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力微好象累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阿盖盯着眼前这个久经风霜的老人。他听一些人讲过：拓跋力微年轻时候很普通，那时侯没有人想得到这个普通的青年人将来会威震四方。但那年当他第一次跟随拓跋力微渡过黄河进入长城内的时候，他却感到自己遇到了一个时代伟人。从那个时候起他就下定决心跟随着他，辅佐他完成历史伟业。“阿盖，你在想什么那？”拓跋力微又开始说话了。
“啊，啊，我在想跟着您第一次渡过黄河的那一次。”阿盖说。
“哦，那次很有意思。”拓跋力微说。
“那次我们走了十多天，一路上我很注意听您所说的话。我终于猜到了您在想什么。”
“是吗？那你说说看，我看你猜得对不对。”拓跋力微突然双目炯炯。
“比如说，那天我们到了黄河边……”阿盖也突然来了精神。
那是一个清晨，他们两个人骑着马一路小跑着到了河边。刚刚即位的拓跋力微四十六岁，而他自己才刚过二十岁生日。他们牵着马上船时，看到了各种各样的穿戴，听见各种各样的语言。
“……当时您就想：总有一天，我要让这些人都穿上鲜卑族的服装，都说鲜卑语。也就是说，您想把天下所有的人都变成鲜卑人。”
“哈，有意思。说下去。”拓跋力微几乎喊了起来。
“因为您认为，惟有鲜卑族才是天下最优秀的民族。而且您还懂得，要想把天下变成鲜卑人的天下，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把天下所有的人，包括那些匈奴人、突厥人、室韦人、汉人等等，统统变成鲜卑人。”
“你说得太对了。这个想法是刚蹬上船的那一刻产生的。等我们进入长城内的时候，我的这个想法就更为强烈了。”
“正因为如此，我才认定您是一个伟人。”阿盖说。
“哼，伟人！你说我是伟人。”拓跋力微嘟哝道，“但你现在看吧，我们把天下的人都变成鲜卑人了吗？”
“这个……”
“没有。我们没有能够实现当初的愿望。”拓跋力微的声音变得悲哀起来。
“这个……”
“你还记得筑如吗？”
“记得。”
“有一天我把他捆起来扔在野外，后来你去救了他。当时我们有一次谈话。谈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哦，哦……”阿盖开始在自己的记忆深处搜索当时的情况。毕竟是五十八年前的事了。
突然，那个红脸大汉的声音从他记忆深处响了起来：
“我宁肯要不发达的真正鲜卑，也不愿意看到发达了的鲜卑变种。”……
“将来会出现一个不会打猎，不会摔跤，不会骑马的鲜卑，但那叫鲜卑吗？”……
那个筑如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阿盖吃惊地望着拓跋力微。他似乎突然明白了眼前这个已经走到生命尽头的老人在想什么。
“事实不幸被筑如言中了。这是历史的不幸。”拓跋力微说，“现在我们的一些孩子已经不会打猎，不会摔跤，不会骑马了，有的甚至不大会说鲜卑语了。这就是我们看到的结果。你是不是知道，当年有一个俘虏对我说过什么话吗？”
“啊，我知道，我想起来了。”阿盖喊道。
那是拓跋鲜卑刚刚在木纳山北麓落脚的时候。那天夜晚，有三十来名来路不明的人来犯，结果一个个被射倒。其中有一个年轻人脖子受伤，被带到了拓跋力微的军帐里。在军帐里，那个年轻的俘虏说过一些话。
那个年轻的俘虏当时说的是：“你可以杀死我，但最后灭亡的肯定是你。假如五十年以后有人来找你，肯定找不到了，因为那时侯你已经不存在了。”……
“还有一个人说过同样意思的话。他是我的好朋友浩斯，一个分支的头领。他带着自己属下的人马跑了。当我追上他的时候他对我说：你带领拓跋鲜卑南下是走向灭亡，不信五十年以后再看。”
“我听说过这件事。你的这个朋友现在在哪里？”
“他大概回到了鲜卑山。”拓跋力微说“我真想见到他。五十八年了呀，他怎么就不来看看我？”
“但是，拓跋鲜卑没有灭亡呀。我们仍然存在，而且已经发达了。”
“但你知道吗？在有些人看来，真正意义上的拓跋鲜卑已经开始消亡了。”
“他们的想法对吗？”
“不知道。”
接着是长久的沉默。
“好了，好了。现在让我们回忆一些轻松愉快的事情吧。”拓跋力微说。
阿盖望着首领，他不知道首领又想起了什么。
“我想起了嘎洛……”拓跋力微说。
“啊，嘎洛！”阿盖想起了那个英姿勃发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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