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鱼塘之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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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学习,我的注意力都在赵梦军他们身上,看他们以自己的方式而不是以校规和老师的教导为准则行事,听他们听来的或者发生在他们身上的趣事,当然也时刻寻找着能与他们一起游泳、烧红薯等,做一些可以在同学面前津津乐道的事情的机会。因为一心放在学习上和从不违背老师的话,在大多数同学的眼中是不屑一顾的,还会常常受到嘲弄。
我真正开始注意、了解并理解柳絮,始于初二第一个学期,一九八五年的秋天。
当然,和校园里多数人之间恋爱的发生一样,也是缘于一次偶然事件。
星期日下午,我从家里回到学校,稍早了些。校园里说不出的冷清,还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仿佛在我离开的两天时间里,它的内部发生了什么意外的变化。
宿舍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门上有铁将军把着。我爬在窗户前,隔着玻璃朝里面看,宿舍里一个人也没有。我拿出钥匙,打开门,把自行车推进去,支好,躺在床上等伴儿,嗅着空气中浓烈的汗腥味和臭脚丫子味。我从军用挎包里拿出最新的一本《少年文艺》,又拿出一角从家里带来的烙饼,边吃边看边等。吃完烙饼,手上留下了许多油迹,四下张望,眼睛就盯住了“黑锅底”搭在黑粗布子枕头上的白羊肚子手巾。“黑锅底”人虽然长得黑,家里的条件也不怎么样,却是极讲卫生的,当做枕巾的白羊肚子手巾洗得像雪一样白,在整个宿舍里显得格外的刺眼。我蓦生恶意,向上举着手,打着滚儿过去,拿起“黑锅底”的白羊肚子手巾擦了擦手,又搭在他的枕头上,想到他发现自己的枕巾被人用来擦了手,不知道是谁干的,气得不得了却不敢骂,心里就说不出的得意。
我又用那条白羊肚子手巾擦了擦沾在擦嘴角上的油迹。然后从床上跳下来,锁好门,背着军用挎包去了学校的操场。
操场上也很安静。一个女生坐在墙角里,双臂抱膝,把书放在膝盖上看得聚精会神,而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她穿了一条裙子,说明是高中的女生。我有些失望,弯腰拾起一块小石头,朝篮筐里投去,砸在篮筐铁圈上,叮的一声响。穿裙子的高中女生被惊扰,放下书,远远地看我,一只手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垂在地上的裙角。我似乎是要向她证明什么,快跑几步,到了篮球架下,高高地跳起来,伸手拍了一下篮板,骄傲地离开了操场。走到操场西侧的时候,听到下面的女生宿舍里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我朝那里看了一眼,五、六个高中的女生在院子里围了一圈儿洗衣服。
我从操场上下来,穿过学校食堂前的那片空地,听到了一阵鼓风机的嗡嗡声。食堂里的大师傅们已经在准备晚饭了。星期日的晚饭比平时要早一些。不知道我是不是还在一直想着操场上的那个高中班的女生,走出东院大门的时候,一个高中班的女生差点撞到我身上。
她骑车从外面进来,突然看到我已近在咫尺,慌了神儿,没有捏车闸,而是尖叫一声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和自行车随了惯性向我冲过来。我想她是会拐弯儿的,没有躲,她想我会躲开的,没有拐弯儿,脚被压在她的前车轮下。闯了祸,她看着我,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冲她微微一笑,用手指着自己的脚。
