他也不避讳在他面前承认。
「我想也是,挽歌谨慎细心,最适合记帐。不过不是今天。挽歌,跟我来。」他做事向来没有分寸。
挽歌摇摇头,都三年了,云宕秋的性子是磨练圆滑许多,但如天骄般的气势丝毫不减,如今除了太爷外,可没人再管得动他。
「宕秋,我们说好晌午前要谈论孙子兵法,但你迟了,从现在开始我的时间是在管事楼里。」应付云宕秋,挽歌已有一套原则。对云宕秋千万不能圆融或是放纵,要不只会令他更肆无忌惮。
云宕秋把剑眉一挑,怒气随即释放,如炽焰般的眸子在两人间徘徊几次,袖子飞甩转身。「给我记着。」
「说重话了。」挽歌笑着说,俨然不将云宕秋的话放在心上。
徐管事冰冷的眸子抬起。「挽歌少爷,我想今儿个就此结束,我这里有几本旧帐册,就让您带回去先研究几天,有问题再来这里找我。」
挽歌直视徐管事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说:「徐管事——你可知道自己有多宠爱宕秋么?」连他有时候都想揍一顿不知人间疾苦的宕秋,徐管事竟然能无条件容忍,令他甘拜下风。
徐管事无奈一笑。「谁教他是我少爷呢。现在府里除了太爷以外,他最听您的话,所以请您务必要好好辅佐少爷。」
「我哪有这么大的能力去管得动一头狼。」在徐管事面前,他已经毋须如过去那样客气,想说什么就尽量说。
「不是管,而是要用道理。」徐管事说完,交代给挽歌的旧帐册一本本叠到他手上,最后才按住他的肩。「挽歌少爷,容我提醒你,你与宕秋少爷,就仅有手足之情,其它的……切莫深入,否则只会是灾害而已。懂么?」
挽歌抱着一本本的帐册,收到徐管事意味深沉的目光后,他口吻却是不解。
「我不懂,既然我们是手足,又岂有灾害?徐管事,你说话太深奥,恕挽歌才疏学浅不能领会。对于徐管事所言,挽歌是真的什么都不清楚,就这样威胁未免太说不过去。挽歌是哪里又犯错,可以明说,但别用这种试探的口吻,挽歌无法习惯。」
丢出这一长串的话所得的响应是徐管事的朗朗笑声,并挥手要他离开管事楼。
对于徐管事的所作所为他不明白,却也不想探究。反正每个人都会有其特殊行事风格,他只要明白徐管事乃一心向着云府,别跟云府对立即可。
出了管事楼,挽歌回房里放下帐本,也清楚该上哪去找那位偶尔会异常任性的少爷,就是——十方里那棵千梅树下。不过距离有些远,要花点时间才能过去。
真是的,徐管事今天怪,宕秋也不对劲,真不晓得这两人是否是昨夜没睡好?
※※※※※※
踏过十方里的石头路,挽歌来到千梅树下,甚少走远路的他一手扶着千梅树,开始微微调息。
「『这宕秋可真会跑?』,我的挽歌,你脑子里是不是正在想这个念头?」云宕秋方抱住挽歌的腰,在云府吃得好,三年间,挽歌的身体也慢慢茁壮挺拔起来,不过还是差自己一大截。
跟云宕秋说过不下千次的叮咛,要他别如此不合礼教约束,不过显然前面所说,他都当作风。吹过就算,不留痕迹。
「宕秋,你有该负的责任,跟我回去吧。」挽歌静静不动,任他搂着,对他这荒诞行为已习以为常。
云宕秋将挽歌扳过面对自己,一抹轻蔑笑容勾上唇。「坦白说,你的确比我更适合云府,但云府人才济济,根本用不着你,会拔擢你,大概是想牵住我,让我留在府上。」
「宕秋,即便你想走,我想也无人敢过问。」以前他就清楚这座云府是留不住云宕秋那如风的潇洒性格。
「要走,也是带着你走,放心,我说过我永远会陪着你。」随着岁月增长,云宕秋五官更增添男人的魅力,霸气之余又能小露温柔,他的眉眼间流转的狡黠光芒最令女子芳心荡漾。
又独断独行了。「宕秋,我并不想离开云府,这里对我有恩,就算鞠躬尽瘁,也不足回报。」师父教他知恩还要感恩,他并没有忘。
云宕秋双手一摊,继而抱胸,脸上气势犹如蓄势待发的猛兽。「哈!云府上下超过百人,区区一个挽歌,又有何用,再说,又有谁要你回报了,挽歌,别自找麻烦了。」
认识三年有余,对此问题,挽歌早懒得与他计较,要不,最后辩不过的铁定是自己。
「是是是,我最没用,但最没用的人也能扫地、浇水,这等工作尚难不倒我,我要回去了……」可还有修缮的工作等他忙着呢,尽管他是云府的义子,太爷的古董还是仰赖他的手艺。
云宕秋拉过比自己略微矮的挽歌入怀里。「挽歌,我要走,也要带你走,跟我走吧!大江南北四处闯荡,也好过待在这小小不知外边辽阔天地的云府。」
整座云府的人都宠他、爱他,独独,他只爱性格独立、不畏强权敢持己见的挽歌。他十分清楚挽歌拥有自己所没有的优点,也明白平易近人的他在外头比自己更受欢迎,但又如何?
