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我们私奔吧 中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赵建平第三次去我们家,我又和她一块去了口头。当然,让我能够大胆地做出这一决定,完全是因为那天恰好我爸妈都不在家。我和赵建平两个人在我们家里,如果被他们回来撞见了,那种后果肯定不如一次私自出门。所以,就宁愿私自跑出去,如果能在他们到家之前赶回来,一切万事大吉;假若他们比我回家早,随便编一个瞎话搪塞,也不会有太大的麻烦。况且,在那样炎热的天气里,那一片清凉的水域对我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赵建平来的时候,我正躺在床上看一本武侠小说。赵建平并不知道我爸妈不在,在小学的大门口喊我的名字,说上次忘了,把手绢丢到我们家了。我为她开了门,她站在门口警惕地朝院子里打量,神色不安地问我爸在不在。我说不在。她的神情立即沮丧起来,还骂了一句说自己倒霉的话,接着又心存侥幸问我妈在不在。我说也不在。她还不相信,支好自行车,房间、厨房,甚至厕所,各个地方都看了一遍,发现果真如我所说,便大声欢呼万岁。
我把大门关好,回到屋里。赵建平在电扇前手舞足蹈,说:“终于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自由了。”跑上来,抱住我,两个人接吻。隔着衣服,可以感觉到她的身上汗津津的。她的脸像火烧一样烫,不知道是一路晒的,还是动情的缘故。
“热死老子了。”
赵建平说着,一弯腰,一双手臂三挥两挥把T恤脱了,扔到我的床上,在我惊愕的目光中,小幅地晃动着腰肢,时而举起左臂,时而举起右臂,时而双臂齐举,像一棵被砍去树冠,剥了部分皮的柳树一样,尽情地吹电扇,驱赶炎热。
赵建平的丰满而白皙。平坦的小腹上,一个米粒般大小的红痣,仿佛绽放在雪中的梅花的花瓣。
“左眼看剜左眼,右眼看剜右眼,俩眼看剜俩眼。”赵建平一边晃动美丽的腰肢,以让电扇吹出来的风吹到她身体的各个部位,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我,丝毫不感到难为情。
我坐到桌前,收拾铺了一桌子的书本和作业本,不小心把墨水瓶碰掉了,在地上骨碌碌打了几个滚儿,神奇的是竟没有摔碎。
“真想把裤子也脱了,脱得光光的,就像在水库里游泳的时候一样。”赵建平吃吃地笑着,“原始社会那才叫好呢。不用穿衣服,男的女的,谁也不笑话谁。或者,最多在身上绑几串树叶。秦风,你想那个时候,女的,特别是长得特别好看的女的,是不是还会在身上绑几朵花呀。”
“不知道,我又没有在原始社会生活过。”我说,继续看那本没有看完的武侠小说。
“在身上绑几朵花肯定好看。就是为了让男的看,女的才打扮自己的呀。”赵建平说。
“第一次听说。”我说。
“我就是打扮给你看的。”
赵建平爬在我肩膀上,问我看什么书。我有些无所适从,站起来不是,坐着吧又心里说不出的别扭,感觉浑身不自在,衣服很快便贴在后背上了。当时是怎么想的呢?是感觉父母不在家,机会难得,可以大胆地尽情和赵建平卿卿我我;一方面又担心正是父母不在家,一旦冲动起来,和赵建平做出不可收拾的事来。既希望和她保持着一定的亲昵程度,又害怕她的热情和青春火热的身体的诱惑让自己变得忘乎所以。
“想什么呢?”赵建平问我。
“我也能学会九阳真功就好了。”我说。
“什么九阳真功呀。”她说,“哄谁呀,你站起来让我看看。”
“我干嘛站起来呀。”我说,坐着不动。
赵建平试图抱着我让我站起来,抱不动,说:“还不承认,早鼓得像孔雀山一样高了,你的裤子。”
我装作看书累了,爬在桌子上。
“那么大呀。”赵建平说。
“说什么呀?!”我不耐烦地说。
“说你呀。”赵建平说,“脸红什么?