她并没有压疼我。否则,我也就不会如此的潇洒了。她慌忙把自行车向后倒了一点。
“没事。”我说着,跺跺脚。
她终于醒悟过来,冲我机械地笑了笑,表示歉意,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你猜对了。她是一个美丽可爱的女生。现在我已经想不起来她的样子了。但是,我还记得,当我转身目送她离去时,却发现她的一只脚有点跛。
穿过那条小水泥路的时候,我朝两侧看了看。通向集市的方向空无一人。远远地可以看到矗立在供销社门口的烧饼炉子,打烧饼的老两口却不知道去哪儿了,因为学生从家返校的一天,往往是他们的生意最差的时候。朝大坝的方向向北走着一男一女,一前一后相距约十来米,男生不时回头看看。男生回头看的时候,女生也回头看看。他们警觉的样子,让我相信他们将在某个地方相会,度过晚自习前的一段美好时光。
我们班教室的前后门都锁着。邻班教室的后门开着,我走过去,看到一个矮个儿男生正爬在桌子上抄写,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他的前排坐着一个女生,头扎在桌兜里,从她头部的动作来看像是在吃什么东西。我问那个男生,看到我们班来人了没有。他说没注意,神情紧张,让人感觉莫名其妙。我在心里骂一句,转身离去。
我在学校两个大门口中间站了一会儿,决定去大坝上转一圈儿,是想也许能遇到我们班的男生。脚下有一颗石头子,就一路踢着它向前走。
口头镇政府对过,水泥路西侧稍低,是一片面积不大,但平整肥沃的农田。田里收获了玉米,种上了小麦,麦苗冒出来有寸把高,笔直笔直地插在褐色的土里,阳光照着,晶莹剔透,在凝重肃杀的秋天,给人感觉眼前一亮。
到达口头水库管理处之前,路西有一个正方形的苹果园,四面是土墙,墙上拉着铁丝网,戒备森严地守护着树上让人垂涎欲滴的苹果。赵梦军他们曾不止一次秘谋晚上来这里偷苹果,终因找不到越过铁丝网的办法而不甘心地放弃了。触手可及的美味无法到手,吃不到嘴里,一气之下就朝树上扔石头,还骂道:“眼气老子。”然后,一溜烟似的跑了。
苹果园南侧有一条小路,通向西侧的树林和鱼塘,是学生们常走的一条路。末到达苹果园之前,我听到了一阵笛声——我当时怀疑是笛声,因为没有兴趣,没有留心去听,也就没有去分辨它来自哪个方向。我已经走过了那条小路的路口,又返回来,向西走去。下意识中,我已经知道那悠扬的笛声来自那里吗?
是的,柳絮坐在鱼塘中间的堤坝上吹奏。
我走在两个鱼塘间的过道上,飞起一脚,把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踢进鱼塘里,随着咚的一声响,溅起来许多水花,自由自在地游弋的池鱼受到惊吓,四散奔逃。我正洋洋得意,听到柳絮在身后叫我的名字。
柳絮坐在看鱼塘的人小屋后面的一棵杨树下,所以我走过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她。她半转了身,不停地用手指点身后看鱼塘的人住的小屋,向我使眼色,还一副神色紧张的样子。
我不能理解她的意思,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朝她走过去。等我走近了,她双手呈喇叭筒状放在嘴边,冲我小声说:
“看鱼塘的人在屋里哩。”
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那一脚的危险性,因为真要让那个看鱼塘的那个罗锅男人发现并抓住了,如何惩罚不说,少不得要让班主任来领人。我脚下做好了跑的准备,然而没有听到那个平时很敬业的罗锅发出的动静,也不见他走出来。“也许睡着了吧,或者根本就不在他的小屋里。”我想,胆子就大了起来。
“一个罗锅有什么可怕的?!”
