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謫仙玉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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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識到自己了令人咋舌的本事,我却意料之外的平靜。
在過去的一段不短的日子裏,我投注了全副心神和精力來做這件事,每日每時每刻,都想著如何提高功力,下一步該如何進行……雖然每一步都並不急切,但這段日子我的步調是極快的,投入和消耗都相當大,幾乎每天的修習都在挑戰我的極限,就像一直緊緊繃著一根弦。現在,我看見了極度辛苦努力後的成果,正如一曲樂章演奏完畢,沒有感到多麽激動興奮喜悅,只是,一下子,舒了一口氣,終於放鬆下來。
這一回學習古代武學,真是累得我够嗆,可算是我有記憶以來最耗時耗力的做一件事了,我相信,它是值得的。
上輩子,我平日裏隨性散漫慣了的,學武開始是爲了打架這個興趣服務來著,後來是因爲師傅這個我唯一重視的長輩和最尊敬的人對我的期望,再後來,我發現自己是這塊料,想實現自己的價值,成爲一個强者——因著這些目的,我花功夫認真用心地學武,可畢竟我的本性在那兒擺著,又不特別熱愛武學,所以儘管取得了不少輝煌成績,我却始終沒有爲武學花費更多精力,長久專注於此的念頭,在修行期間,也一直沒有盡全力。我的想法是,已經很好了,這世上哪有最好呢,何必讓自己那麽累。
當年在日本不少人使盡渾身解數想把我留下,然而師傅去世帶給我的打擊,以及師傅要求我回國的臨終遺言,使得我堅决離開日本回國,放棄了無數人夢寐以求的東西——財富,名譽,地位,甚至是友情,甚至是,一段有發展前途的愛情。
在國內的生活和在日本時可謂天差地壤之別,我住在狹小的屋子裏,吃有些粗糙的食物,穿廉價的襯衫牛仔褲,外出有時以刑警隊的老爺車代步,更多時候,騎脚踏車。
即使在過得最艱苦的時候,我也沒有想過回日本,沒有想過利用自己一身驚人的功夫去掙得更好的生活,那些在我眼裏都不重要,那時對我而言唯一重要的就是林微秋,所以,我對生活沒什麽不滿意,不滿意的也都可以忍耐。我可以爲了林微秋不計較太多東西,並且爲他在我毫不感興趣的工作中拼上全力。
如今,我到了這個落後的世界,從前在乎的已經遠去,而我心中的目標是什麽?我的未來在哪裡,該如何度過?我沒有特意想過,我只是順著自己的心意走,既然關於身外之物我一無所有,那我至少該擁有足以自保的能力,足以與人抗衡的能力——初入異世時我是這麽想的,但却並不著急去付諸實踐,當小厮當得輕鬆愜意,甚至沒想過改變現狀。“當他幾年小厮又如何,還能更多的認識一下這個全然陌生的世界哩”是我當時的想法,那時候,我尚沒有去做什麽的動力。
而後短時間內發生的一連串事情使我意識到了實力的絕對重要性,在這個落後的古代世界,弱肉强食表現得更爲直接和明顯;被賀蘭允兒算計,看到自己視爲朋友兄弟的青芝受辱,剛剛**一度决定保護的染兒被挾持,而自己曾引以爲豪的功夫明顯只能抵得一時——這些事使我有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和對自身的痛恨嫌惡感,也使得我迫切地希望能儘快增强實力,不僅是爲了青芝染兒,而是,我天生就不適合做一個無能的人,想狂想瀟灑,得打好底子奠好基礎,實力强大,是做一切的事情的基礎。
正因爲我很明白這其中的利害關係,才會那麽順從老頭兒,才會在這些日子裏一刻不停地努力,將我的精神和體力最大限度的投入,絲毫不復上輩子的淡漫輕忽點到爲止。
這回修煉我付出了全部,實乃是被現實逼上梁山,不得不如此。
令我欣慰的是,我的付出有收穫,並且是空前的大收穫,果然付出與得到永遠成正比啊。
回到隆中谷的小木屋,我止了思緒,停下反思和感慨,但覺渾身輕鬆自在,無論是心理上的包袱壓力還是身上的勞累都一併消得乾乾淨淨,不見踪影。
此時天色擦黑,正是晚飯時間,我拐去厨房,却不見本該在此處忙碌的與秋楓。
撓撓頭髮——和身體一樣逐漸變質的頭髮,最近摸起來簡直滑得不像樣,隨便一瞥,黑如流墨,亮若寶石,與我那雙燦黑晶瑩的眸子相映成輝,陽光下從泉水中看到的剪影,美不勝收——我四處張望了一下,便先推開木門,進得屋去。
不料老頭兒竟在廳中坐著!