“你看过《西游记说。
“书上说第一次会疼,看了心里觉得怕乎乎的,不知道会不会很疼?”赵建平说。
“《三国演义》呢?”我说。
“书上说还会流很多血。”赵建平说。
“《红楼梦》总看过吧?”我说。
“鲁智深拳打镇关西。你一定是非常非常想了,是吧?不过书上说从事体育运动也会导致*破裂,每天要上操跑步,不知道我会不会?”赵建平使劲摇着我的肩膀,“我跟你说话,还看什么破书呀。”
我把书放下,说想去口头,问她想不想去。她说去口头干什么。我说去水库里游泳。作为我的一种缓兵之计,她竟欣然同意了。我让她先出去,一个人在房间里换上一条干净的短裤,一抬头看到她的脸贴在窗户玻璃上。
烈日当空,柏油路表面的沥青晒化了,粘粘的,自行车轮胎在上面滚动发出刺拉剌拉的声音。汽车驶过,路面上就留下明显的轮胎的印痕。我们在路边的树荫里骑行,依然感觉被一团干燥的、灼热的气团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又仿佛被一张渴得冒烟的大嘴含了吮吸,全身的毛孔打开着,汗珠一个接一个拱出来。因为心情还不错,就不太在意,倒也骑得兴致勃勃,超过我们前面一个个有气无力的骑行者被,并把他们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没有遇到你们家的看门狗,光顾着高兴呢,忘了让你看那样宝贝了。”
赵建平说着,停止蹬车,让自行车借助惯性向前滑行,单手掌把,挺直上身,一只手从裙子里面掏出来她所谓的宝贝,一只密封在塑料包装里的一个避孕套,托在汗津津的手掌心里让我看。
“没有见过吧。”赵建平得意洋洋地说。
“老早就见过。”我说。
“你早见过?”赵建平不相信地看着我,“在哪儿?”
“小时候,看到过有的小孩子当气球吹来着。”我说。
“是你小时候吹过吧。”赵建平说。
“真吹过又有什么。”我说。
“吹起来后,不透气的一头还有一个像奶嘴一样的小鼓鼓儿,有的小孩子还当奶嘴放在嘴里吃哩,真他娘的傻。”赵建平说。
“从路上拾的吧。”我说。
“你去给我拾一个,让我看看。”赵建说。
“总不会是偷的吧?”我说。
“就是偷的,从家里偷的。你们家里肯定也有。”赵建平说。
“没有。”我说。
“你没有见过,并不等于没有。”赵建平说。
“没有就是没有。”我说。
“你们家里要是没有,肯定就不只你一个孩子,除非他们不做那种事。”赵建平说。
“胡说什么呀?!”我一扭自行车把向赵建平靠过去,抬起腿来佯装要踢她,吓得她慌忙躲闪,自行车东摇西晃,差点骑进公路边的沟里。
“在一个画着画的纸盒子装着,一串,九个,我数了数,就偷了一个。那天,我妈让我拿钱去门市部里买东西,把她的钥匙给了我。我打开柜子拿了钱,又想说不定里面还藏着什么好东西呢,翻了翻那些一点也不值钱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就看见了。其实,都偷了也没有什么。我妈说不定早忘了柜子里还藏着这种宝贝东西哩。我爸都已经十来年不回家了。不过一想,都偷出来又有什么用呢?放哪儿呀?总不能天天装在身上吧?万一掏什么东西的时候,掉出来了,恰又被什么人看到了,丢死人了,一辈子也甭想了。这种事,在学校里,肯定一传十,十传百,过不了几天全校的人都会知道的。书包里?还是哪儿?总之,根本找不到可以放的安全地方,像在沙滩里被狗追的一只兔子一样可怜。”赵建平说得眉飞色舞。
“听有人说,出门的时候,怕被小偷偷钱,就在裤衩上缝一个兜,再安全不过了。”我说。
“是谁想出来的这样一个好办法,恐怕那个小偷也不会想到有人会把钱藏在那种地方吧。以后要是做了小偷,就专朝那种地方下手,肯定百发百中。”赵建平说。
“那你以后就做小偷吧。”我说。
“做个小偷又怎么了?专偷你的钱。”赵建平别有用意地说。
我用力蹬了几下车子,超过赵建平。她随后追上来,朝我递着手中的避孕套,非要我好好看一看。
