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拓跋力微走出了军帐。“哦，起雾了……”他嘟哝道。雾确实很大，虽说伸手不见五指，但他仍然感觉出雾气像柔软的绒毛一样轻轻地擦着他的脸颊。他把手伸向空中抓了一把，手掌马上就湿了。他向黑沉沉的野外走去。
其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被后人称之为公元220年的这个年份夏末的一个极为普通的夜晚，在同样被后人称之为阴山北麓的这个荒原上已经发生了一个重大的事件。
这个重大的事件就发生在他心里，就是他变成另外一个人！
头一天黎明时分，当他在朦胧的曙色中回到军帐的时候，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没有退路了。这是他当首领以来的第一次。过去，其实他是怀着侥幸心理的。就像他在草原上放马一样，眼看暴风雨来了，很可怕也很紧张，但突然风向一转，暴风雨又远去了。或者暴风雨中马群遭到惨重的损失，但到了第二年又会繁殖起来。他以为当首领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别看有时候困难重重，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也许突然会化险为夷。只有到了昨天夜里他才明白，只要你当上了首领，你就永远不会遇到那种情况。你一旦当了首领，就会立即面临数不清的阴谋、背叛、欺诈、攻击等等。一个首领所面对的，是一个无情的世界。稍不留神就会掉进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似乎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变成了首领的敌人，对首领充满敌意。包括你最要好的朋友，也有可能背叛你。
这就是他所面临的真实处境！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他长久地哭泣着。但他也已经明白自己决没有退路。他不能不当首领，在整个拓跋鲜卑中没有人能够替代他。他就是当首领的命！
那只好当下去了，他想着，停止了哭泣。那就有一个怎么当的问题。他知道有两种状况：一种是稀里糊涂地当，窝窝囊囊地当，但其结果是把整个一个部族都拖进灾难。他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第二种就是去当一个出色的首领，但我能行吗？他缺少信心。因为他明白了，一个出色的首领必须具备健壮的体魄，铁石般心肠，过人的谋略和无情的手段。这样想着，他的心就开始颤抖。我要是真的变成那样的人，多可怕呀！他想着。在他看来，那样的人已经不是一个一般意义上的人了。不，那不是人，那是野兽！那应该是一头老虎，但还必须具备狐狸的狡猾。那应该是一匹狼，但又要有豺狗的无耻。
他长久地站着，最后还是意识到自己只能变成一只野兽。接着他又开始思考自己究竟能不能真正变成野兽。他必须忘掉爱、亲情、同情、怜悯等等人的最美好的情感。他能做到吗？
我能够做到，我必须做到！最后他在心里大声喊道，接着就像一个突然中箭的勇士一样仰面倒了下去。他的脑海里变成了一片空白，他很希望自己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一万年。但不行，在他空白的脑海里开始出现了一个怪物。一开始那怪物像一个老虎，它在痛苦地扭曲着身躯，挣扎着。很快，它的**上长出了狐狸的尾巴，接着在头顶上又长出了锋利的犄角，再一看又长出了鹰一样翅膀……
他醒了，站起来，走出了军帐。
他看到夫人站在他面前。这个美丽的女人也许一直这样站着，从头一天的黎明一直站到现在。不太远的地方传来河水哗哗的声音。
“你怎么了？差不多一天一夜没有一点声息……”夫人问。
“啊……没有什么……我现在只想跟你一起到河边去。我们多少天没有温存了？委屈你这朵美丽的花了。”他说着，伸出一条胳膊揽起她的肩膀。
“咱们明天不行吗？你应该吃点东西了……”夫人说着，但还是随着他走去。
“啊，不行。趁我还没有变成怪物以前，我们应该珍惜我们的每一个时辰。”他说。
他与夫人在河边呆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回来以后他很平静地喝茶，喝完茶还躺了一会儿。
“你去把嘎岱老伯叫来。”他对夫人说。
嘎岱老人进来了。
“你有一个箭法出众的儿子。”他说。
“什么？”
“那天我把筑如扔在野外，是你儿子去救的他。在漆黑的夜里，你那个儿子射倒了狼。”他说，“而且我发现你的儿子在那天夜里一句话都没有说，说明他是一个很稳重的人。”
“你是想……”
“让你的儿子跟我走吧。”他说。
“去什么地方？”
“随便走走。我只带你儿子一个人，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阿盖。”
“阿盖？”
“阿盖就是山洞呀。我是为了纪念咱们故乡的那个山洞。”嘎岱老人说。
“我要走一些日子。但别让大家知道我不在。家里其他事，我让筑如招呼。”他说。
嘎岱老人走了以后，他又叫来了筑如。
“我要出去走走。这期间，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管。”他说。
“可以吧。”筑如说。看样子，他很有信心。
“这期间出了事，我可要跟你算帐。”他笑了笑。
“你放心走就是了。”筑如显得有点不耐烦了。
那天下午，两个骑马的人离开军帐朝南走去。他们是拓跋力微和嘎岱老人的儿子阿盖。两个人都穿着便装，带着弓箭和长刀，很像两个猎人或者赶远路的侠客。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