我微微吃驚,隨即釋然。
我自打練了內功,至今五感已敏銳到了如山中猛禽的地步,十裏之內稍大點的動靜都能聽得分明,視物範圍極遠,且十分清楚。與秋楓沒有武功,平日離谷遠遠的我就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可今日屋內有兩個人,其中包括不通功夫的與秋楓,我却絲毫沒有察覺,不能不令我心驚。
可既然屋內的另一個人是老頭兒,我自然不必大驚小怪。
我雖進步不小,武功進展可謂一日千里,可與老頭兒的差距,還是相當之大的。
沖老頭兒微微點頭屈身,我行的是在日本時面對那些大佬們的拜見禮儀,不曉得在此地行不行得通。
我在隆中谷待了不少日子,見老頭兒的次數却極少,偶爾他來,指點一下我幾本書裏不甚明白的地方,很快便飄然離去,我時不時也不禁犯犯嘀咕,這老頭兒當初說的不是讓我陪他玩兒來嗎,怎麽我真到他的地盤來了,他的態度却變了,對我,哪像對一個覺得有意思的孩子,根本當作嫡傳弟子看待了麽,就差個拜師禮了。說到這兒麽,他要真讓我拜師,我倒也能勉强同意,我從老頭兒這兒撈了這麽多好處,給他屈次膝敬杯茶也是應該的。
老頭兒笑眯眯地打量了我半天,呵呵地道:“小娃子的確是骨骼清奇,身體異於常人哪。”喝了口茶,他接著道:“時至今日,老夫不妨告訴娃子你,讓你做個明白人——本來老夫擄你來,是見你性子討喜,用的功夫雖怪却十分有用,打鬥間神采飛揚,很合老夫心意,便一時興起抓了你來。可當老夫碰到你的身子,又仔細把了你的脈象,摸了你的骨頭後,發現你身體構造極爲奇特,脈象陰柔如女,體內却還存有一股熱烈之氣,如强火烈焰般猛烈,暫時並不發作,而是潛伏在你的身體中,既是隱患,同時又壓抑著你的脈氣,對你很是不利。”頓了頓,老頭兒一挑眉毛,頗得意開懷地笑道:“老夫花了好大一把力氣,將那股團積於你丹田中的烈氣化開,使那烈氣流竄到你的四肢百骸中去,如此一來,不僅幫你解决掉了麻煩,還對你習武大大有利。老夫的武功屬性陽剛,最是硬氣,你有了一身的烈氣打底子,學習老夫的功夫當真是事半功倍,且由於你體質特殊,將來若願意學別門功夫,也會十分簡單——嘿嘿,論起硬派陽剛路子的功夫,老夫子稱自己爲百家之宗,可算當之無愧。”
老頭兒晃了晃腦袋,越說越起勁,眼中的興奮之色也愈加濃鬱:“說來小娃子你可算是百年難得一遇的武學奇才了,雖有烈氣爲基適合習陽剛武功,可老夫也說了,你脈象陰柔,骨架纖細,加之身體柔軟,韌性極佳,所以也非常適合學習陰柔武功,最難得的是,自老夫爲你疏通之後,陽剛陰柔在你體內互不相礙,雖彼此間並無助益,至少井水不犯河水,你竟可同時修習兩種屬性完全不同的上乘武功,說來真是你的造化。”
我聽了半天,想了想,發現這些對我沒什麽意義。
我不是貪心的人,不想花更多的時間學習其他的武功,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幹嘛還給自己找麻煩。
“前輩,晚輩尚知知足常樂之理,並不打算再學下去。”我語氣恭敬,態度明確。
老頭兒微微一怔,隨即放聲長笑:“哈哈哈哈!小娃子啊,小娃子!老夫沒有看錯你!你這性情,世上難尋第二個,以後也再難有他人如此啊!”他高聲嘆完,我耳朵震的嗡嗡的,特別奇怪與秋楓怎麽還毫無所覺地站在一旁,他耳朵就不疼麽?
“小娃子,你是不清楚自己這身子的難得可貴也好,是的確知足無欲也好,老夫醉心武學一輩子,却不能容忍你這樣好的天資給浪費了。也算圓滿老夫自己無法完成的心願罷,從今日起老夫便留下來,教你另一套絕世武功,這武功乃當年天下第一的陰柔武功,同老夫的武功一樣可以爲你日後學習任何一門同類武功打下基礎;此書不傳於世已久,老夫僅憑頭腦記憶,須儘快傳於你。”

老頭兒站起來,瞇起眼睛,眼神狡黠而危險。
“你什麽時候學會了這套功夫,什麽時候老夫就放你離開。好娃子,你是個明白人,相信老夫,你這身子身份不凡,以後恐怕很多時候都要靠絕頂武功來解决麻煩,况且你還有所牽掛——怎麽樣,好好學吧?”
