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我们私奔吧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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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水里,两只脚轮换了踢水。赵建平问我怎么不下水去游泳。我说她讲刚刚淹死的那个大学生,让我害怕了。她对我嗤之以鼻,一个人在浅水里蹲下来,搬开石头捉虾。我最终还是禁不住水的诱惑,决定下水去游泳。不往远处的深水里游就是了,我想,让赵建平躲到高粱地里,要脱衣服了。
“你脱吧,谁又不看你。”赵建平说,一心扎着头在浅水里捉虾。
我脱下衬衣,又脱下外面穿的短裤,思踌着是否要用手接了尿在肚脐眼儿上抹,回头看到赵建平早转过身来笑眯眯地看着我,向前一扑,扑通一声跃入水中,甩甩眼睛上沾的水珠儿,快速地游到离岸边近百米的区域,然后拧腰翻身,仰浮在水面上,不时用手臂划一下水,望着湛蓝的天空,任赵建平和我说什么话,只装作听不到,不理她。赵建平从水里捡起石头朝我掷,石头只能落在距我很远的地方,这让她懊丧不已,无聊地在浅水里走来走去,大声喊我游回离岸边近些的地方。我依然装作听不到,优哉游哉地在水里游。过了一会儿,她威胁我,说再不游回来,她就跳水了。我才不相信她的鬼话,停止划水,让身体慢慢地向水下沉,到了一定的深度,感觉憋不住气了才浮上来,朝岸上看看,真的不见了赵建平的身影,便快速地朝岸边游。
我当然不相信赵建平会如此草率地对待生命,而是进了高粱地,躲起来让我找她。毫无疑问她是那种说到做到,从来不考虑事情的后果和代价的女生。但是,对于鸡毛蒜皮的小事,她还至于那么傻。我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喊她,一边看那一片高粱晃动。看不出她藏在哪儿来,又诈她,说早看见她了,出来吧,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一样的手段。想必是被她看破了的,所以藏在高粱地里一动不动,直到我走到地边的时候,她才手里抡着一棵高粱,突然冲出来。
“就知道你藏在里边了。”我说,一边呼呼地喘气。
“知道了你还找我?”赵建平用高粱在我身上划拉着。
“怕真有一条大鱼游到水边,一嘴把你吃了。”我说。
“说瞎话也不会说。水库里哪有那么大的鱼。”赵建平说。
“万一呢?”我说。
“我就知道你是最最在乎我的。”
赵建平让我为我的不听话向她道歉,亲她一下。她轻轻地合着一双眼睛,眼睫毛一闪一闪的,被太阳晒得红通通的脸上浸满了又细又密的汗珠。
“不知道在水里会是一种什么感觉?”赵建平以一种充满了向望的语气说。
“稍不注意会有一条小鱼哧溜一下钻进嘴里。”我吓唬她。
“或者,喝了好几桶水,撑得肚子像锅一样,比怀了孕的孕妇的肚子还大,结果想亲嘴也够不着了。”赵建平说,一边比划着,“吓唬谁呀?”