“别看他是个罗锅,跑得可快哩。听说连高中的男生都追得上。”
“高中的男生就一定跑得快?”我对柳絮的话不以为事。
“刚才你踢那一脚,可把我吓坏了,心里扑嗵扑嗵直跳。你跑得快,要是他们抓不住你,抓住我了可怎么办。”
“也太胆小了吧。”
“万一被他们抓住了,怕不知道该怎么说。”
“就说我朝鱼塘里扔石头了呗。”
“那样的话,不就是出卖同学了嘛。”
“那算是什么出卖。”
“用你们男生的话说,最起码不够义气。”
“按照你们男生的话说,最起码不够义气。”我重复着柳絮的话,看着她,难以置信她这样一个身材单薄、在我的印象中甚至有些懦弱的女生,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第一次那样大胆而又神情专注地看一个女生。和我所认识的其他女生相比,她没有任何可以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突出特点:身材不是特点高,也不是特别矮,皮肤不是特别黑,也不是特别白,一双眼不是特别大特别黑亮,也不是特别小特别黯淡,说话的声音不是特别高,也不是特别低。我常常想,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相信毕业不久她就会从我的记忆中淡出,并且再也想不起来。她就像她家附近山上开的小花,如果你没能进入花的内心世界,而只是从它的身边经过,它甚至不比旁边的枯草更能触动你的灵魂。
她似乎是被我看羞了,抿嘴一笑,转过头着着面前的鱼塘。水面已经恢复了平静,轻风吹来,荡起一道道细小的波纹,金光闪烁。鱼儿在水下来回穿梭。
“现在好了,什么都看不出来了。就是看鱼塘的那个罗锅来了,只能看到水里有石头,如果我们不认帐,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用了一个“我们”,也许是无意的,却让我感既诧异又亲切。
“你也知道看鱼塘的人是个罗锅?”我问她。
“坐在这地方看书安生。”她说。
“想不到你还挺狡猾的。”我抬脚把一颗小石头子踢进鱼塘里。
“你平时看起来不是那种调皮的男生。”她说。
“这算什么?”我不想被她想成是一个什么都听老师和家长话的男生,目光在地上搜寻我可踢的石头子。
“鱼也怕吓唬的。”她说。
我当然知道。但是,我就是要自己有不同于她的观点:
“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鱼?”
“将心比心呀。鱼也是生命。”她说,“你也一定知道的,是故意这样说的吧?”
周围三三两两地走来散步的学生。我想同班的男同学也应该有返校的了,想到可以和他们一起去打篮球,我准备离开。这时候,柳絮突然向我借书。

2
我考上重点初中后,父亲为了让我掌握更全面的知识,不惜花钱为我订了《少年文艺》和《中学生学习报》。我也是全年级唯一一个从初中一年级始,就订阅课外读物的学生。同学们争相向我借了看,甚至数学老师也经常会在数学课的间隙中拿了看,然后从上面选择一道思考题,作为课后作业,帮助他的学生们拓展思维,这无疑也为我在班里争取了不少的人气。
以前,柳絮从未向我借过书,不知是否担心遭到我的拒绝而在众同学面前丢了面子,而事实是,我从来没有拒绝过任何一个向我借阅的人,包括我不屑一顾的“黑锅底”在内。我从挎包里拿出来三四本《少年文艺》,让她挑选自己喜欢看的,她对每一本都爱不释手。她夸我的作文写的好,写得洋气。我飘飘然,却假装谦虚,说都是从书上抄下来的,其实一点也不会写作文。她捂着嘴格格地笑。
“你真是奇怪,为什么你总爱说自己的不好?”
“我本来就不好啊。”
“我们女生都夸你脑瓜好使,聪明,将来一定能考重点高中,考大学。”
“上大学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是商品粮,没有受过种地的苦,所以不知道将来上了大学有多么好。”
“种地怎么了?