我皺了皺眉,悄悄翻了個白眼,“嗯”了一聲。
老頭兒說得有道理,我懂,可是,真他媽媽的煩死老子了!!!
◆◆◆
習武,習武,我靠,到底他老子的有完沒完啊啊啊!!!
因爲我早已掌握了學武功,包括內功心法和外加招式的學習要領,所以進展飛快,又因爲學得專心致志,一心只想快點學完得了,從而不過花了很短時間,便基本學會了這套所謂的當年天下第一陰功。
當我達到老頭兒所說的該門武功第四層的標準時,老頭兒的表情,很有趣。
當我達到老頭兒所說的該門武功的最上層——第九層的標準時,老頭緊緊扣住我的肩,瞪了我有半個小時。
然後他竟然哭了。
又一次見識到,什麽叫老淚縱橫,我就奇怪,我怎麽老看見宗師級的老頭子流眼淚呢。
說實話,不怎麽好看。
將那套陰柔功夫鞏固了十來天,我練得很熟了,雖說限於內力沒能發揮出其一半的作用,可老頭兒說,光那一小半也够我打遍大半個武林無敵手了,僅餘的幾個難以攻克的,就是像他一樣的老古董,基本上都隱世去了。
好一段日子的教學相伴下來,我跟老頭兒熟悉了不少,感情突飛猛進,他不想當我師父,還是喜歡當初我“大齡哥們兒”的稱呼,因此讓我稱他爲老莫,我自然不和他客氣,一口一個老莫喊得自然極了,初時老莫自己還有些不習慣,時長日久,一聽我叫他老莫,立刻笑嘻嘻倍兒開心的回我一句叫喚——“小楚哎”,雖然他還是絕對的强者,但我最初對他的那股尊敬勁兒和相處時的謹慎勁兒,早就很無奈的不翼而飛了。
老頭曾相當感慨地說,想他年輕時也是武林公認的天才,花了二十年才學到我目前的程度,還僅是學的他們家的陽剛功夫,他既學了那門武功,就與陰柔武功無緣了。熟料,我練這兩門功夫,才花了他當年十分之一的時間。
嗯,我心說,反正我不是在你們這個世界長大的,十多年來學的都是現代武學,也分不清你們這邊兒武功的好壞難易,只是埋頭苦學而已,不至於像你說得那麽誇張吧。古代什麽都落後,用那麽久的時間學一門武藝,那一定是你們太笨了,開玩笑,吃飽了撑的,誰會花半輩子去練武啊。
◆◆◆
這一天天高氣爽,風和日麗——好吧好吧,我坦白說,本日和往常並無任何不同,唯一的特殊在於,我終於被允許離開隆中谷了。
離開這裏還有一個附加條件,就是我得把與秋楓帶在身邊,這一點老莫很堅持。帶上長相妖魅渾身散發著誘惑之氣的與秋楓,還得負責保護他,很是件麻煩事兒,可我不得不承認,我的舌頭和胃早就讓與秋楓給養刁了,一想到以後都不能再吃到那般美味,我心裏就空落落的很是不捨,所以老莫一提出來他的要求,我只猶豫了兩秒鐘,就答應了。
得,反正咱現在有實力了,辛苦學了這麽久是爲了啥?哼,有實力就要充分利用,哼哼。
將要出谷,我志得意滿,又恢復了上輩子一貫的狂放驕傲,只覺站得高看得遠,一身勁兒沒處使,手癢癢的光想找人打架。
我到底是個忍不長久的人,天生不是韜光養晦的料,沒本事時還能有幾分理智,做事過過腦子,有能耐了吧,就不行了,尾巴立刻翹起來了,特想大顯神威一番。
人都是矛盾的,人也都有缺點,這兩句話,在我身上,在此刻的我身上,得到了很好的證實。
臨走之前,我想了想,再想了想,到底不想繼續委屈自己,自己不自在還叫人看笑話,於是問道:“老莫,你有法子把我臉上的東西摘掉嗎?”