“你不会是想去水里游泳了吧?”我看着赵建平,感觉难以置信。
“有你在岸上看着我,怕什么?”赵建平满不在乎地说,让我马上就教她学游泳。
我告诉她那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学会的。她认定了我又在骗她,说我能学会,她怎么就不能学会。我说你知道我学了多长时间吗,一年多。她说现在就开始学,以后每个星期从学校回来了,就来水库边学,等过了一年,她也就学会了,可以和我一块去水里游泳,还可以和我比赛谁游得更快。后来,她又突然改变了主意,不让我教她游泳了,而是站在水边替她放风,不让别人来看见了,她站在浅水里洗个澡。
“总不能白跑一趟吧,这么热。”
“这地方怎么会有别人来呢。”我说。
“你就不怕万一有人来了,看见我了呀。”赵建平说。
“天上还过飞机呢,我可看不住飞机上的人。”我说。
“你站在这儿就行了。”赵建平说,“哪儿不能去。”
“我站在这儿。”我说着,转过身背对着她。
“你就站在这儿替我看着人。”赵建平不放心地说。
“替你看着哩。”我不耐烦地说。
“我总不能就这样去水里洗澡吧?”赵建平说。
“怎么样?”我说。
“刚才,你就一眼也没有偷着看我?”赵建平说。
“吓死我了。”我说。
“什么意思?”赵建平似乎是不高兴了,“你不是在说我身上哪长得不好看吧。”
“哪儿也好看。”我说。
“你什么时候早已经偷着看地啦?坏蛋。我还一直认识你是好人呢。”赵建平说。
“冤枉死了。”我哭笑不得。
“那你为什么说哪也好看。”赵建平说。
“你不是说过你喜欢我这样说你嘛。”我说。
“记性不错呀。”赵建平说,“要不,你还是去高粱地里替我看着人吧。”
“那样最好。”我说,“如果我站在这,真有人来了,看到我,说不定会藏在哪个地方偷偷地看你;我藏在高粱地里了,来的人不知道没准还能抓住他。”
“大白天,脱得光光的,你站在岸上,什么都得让你看见了。”赵建平说。
“可不是。”我说。
“事先和你说,可不是我哪长得不好看,才怕你看见的。你也不能这样怀疑。”赵建平说。
“你这样说,就不怕我脑袋后面也长着眼呀。”我说。
“我给你用石头砸个窟窿眼儿吧。”赵建平狠狠地说,“你一定不能偷看。”
“你借给我十个胆吧。”我说。
“还要看好人,眼睛要像鹰的眼睛,耳朵要像狗的耳朵,鼻子要像猫的鼻子。”赵建平说。
“看见了偷看的人,追起来还要像争夺百米跑比赛的冠军一样快。”我说。
在高粱地里,我先踩倒一片高粱,然后又把它们铺匀了,舒展了身体躺下来,听她一边朝身上撩水,一边唱“剜眼歌”:
“左眼看剜左眼,右眼看剜右眼,俩眼看剜俩眼……”
赵建平唱着唱着,突然停了下来,自言自语似的说坏了,又骂了一句。我站起来,透过高粱之间的缝隙看到她从水里走上来,浑身披了一层透明闪亮的水珠,仿佛是居住在水中的仙子。并不见有什么事发生,我重新在高粱上躺好。
“坏大事了。”
赵建平走进来,在我身边坐下。我慌忙站起来,问她怎么了,一边揉着眼睛,恍若刚刚睡醒的样子。
“大事不好了,来例假了哩。”她大惊小怪,又充满懊悔地说,“记得应该不是今天的,偏偏她娘的今天就来了,真她娘的倒霉死了。”说着,把T恤和裙子甩在我身上,又说,“洗着洗着就发现水怎么变得红的了,结果真是坏事了,连澡都没有洗好。”又低头去看。于是,我看到了她雪白的内裤上仿佛绣着一朵色彩艳丽的玫瑰,就懂了一大半她说的话。
“本来是想和你的,连避孕套都偷出来了——你非要来这儿游什么泳,结果,好了,完了,计划都泡汤了,再后悔也晚了。我给你吧。”
我是惊呆了,或者是懵懵懂懂,总之,一直都是赵建平在扮演主角,在说,在做,我听之任之,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她在我身上爬下来,替我,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她时而握在手里摇晃,时而用两只手掌轻轻地拍击,时而用手指量尺寸。她甚至含在嘴里吮吸,轻轻地用牙齿咬。她拿出避孕套,用牙撕开塑料包装,称之为“给小宝贝穿上漂亮的衣裳”,一边操作,还一边念念有词,说先吹一吹看看是不是漏气,再把里面的空气挤出来……她的动作笨拙缓慢,我终于抑制不住那种浪涛汹涌般的冲动,把她压在身体下面,开始毫无目的地乱动。当我忍不住要去褪下她的内裤的时候,她一双手拼命地抓住我的手,惶恐不安地说那样她会死的。于是,我在那一朵色彩艳丽的玫瑰上完成了一次排泄。