“你试试就知道了。三伏天,去地里干活儿,就像除小苗吧。”她说,“不光弄得浑身是土,还能把人热死。”
我问她小苗是什么,她告诉我小苗就是谷子的幼苗,还告诉我除小苗是怎么一回事:一棵一棵地紧挨在一起,要留下大的、壮的,拔掉小的、弱的,简直就像揪脑袋上的白头发一样难。
“可以慢慢干呀。”
“是呀,慢慢干。可要等到秋天,别人家的谷子就熟了。”
“别人家的关自己什么事。”
“收不上庄稼,你喝西北风呀。”
我不想和她说那些与自己毫无关联的话题,低头看着她的书包。她的那枝横笛斜插在书包里,放在身边。她的书包是那个时候学生们常背的书包,手工做的,是把家里黑的、白的、红的、花的、蓝的等等各种颜色的布的下角料,裁成同样大小的三角形,先用数个三角形再拼成一个正方形,再用数个正方形拼成一个书包的面儿,里面还衬了里子,缝成一个正方体的样子,朝一边开口,缀着两根一指宽的带子,也是用布缝成的,只能用一个肩挎。她的书包旧了,褪色严重,缝接的地方也起了毛。我弯腰从里面抽出她的横笛,拿在手里把玩。那七个闪亮的铜箍上影出了我面部的影子。看到柳絮在聚精会神地看书,我琢磨一番后,试着吹了几下,却总是只发出呜呜的声音。柳絮便抬起头来看着我。
“以前没有学过吧?”
“这有什么难的呀。”
“你那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我聪明?才是大笨蛋一个呢。”
柳絮浅浅一笑,从我手中拿过横笛。她的手指纤细,感觉仅仅是皮包了骨头,没有那种应有的圆润感,黑黝黝的,也没有应有的光泽。我首先看到的是她手的背面。她的掌心,皮肤干涩蜡质,纹线细密而且折得很死。我还从来没有看到有那一个女孩子的手像她,像鸟的爪子一样。“像鸟的爪子一样”,或许我不该这样来形容她的手,但那的确是最合适不过的词了。后来,我了解了她的一些情况,明白了她的一双手怎么会成了那种样子,内心产生了深深的怜悯,握着她的手,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怎么了,一点都不像你了?”她看到了我眼里的泪水。
我抚摸她的手,一遍又一遍,似乎是要把那种粗砺的感觉深深地刻入我的记忆。
“每天都擦擦手油就会一天天变得光滑吧?”我想起来母亲是经常在手上擦一种擦手油的,天天做饭洗衣服手依然光润亮泽。
“肯定。门市部里那个女售货员的手就光得不行,她拿过的东西都带着一股擦手油的香味。”
“你怎么不擦擦手油?”
“用不着。一沾水就洗了。”
“洗了就再擦。”
“那得买多少?再说,光一双手好看有什么用?”
“如果是那样,冬天就不会冻手了吧。”
“我的肉皮天生就不好,擦再高级的也照样会冻手。”
“冻了手后写字肯定疼吧?”
“一不小心碰着的时候疼。最难受的是痒痒,特别是暖热的时候,越痒痒越想抓,越抓越痒痒,又怕抓破了,不敢抓,那才难受哩。不过,从小就冻手,也习惯了。”
她说的如此不在意,让我拥有了一种美好的心情,感觉莫名地振奋。我至今忘不了她说话时苦难的心里所充盈着的乐观,还有对命运的一种超强的忍耐力。
她把书放在身旁的地上,双手把横笛端在唇边,轻轻地抿了抿其中的一个圆孔。我不屑于去跟了一个女生学吹奏横笛,尤其是一个我一点也不佩服的女生,掉头东张西望。她弯腰把地上的书拿起来,用衣袖轻轻地抚了抚书皮,其实书皮上什么东西也没有沾上,冲我歉意地笑笑,坐下来,把书放在她腹部和两腿形成的一个夹角里。她吹奏的时间里,我时而看着鱼塘,时而看着鱼塘对面杨树和柳树混生的树林,时而看着南面一望无际的麦田。太阳西下,正要落入西边的山里,桔红的柔光透过树叶日渐稀疏的树林,在地上,在水里投下了无数跳动的光斑。金黄色的鲤鱼在水里游来游去,用嘴游戏水面上一片片柳树的叶子,不断制造出一片片迷人的涟漪。一群群鸟雀从四面八方飞来,投入林中,在树头跳跃、追逐、鸣叫,空中纷纷飘落的树叶突然间稠密了。我拒绝听她的吹奏。是我不懂音律吗?现在回想起来,她的吹奏是低沉而且充满了忧伤的。我的感觉就是这样。她每次吹奏也都给我这样的一种感觉。新婚之夜知道我是怎么度过的吗?录音机里一直放着横笛演奏的盒带。我不是为了听,而是为了看。我看到了柳絮的手指在笛管人地活蹦乱跳,像一条条小鱼一样。她的手指的跳动当然是有韵律的,但我就是看不到它们的韵律。