挽歌仍是属于他!再也没人比他更了解挽歌了。
挽歌静静偎在云君秋怀里,清楚他是疼惜自己。「不行的,我不是你,没你有勇气出去,平稳安逸的环境才适合我,只不过,你千万别忘了自己的责任。」

听见「责任」二字,随即放开挽歌。「真是够了,每个人怎么每次都要提醒我这点,出身在云府又不是我的意愿,谁也别想掌控我!」
少爷性格又冒出了,挽歌叹在心底,既然无法沟通,那就省下麻烦,还是回去修缮比较实际。
云宕秋逮住他。「想上哪儿?」全云府也唯有挽歌敢不将他的话当回事。
「回去了,我还有事情做。对了,你也回去顺便把一身胭脂味洗干净吧,要是让六夫人闻到,你可惨了。」他也相当厌恶宕秋身上有着那些媚俗的香气,会教他无法忍受。
云君秋满不在乎哼声。「就算会惨,也会说是你教唆的。」
「无聊,我真的该回去了。」云宕秋的手劲令他动弹不得。
云宕秋拉他回来。「挽歌,你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吧?」与女人的**滋味让他难忘,不过——他更希望在他身底下的是挽歌。
看着挽歌三年,他的心底再也容不下其它人。
挽歌大皱眉头,再次强调。「够了,我不想谈论这种问题,我要回去了!」
云宕秋贴近挽歌耳畔低语,呼出的热气直教挽歌失措。「我的经验可多了,教你绝不成问题,要不要呢?我的挽歌。」
挽歌时脸红心跳急促,他开始奋力挣脱,然后回头义正辞严。「宕秋,我说过我对这话题不感兴趣,别再戏弄我了。」扔下话,他转身便走。
目送那道墨青背影逐渐远去,云宕秋却是感到深深的落寞。
男人本该爱女人,这乃天经地义之事,可偏偏,他对挽歌情有独钟,喜欢他的坚毅、喜欢他的不善辩解、更喜欢他专心盯着自己、听自己说话凡事都深信不疑的认真模样。
他们相处三年了,同进同出。
可惜,挽歌不明白,他一点都不明白自己的心已落在他身上,从很久、很久以前……
※※※※※※
凝视挽歌的容貌,是云宕秋经常做的事情,无奈挽歌总是忙着,很少能令他如意。
「这次修的又是什么?」他来到挽歌身旁落坐。
挽歌细心注视木偶的裂痕,拿起搅拌好的糊小心翼翼沾上断裂部分,直到没有异状,才回话:「是赵爷的木偶。」
云宕秋眉挑得半高,表情不以为然。「那就是我爹的事,你何必答应?」
挽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瞥过云宕秋的脸。他们彼此都清楚这个答案的不是吗?