我又去水里游了一会儿,上来,赵建平让我请她去口头的小饭馆里吃饭。我掏了掏身上,找出来五块多钱。在当时,在口头,她已经足够两个人饱餐一顿了。
“多亏了是黑裙子,别人看不出什么来。”走进小饭馆里,赵建平在我耳边说,“总不能撕一把高粱的叶子垫进去吧。”
小饭馆只有两个所谓的雅间,低矮而且相当简陋,正中央一张桌子,围着放了四五把凳子,如此而已。小饭馆的主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矮小精瘦的男人,兼职服务员,腰里围着一块油渍斑驳的白布,算是围裙。我们去的时候,已经过了吃中午饭的时间,他正在门口的阴凉里和一群男人妇女聊天。等把我们要的炒饼和鸡蛋汤端上来,他交待一声说有事就叫他,又去聊天了。我们是小饭馆里仅有的两个客人,如此简单的饭菜竟吃了有一个半小时,而他也毫不在意。
赵建平扒拉了没有几嘴炒饼,就把盘子推到一边,喝了一口鸡蛋汤,眉目含情地看着我狼吞虎咽。
“你不是说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吗?”我说。
“心情糟透了,不想吃。”赵建平说。
“你说要我请你吃炒饼的呀。”我说。
“是我说的也不想吃了。”赵建平说,“我就是想知道你听不听我的话。”
没有电扇,房间里空气闷热,我不时抬手抹一把脸上的汗。
“我们私奔吧。”赵建平把头靠在我肩上说,“我们天天。只要你想了,我们就做,让你高兴。”
“我们都还在呢。”我说。那是我从来不曾想过,也不敢想象,甚至是想象不到的事情。面对赵建平灼热的目光,我显得胆怯,活脱脱就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而相比之下,她像是老江湖了。
“所以我们才有机会私奔呀。”
“我爸和我妈他们会找到我的,肯定。”
“去一个他们想也想不到的地方,新疆、内蒙古大草原,地方多了。”
“我们没有工作的。”
赵建平抱住我,没等我咽掉口中的鸡蛋汤就迫不及待地要和我接吻。她站起来,拉我退到墙角,解开我的短裤,让我放在她紧抿的两腿间,丰腴的肌肤让我感觉像是进入了她的身体,无比亢奋。过去之后,她拉过门口油渍麻花的白布门帘的一角,在两腿间擦拭。
“给小饭馆留下点儿纪念吧。”她如是说。
从小饭馆里出来,我直接回了家,看到大门还锁着,感到万分侥幸。日头已经不高了,家里还是只有我一个人,感觉空荡荡的,如置身野外的荒凉建筑,盼着父母能早点回来。我看了一会儿电视,一直没有特别感觉兴趣的节目,就让电视开着,躺在沙发上望着屋顶发呆,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与赵建平一天中的经历,一会儿,想自己太胆大妄为了,有些事真的是自己不应该做的,种种可能产生的后果在脑海中纷至沓来,汗水像挤已经吸满了水的海绵一样冒出来;一会儿,又想自己对不起柳絮,她和她的父母都是那样的可亲可敬,又在承受着那么重的负担,我不但帮忙不上忙,反而在背后和赵建平做出了伤害她感情的事情,不由得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连说了十个“你是个卑鄙小人”,还不解气,恨不得自己扇自己的耳光;一会儿,自己原谅了自己,自己对着自己说除此之外,又能怎么做呢,又能有什么好的办法呢,把自己在面对赵建平时的那种顺从和冲动归咎于赵建平的纠缠不休和自己的迫不得已,为心里的安慰找借口。似乎是这样还不能让心里那个坚持反对意见的我信服和安心,又想这一要的造成都是自己还年青,还不够成熟,还不能很好地自己把握自己,是自己在成长过程中必须付出的代价。但是,我在一天天长大,在一天天成熟起来,在一天天提高着自己的自控能力,终有一天我会为自己负责,自己掌握自己,再也不会因为受赵建平或才其他人的干预和影响而不按自己的意志理智行事,再也不会做出对柳絮产生伤害的事情,再也不会做出任何对自己的将来不负责任的事情。肯定和否定是两道墙壁,我是一只弹力球,撞到一堵墙,弹回来,又撞上另一堵墙,再弹回来,弹来弹去,撞来撞去。