老莫表情詭異的盯了我半天,擺擺手:“秋楓善藥,讓他給你弄吧。既然你今天還不想走,我還有事,現行離開了。”和我說話,完全是平輩人的口氣了。
所以說,老莫對我這身體所帶來的能力,那是相當看重的,爲了這所謂的“天資”,都願意降輩分和我稱兄道弟,說起來也挺奇的。
回到小木屋,與秋楓花了兩天時間採集需要的藥物,我就舞舞劍,練練書法,看看棋譜,愜意得很。
休息,很重要的啊。
之所以决定摘掉臉上的面具,直接原因是易容痕迹太明顯,臉和身子不協調,模樣忒怪,讓看人長相眼光很高的我無法忍耐;根本原因,是我不想再逃避下去,無論是這張臉的本來面目,還是這個身子的真實身份,將會帶來什麽,作爲接收了這個身體的人,我都應該面對它們。這臉現在是我的臉,總不能遮一輩子;這身份現在是我的身份,至少我不是黑戶。
抱持著這種想法,我很堅定的要求恢復本來面貌。
與秋楓採了兩天藥,製藥用了十天,他說面具的製作和粘合都很精細,且與我的臉貼和時間太長,必須小心謹慎的摘除。
十來天的準備工作後,與秋楓花了一天的時間摘除面具,用了刀子剪子及數瓶不同的藥膏,照我說,就是動了一場難度係數頗大的外科手術。
面具摘下來後我看了一眼,薄得幾乎透明的東西,上面沾滿了血。
我毫不懷疑,那是我臉上的血。
與秋楓給我抹了不少藥,然後用層層紗布把我的頭纏成了一個肉餡的白色大粽子,連眼睛也讓我閉上給我纏住了,我估計眼皮也受損來著。
我頂著可怕的粽子頭,睡了吃,吃了睡——與秋楓說恢復階段必須好好休息,充分休息,此時醫生最大,我都聽他的,反正他做的飯啊,清粥小菜,一樣好吃。
五天後我拆了一次紗布,與秋楓又給我抹了一層藥,再重新給我裹上。
治這個臉,我統共換了三次藥,前後當了一個多月廢人,總算與大醫生發話了,說恢復的差不多了,可以徹底拆紗布了。
於是與秋楓小心翼翼一點點地給我拆紗布,我則不斷默默祈禱不要是張長得醜或者被毀容毀得太徹底的臉,拜托拜托。
當最後一層紗布離開我的臉時,我分明聽見與秋楓倒抽一口凉氣,“哐噹”一聲他手裏的水盆落地上了。
我的心也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想想,與秋楓這麽個雷打不動非人類似的傢伙,從來都是絲毫感情不外露,什麽事都驚不著他,結果看了一眼我的臉,驚詫之情如此明顯……與秋楓自己就是個超級美人兒,他肯定不會因爲看到一張漂亮臉孔而如此失態吧……
看來,我大約是很醜很醜醜到極點了……要不就說哪能這麽美好的身體和美貌的臉孔都屬於一個人呢……唉唉也罷也罷,男子漢大丈夫不用計較長相又不是要給人當小白臉的……我胡思亂想著,咬咬牙,睜開眼,抓起一旁的銅鏡一口氣擺到自己眼前,瞪大眼睛瞅著鏡中的臉。
…………
………………
我……我好後悔……
沒照鏡子,還能留個想頭不是,可現在……
我,楚藍瀟,後悔了。
我在鏡中,看到了一個,天上謫仙。
那張臉,只有“謫仙玉貌”一詞尚可形容其風姿的十分之一。
那張臉,很美,美到了人這種生物所能表現和感知的極致,無法用語言形容,用那些形容美貌的詞彙來描述,根本就是褻瀆了它。
那張臉,不僅很美,美到極致,而且聖潔到了極致,悲天憫人的眉宇神情,鼻峰唇弧的綫條延伸,無處不透著一股虛無縹緲的韵味,清清淡淡,杳杳遠遠,怎麽也抓不住似的,明明就在眼前,却不像是真實的存在。
太美,太聖潔,只有“仙人”才可能擁有這樣的天姿和風華吧。
仙人,也不是指普通的仙人,而一定是最美最出色的仙人,最有仙韵仙風的仙人,才可能美好如此,不可及如此。
是這樣的……吧。
那麽,楚藍瀟,你在鏡子裏看到的,究竟是誰呢?
我渾渾噩噩的身子僵了半天,把頭一歪,頭一次腿脚發軟。斜斜無力的站起來,我挪了兩步回到房間,往床上一躺,閉上眼睛就睡。
睡著了就好了,睡一覺醒來,惡靈退散,惡靈退散!
啊啊啊,剛才那一定只是我的錯覺吧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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