“感觉真好。塑料纸也又光又软,恨不得是一块饼干,放进嘴里一口吃了。”
我羞于在赵建平面前表现也对它的好奇,接过来看看,又递给她。她说我们班里曾经有一个女生小辫子上绑的皮筋就是避孕套上那个橡皮圈儿,为了好看又在外面缠了头绳。所以每次看到那个女生的辫子,又想起来避孕套是做什么用的,就禁不住想笑。我问她那个女生的名字,她说早忘了,不知道是她故意杜撰出来说笑的,还是真有其事。听了她的话,我不由得去想柳絮是用什么扎辫子的,肯定了她是一直用头绳的,而从来没有用过什么皮筋之类的东西,一度有些紧张的心里又变得坦然了。
过了南岗底,又过了北岗底,到了口头煤厂,朝前走了一段路,拐过了一个小山坡,看到了口头的村子,就感觉水库已近在眼前了,被日头火一样烤着的身上就凭空添了一丝凉意,是急于要和那一湖清水亲近的,脚下用力,冲剌一般向前骑,把赵建平落在后面。到了口头车站,那只是一个十字路口,赵建平在后面喊我等她一下。我停下自行车,她从后面赶上来,真接骑到路边一个小商店的门口,腾身下车,支好车子,风风火火地跑进小商店里面,不超过一分钟又风风火火地跑出来,差点和一个推着自行车卖凉棍的中年妇女撞在一起。她站下来,掀起T恤的下摆,在腰里拿出钱来,买了两根凉棍,笑容满面地走到我后面,一抬腿坐在我自行车的行李架上。

“开车。”她紧接着又补充说,“走公路。”
她从后面拍拍我的,递给我一根凉棍,红豆沙的,大概要一毛钱一根,在当时简直可以用昂贵来形容。
从口头车站到孔雀山西侧的一段公路,两旁连一棵树的影子也没有,完全暴露在太阳底下。上孔雀山西侧的那个陡坡,我使出吃奶的力气,赵建平依然悠然地坐着,不肯下来,还拍着我的后背为我加油,让我快点。我终天骑不动了,从自行车上跳下来。赵建平还是泰山一样坐在车子上,让我用车子推了她走,鞋底都是烫脚的。
“我走不动了。”我说,让她下来。
“还男生呢?!”赵建平用脚踢了一下我的,“这么热的天气,怎么好意思让一个女生步行呢。”
“实在走不动了。”我说,站下来。
“你就想等你推我上了这个坡,到了凉快的地方,一定会得到你希望得到的奖赏,一下子就会变得力大无比了。”赵建平说。
“我想了,可我一点也没有力大无比的感觉。”我说。
“总不能白吃了一根红豆沙吧,一点也不好好表现。”赵建说,还是没有半点要下来步行的意思。
罢了,罢了,谁让自己不花钱去买呢,吃了人家的嘴短。我想,抹一把脸上的汗,继续推着赵建平向前走。反正马上就到水库边了,可以跳进水里痛痛快快地游个泳。
到了坡顶,终于看到了那湖渴望已久的清水,群山环抱之中,太阳下微波荡漾,让人不由得心生羡意,还没有下水,即有一股清凉泌入心胸。靠近水边的大坝上,光着身子坐在石头上晒太阳的人们,点燃了我关于水的一切美好回忆。远远地看到一个人站起来,双臂高举,一个鱼跃扎入水叶,恨不得那就是自己。
现在,每到夏季,坝顶和周围的山坡上就会停好多车,从城里或者从石家庄来这里钓鱼、游泳的人越来越多了。他们同时也给那天里带去了城市的文明和开放。城里来的女人们穿着三点式或泳裙,大大方方地和这自然之水接近,剥夺了男人们对大坝前宽阔水域的统治,彻底打破了自一九六三年水库修成以来,男人们在这里裸泳的习惯,使这里真正成为了一个公共场所。附近的村民们来这里,舍不得花钱或者是不齿用那种窄小的泳裤来为自己遮羞,便穿着家里做的肥大的内裤下水,自觉地遵守着这里正在形成的一种新的道德秩序。有少数嗜好裸泳的,就悄悄地去两侧少有人光顾的沟沟叉叉里下水。水里有人游泳,水边有人休息,坝顶上也会坐不少的观众。这里的人不排除是为了看穿了泳装的女人的。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谁又能保证那些个在岸边落落大方地走来走去的女人们,就没有一点向周围的目光炫耀自己动人身村和优美曲线的意思呢?