父母回到家,我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说不清那一天他们遇上了什么好事,心情格外的好,不但对我睡着了还开着电视没有横加指责,蜂窝煤炉子忘了加煤灭了也没有作任何抱怨,反倒是我妈在厨房里看到为我准备好的饭菜一动也没动,怜悯起我来,说大人一天不在家,孩子就受大罪,让我既疑惑又感动。我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心里一惊,睡意跑了大半儿,扎下头,早作好了挨训的准备。我妈吩咐我爸去生炉子,然后在我身边坐下来,一只手放在我的头上,身我饿坏了没有,想吃点什么,之后才有温馨的话语责备我,说都长大了还自己照顾不了自己,要上普通老百姓家的孩子,像我这么大了早就能自己做饭,洗衣服了。我把头靠在她怀里,是想为我飘忽不定的心找一个可以安全依靠的地方,她便哎哟哟叫起来,说还说不饿,看,人都挺不住摊儿了,软得跟没有了筋骨一样,比我爸擀的面条还软,抱着我,催我爸快点儿把火生着,先炒几个鸡蛋让我吃了。过了一会儿,不见我爸把鸡蛋端上来,便埋怨他干什么都笨手笨脚的,我爸稍有不满意的言词,她便说饿坏了可是你们秦家的儿子。如此一说,我爸就缄口不语了。一家人吃过饭,已过了夜里十点。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已经睡意全无,精神得不行,不想学习,也无心看什么书,在床上躺着翻来覆去像烙饼一样。这样一来,感觉夏天的夜晚更加的闷热难耐了。电扇开到最高档,直吹得墙上的画呼啦啦响,还是感觉不到一丝凉意。于是,我蹑手蹑手蹑脚地开了房门,来到院子里,听到我爸疲惫的鼾声传来,借着朦胧的月光,到院子中央的井台上坐下来,看天空,对着传说中的天河发呆,想起来初中语文课本上讲到的关于牛郎织女的故事,又想起来柳絮讲给我听的,在民间流传甚广的七月七日二人在鹊桥相会的故事。
传说每年农历的七月初七这一天,地上看不到一只喜鹊在飞,它们都飞去天上为牛郎织女搭桥了。柳絮给我讲这个故事的那一年的农历七月初七,为了验证这一传说的真假,我刻意去注意了天空是否有喜鹊飞过。也许是巧合吧,那一天,我真的一只喜鹊也没有看到。
抬头时间长了,脖子酸了,便去看月光下树的暗影。夜深了,昆虫也不怎么叫了,四周寂静无声,渐渐地就感觉特别的孤单,还有些害怕了,仿佛所有的黑影中都隐藏着干什么吃人的猛兽,正在用黑夜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看着我。
耳边响起几声鸡鸣,仰着头看看窗户,天空已经发亮了,大批的黑夜正在褪去,似乎还能听到它们飘然而去,黑衣服划破空气的声音。我听着这种声音,听着听着,掉进了柔软的睡眠。听到我爸叫我起来吃饭,睁不开眼,糊糊地应了几声,后来听不到他叫了,我就又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上午十点多钟。我妈坐在我身边的床上看我的作业本,看到我睁开眼睛,把一只手放在我额头上,大概是怀疑我有什么病了吧,放了一会儿,说起来吃饭吧,饭在火上座着呢。
我坐起来,她用手抚摸着我的背,让我差点儿把与柳絮和赵建平的事说给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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