笛声停了,柳絮的心随她的笛声去了远方。一片菱形的柳叶落入她略微发黄的头发里,她毫无察觉。我看着她的手,她的手指像吃饱了奶的小动物一样静静地贴在笛身上。
“好像是学校敲吃饭钟了。”
钟声响过之后,过了一会儿,她提醒我似的说道。
“我带着干粮。”我说。
我原来也没有想在学校的食堂里吃晚饭。大多数同学和我的情况差不多,从家里来的时候都带着干粮,什么时候饿了就什么时候吃,吃过之后去学校的水塔那儿,弯下腰嘴对着水笼头喝点凉水。
“我也带着干粮。”她说。
“食堂里的饭和猪食差不多。”我说。
柳絮被逗笑了,问我还要不要吹她的横笛。我说不。她把横笛插进书包里,又把借我的书小心翼翼地放进去。
“什么时候还你?”她说。
“我都看过了。”我说,“等你看完了吧。”
“本来就不是来享福的。人们常说没有苦中苦,哪儿来的甜中甜。如果是先吃过黄莲,天底下就没有苦的东西了;如果是先吃过了白糖,天底下就没有甜的东西了。”
她把沉甸甸的书包放在并拢的双膝上,抱在胸前,望着夕阳下的鱼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问她黄莲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反正是天底下最苦的东西。”
“有多么苦?”
“比什么都苦。”
“白糖是天底下最甜的吗?”
“我是打个比方。”
“比白糖甜得东西多哩。”
“我想也是。”她笑盈盈地看着我,“你吃过榆钱饭吗?”
“听都没有听说过。”
“可好吃哩。”她说,“春天,榆钱正嫩的时候,拿个筐,爬到墙头上,够到一个榆树枝,一大把一大把地捋榆钱。捋下来的榆钱把蒂把儿摘了,用水洗干净,可以做榆钱小米饭,也可以做榆钱玉米粥,要是里面再放几根杂面,熟了以后炝个野葱花油,加上点盐,吃起来真是又光又香。真的好吃哩。”
“没有吃过。”
“你当然没有吃过了。你们家是不会让你吃的。”
“我妈不给我做,我想吃也吃不上呀。”
“那么,山药面合烙哩?”
我不吭声。她便说我一定是没有吃过了。我点点头,说没有吃过。她又说也不知道怎么做的吧。我有气无力地说是,感觉和她说话的兴趣一点也没有了。
“你们家里没有榆树吧?”
“家?我根本就没有家呀。”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的话让她感到迷惑不解:
“谁都有家,你怎么能没有家?”
“我们家住的是学校的房子。”
“你们家没有地,那山药面也一定没有了。”
我摇摇头。
“对了,你们男生在家里是不做饭的。”她站起来,“你要是想吃,等下回吧。下回我回家,来的时候把家里的山药面和榆皮面给你们家带点,让你娘给你压山药面合烙吃。”
她头稍向后仰了些,向左一甩,紧接着向右一甩,四下垂着的头发飞起来,又飘飘落下,垂在后背上了。她向后背了双手,把它们拢了拢,不听话的一些就在耳朵夹里掖了掖。我看着她耳朵上搭着的几根头发,回味着她甩头的动作,那个黄昏突然有了一种魔力。
她的那个动作我至今难忘,很美,却又说不出是怎样的一种美。
“我头发上没有又落上树叶吧?”她从衣兜里掏出一根头绳,先用牙咬着,把所有的头发拢在一起了,用一只手攥着,由另一只手用头绳把它们扎成一根我们常说的马尾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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