将来,更多的人会趋之若鹜吧,来这里尽情地放松自己,在大自然之水中洗去身体上,也洗去精神上积淀的城市灰尘。听说在国外,有些游泳场是只许裸泳的,穿了泳装反倒是违反了文明的准则。也许,这里在哪一天也会成为一个只准裸泳的所在吧,和以前只有清一色的男人不同,还多了青春靓丽的女性。常常自己也这样想: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社会进步,文明进化呢?恐怕没有一个人可以说得清。但是,有一点怕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有些东西必定会被淘汰,有些东西又注定要成为现实,并被人们所接受。这就是我们所处的社会,像一条大河,永远在流动,不停息,即便水是循环的。
赵建平用手指着游泳的人最稠密的地方,告诉我那里刚刚淹死了一个人,大学生。
“傻家伙们,他们不知道那儿刚淹死人了,一点也不知道害怕。”赵建平说,“淹死的那个大学生,他大学里的女朋友来找他玩,两个人一块到水库边拍照。女朋友没有见过水库,希望能拍一张背景是辽阔水面的照片,背对着水站在岸边。他举着照相机指挥她,让她向后一点,再向后一点,女的看不到身后,一脚踩到水里,身子向后一仰就掉进深水里了。他跳进去救她,把她救上来了,自己却淹死了,水呛炸了肺。”
赵建平看看我,又说:“挺感人的吧。”
“的确挺感人的。”我说,“也准是那个女的故意把男朋友害死了的,反正死人不说话。”
我随口这样一说,结果引发了我们之间的一场争论,关于是那个女的故意害了男朋友,还是那个男的想害女朋友反而害了自己,各抒己见,各说各有理。
在大坝东头,我把自行车锁在一棵槐树的阴凉里,踏着没膝深的野草,向伸向水库中央的两个半岛中间的水湾里走去。白色的、黄色的和黑色的蝴蝶在随风摇动的草尖上翩翩起舞。哪里来的风中呢?是来自蝴蝶的翅膀吗?潜伏在草丛中的蝈蝈把火热的歌唱得漫山遍野。知了在空中应和着。
赵建平说怕长虫,走在我后面,一只手拉着我衬衣的后襟,亦步亦趋。她还担心踩在草上滑倒,弄坏了脚上刚买的新凉鞋,不时提醒我慢点走。过了一会儿,她又停下来,提出让我背了她走。我说那样更容易滑倒。她不信,说是我不愿意为她做事。我站下来,让她爬到我背上,她爬上去了,还没有等我直身,又滑下来,说万一我想故意摔她一跤呢。我担心她再次后悔,说如果我背着她,我们摔倒的时候,一定是她在下面垫底儿。蜥蜴被惊动,在草丛是仓皇逃窜。赵建平说是长虫,吓得发出尖利的惊叫。看来她是真的怕长虫,出乎我的意料。蜥蜴是常被孩子们捉来玩的一种小动物。他们都管它叫“石头驴儿”,通体都是沙粒的颜色,样子看起来相当丑陋,甚至有点吓人,后面的一条尾巴特别容易断,断尾在地上扭来扭去,像一件电动玩具,是孩子们喜欢它的主要原因。
水湾里种了高粱,呈“U”形挡在整个水湾的外侧。高粱极稠密,似乎是播种后就一直不曾有人来管过,大小高低参差不齐,茎杆修长柔软,无风自摇,叶片黄黄的,薄而且狭长,给人营养不良的感觉,又仿佛挤旧社会一群挤在一起的善于故作矫弱的名媛淑女。看不到地里有被践踏的痕迹,说明很少,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还没有人来过这里。我走在前面,用双手分开高粱的叶子。赵建平跟在后面,每每有一片叶子划到她的脸,便哎哟叫一声。相对于玉米的叶子来说,高粱的叶子应该是比较光滑的,叶子的边缘没有那种锯齿状的结构。
水边是水退下去后留下的窄窄的,薄薄的沙滩。和河里的沙子不同,并洁白,而是和附近山的岩石的颜色差不多,每一粒沙子上都有几种颜色。沙粒也不圆润,而是带有一定的棱角,赤脚踩上去,开始并不习惯,痒痒的,还有一种轻微的刺痛。赵建平推了我一下,率先跑过去,挽起裤腿,跳进靠近岸边的浅水里,弯腰朝脸上撩了几捧水,任凭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胸前,眺望浩渺的水域,一副沉醉的样子。
“秦风。”赵建平回头深情地看着我,“如果我是那个女的,你是那个男的,我就会抱了你再一次跳进水里,你相信吗?”
“说这种话,怕不怕呀?”我说。
“失去了自己心爱的人,我是不会一个人苟且偷生的。我宁愿和他一起去喂鱼,最好还能被一条鱼吃了,最最好的是让一条大鱼吃了,不用嚼,囫囵吞枣就把我们一下子咽时肚子里,让我们始终还是抱在一起。”赵建平说,那种眼神我能懂,是渴望表白的一种眼神。
“怎么就不说点吉利的呀。”说实话,想到刚刚淹死的那个男生,对于下水去游泳,我心里还真有点“草鸡”了。
“如果被淹死的是我,你怎么办?”赵建平激动的眼神和冷峻的表情,表明她还沉浸在那种假想中。
“你再说我就走了。”我威胁她说。
“还是男生呢,胆小如鼠。”赵建平说,“嘴上说说,又不是真的。”
后来,有一次我和柳絮坐在孔雀山顶上,也讲到了那个落水的大学生。当时,我半开玩笑地问她,如果我是那个男的,她是那个女的,我淹死了,她会怎么样。柳絮紧咬嘴唇,沉默不语,及至一眨眼,两行泪水扑啦啦掉进草丛里。过了一会儿,柳絮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祈祷,说以后,水库里再也不会淹死人了。在她的思想中,有着某种很难说清的东西,它不是封建迷信,不是宿命,但又不乏一种充满了个人主观色彩的神秘。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