就算太爷、宕秋都要他适应这个新身分,可或许他天生没有这个富贵命,因此总会找事情来偿还云府的恩情,为此,宕秋也说了他好多次,他仍旧固执地遵循自己的规则。
一个目光,云宕秋随即明了。他早对挽歌的执着死心,不会想再劝他接受事实,只是,每次挽歌一有事忙,就让他无聊了,他是怪他太忙。
「宕秋,你也太无所事事了。徐管事说你资质好、学得快,却不甚专心,虽然对生意有兴趣,但偏偏自家生意又不放在心底。宕秋,你到底对什么事感兴趣呢?」他对宕秋的所知有限。
云宕秋懒懒地掏掏耳朵,一副心情不爽的样子。
「又是徐管事要你来问的么?」挽歌对他根本没什么好奇心,相处三年,也没见他问这么多过,八成又被那个外表无害的徐管事给利用了。
挽歌定定望着云宕秋,心中满是不解。「宕秋,你误会了,是我自己想问的,跟徐管事没有关系。」他愈来愈不清楚云宕秋与徐管事之间到底算什么了?明明以前感情还不错,怎会才三年就变了样,不像仇人,却见面也无话可说。
云宕秋温柔地凝视挽歌。「既然是你想知道的,那我就告诉你,没错,我是对做生意有兴趣,但不是局限在这个小地方上,我是想到各地边游玩边做大买卖,这才合我的本性。」放远天下,才是他的理想。
「那家人呢?」
云宕秋讽刺地笑。「挽歌,你何时见我与云府的人相谈甚欢了?每个人都是独立的,说实话,我并不是个孝顺的人,只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想的全是自己的事情,再者,云府多人才,不差我一个。」
听见云宕秋说自己的事情,挽歌这才发觉自己竟不太了解他。或许云宕秋自私,但不是那种什么都不会思考的人。
「宕秋,这三年里,其实我们能这样交谈的机会还挺少的。」挽歌颇有感触。
回想昔日,第一年,他还不甚习惯云府少爷这位子,与云宕秋始终保持距离;第二年才慢慢与云宕秋有交集,不过都围绕在自己的事情上打转,云宕秋问什么,他便回答什么,反正他自认没有不可告人之处;第三年……才慢慢察觉云宕秋对他的好,但他却从没想去了解云宕秋这个人,算起来,薄情寡义的人该是自己。
云宕秋掩饰了感叹的神情,转而放荡一笑。「呦,是什么让你开窍了?」
「宕秋,每次我在跟你说很正经的事情,你都这副模样,让人难以体会你的真心。」
云宕秋眉眼含笑直视挽歌,状似认真询问:「真心价值多少?是不是我付出了,就会有得到相同的回报?」
挽歌略微一想,回道:「事事不能都要求回报,有时候付出就会让人觉得开心了。这些都是师父告诉我的。」
云宕秋唇瓣轻蔑勾起。「我不是你师父,那种高深境界我自知达不到。我付出,就要得到相同的回馈——这便是我的真心。」
可惜,他的真小用在挽歌身上却不见效果。
挽歌词穷了。他自知辩不过聪颖的云宕秋。
「挽歌,你知道么?我很喜欢你。」他佯装不经意地说着。
挽歌听了,就如云君秋所预期般地露出灿烂的笑脸回答:「我也是,宕秋,你是个好人,只要你别经常出入『惜春楼』那种地方,我会更敬重你。」
云宕秋甩袖起身。「谁要你的敬重。」**得不到满足,他也不会想要加以克制,尽情享乐才符合他的本性。
「宕秋,我关心你。」这一年里,宕秋变化极大,光是夫子就气走十几个,也不时流连烟花场所,令他不禁忧心。
「挽歌,我要的——不是你这种关心……每个人都说关心我,但我真正想要的,你们又有谁明白?随便把你们的关心用在我身上,就真的是关心么?」每个人都说关心他,但又是谁会来问他就竟想要什么?
「宕秋——」好难得见云宕秋动怒,挽歌不细想便抓住他。
「放手!」云宕秋不忍伤挽歌,低声喝着。
「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你别气!」
两人时动也不动,末了,云宕秋浅浅叹息,指尖轻触挽歌的脸颊。「挽歌,你什么都不知道,该说你笨还是……好呢?」正因为挽歌的迟钝,才能让他们的友情交往至今没有碎裂,但却也教他心底一直无法得到满足。
自古男人爱女人是正确的,偏生他爱的是身为男人的挽歌,究竟是他爱错了,抑或是上天开了他玩笑?
「宕秋,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可以再说清楚点么?」看似云宕秋的话没有问题,但听完之后,是一头雾水。
「挽歌,我喜欢你的坚毅不拔的眼神和善良温柔的心,你可知这是什么意思?」在女人怀里,得到的是软玉温香,却无法让他心灵感到抚慰,唯有看见挽歌,才能令他露出真正的表情。
挽歌摇摇头,真的不是很明白云宕秋的意思,是说宕秋非常非常喜欢自己么?可为何宕秋的眼神犹如烈焰般,如此地教他招架不住?害他的心荡起莫名其妙的震撼,怪异哪!
不远处,徐管事来到打断他们。「挽歌少爷,请过来一会儿。」
「喔,来了。」离开云宕秋,挽歌奔跑至徐管事身前,再回头,却已失去云宕秋的身影,对于刚刚那番话,他仍然不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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