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新学校新生活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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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什么话都想通过书信告诉柳絮,这种心情你大概能够理解吧。那种美好的恋情,它让一个人对思恋着的另一个人变得想说,而且有着说不完的话,让一个喜欢沉默寡言的人突然有了倾诉的心情,拙口笨舌的人也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神采飞扬。
断断续续地我向她讲了我在行唐高中里结交的第一位朋友,也是到目前为止,我一生当中能在心里把对方当真朋友的为数不多的一个。也正是柳絮的话,让我感觉到杨志的刚的可信,心甘情愿地向他说出心里的话,让我们成了“铁哥们”。
柳絮告诉我,山沟里的人,一旦你把他当成朋友,像朋友一样对待他,他会一生一世地把你当朋友,当好朋友,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不会做出背信弃义对不起朋友的事。她说这就是山沟里人的性格,自卑而又倔强、质朴又厚道。
杨志刚的家是北山片的,人长得挺黑,个头和我差不多,一米七左右,比我胖许多,光着膀子在宿舍里走来走去,身上的黑肉就一颤一颤的,特别是像酒盅似的肚脐眼儿,在腰带以上时露时不露,像是隐藏在那里的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向对他不怀好意的人射出仇恨的子弹。他的双臂像两根椽子,双腿又像两根檩条,愤怒的时候,一又眼睛瞪得像铃铛,整个人便如其他生活在农村的同学说的,像被斗急了的公牛,具有翻江倒海的力量,全宿舍的人都不敢惹他。
杨志刚一口气可以做二十个俯卧撑,一口气做十五个引身向上,却投不好标枪,成绩还不如班里最瘦弱的女生。这一点,我觉得不可思议,连柳絮也觉得不可思议。
入学不久的一次体育课上,体育老师让我们学投标枪。轮到他来试投了,他从队列中走出来,胀红着脸望着老师,一只手不停地抓后脑勺,欲言又止。
“杨志刚,你来试试。”老师说。
“老师,别让我弄、弄这玩、玩艺了。”着急的时候,他有些轻度的结巴。
“老是抓你的大脑袋干什么。”老师捉住他的那只手,帮他放下来,“立正。”
看到老师表情严肃,老实的杨志刚老实地把双手放在身体两侧,五指并拢,紧贴着腿,标准的立正动作。
老师后退几步去拿一支标枪,回来看到杨志刚又抓后脑勺了,没有理他,把手中的标枪向他递过去。杨志刚一只手哆嗦着伸出去,还没有摸到枪身又急速地缩了回来,可怜巴巴地向老师求饶:
“老师,它净、净、净敲……”
他说的话的大意是,在初中的时候,有一次也是上体育课,老师让练投标枪,枪杆子敲在他的脑袋上,他使得劲特别大,起了一个像馒头似的大疙瘩,疼了十几天,这次希望体育老师能让他改练别的项目。
杨志刚的话还没有说一半儿,一旁的男生女生笑得乱了队形。
体育老师始终绷着脸不笑,告诉杨志刚那是他不懂技术要领,如果他能按老师讲的去做动作,保证不会再有枪杆子敲脑袋的事发生。杨志刚嘴里小声地咕哝了一句,似乎是说万一敲着脑袋怎么办,从体育老师手里接过标枪,动作拘谨地把枪平举在肩上,向前走几步,站好了,回头看着已经闪在一旁的体育老师。
“身体放松,放松,一定要放松。”
体育老师接着又向他重复了一遍技术要领。
“记住了?”
“记住了。”
杨志刚重新站了站脚步,手握标枪,手臂尽量向后伸出去,身体略微向后仰着。体育老师喊投。杨志刚握住标枪的手臂软绵绵地向前一甩,在标枪出手的瞬间,双手迅捷地抱住了脑袋。
体育老师终于禁不住和全班的同学一起笑起来:
“敲脑袋了没有?”
“没有。”
杨志刚心有余悸,仿佛不相信标枪没有敲到自己的脑袋似的,摸了摸后脑勺,相信了,脸上露出了笑。
“按照技术要领来,就不会敲脑袋。”体育老师为自己的学生壮胆。
杨志刚点点头,下意识地伸手朝后脑勺上摸了摸。
“再来一次。”体育老师不容分辩地说。
杨志刚磨磨蹭蹭地去把标枪捡回来。
“在家里赶过牛车没有?“体育老师说。
“赶过。”杨志刚一头雾水地看着体育老师。
“打过鞭子没有?”
“打过。”
“是不是用力越大鞭子打得越响?”
“是。”
“就想你是在赶车,在打鞭子,要把鞭子打得能那么响就多么响,别的不要想。”
杨志刚做好准动作,准备投枪。
“这次不许你再捂脑袋了育老师说完,用快速的后撤步退到一边了。
杨志刚用力向前一甩手臂,枪出手的瞬间快速蹲下来,用力猛,一坐在地上,咕咚一声响。
大家笑乱作一团,个别女生笑得浑身没有了力气,也像杨志刚一样一从在了地上。体育老师哭笑不得,叫杨志刚站起来。杨志刚拍着的土,一脸无奈地望着体育老师,想说什么,又语不成句。
最令人惊叹的是,他做一连串俯卧撑,脸憋得成了酱紫色,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居然比平时流利得多。
他睡我上铺。他每次狗熊爬树一般上床,我都在担心床会被他扳倒。晚上,他在上面翻身,为避免了不会惊动我,动作缓慢,却因为身躯庞大,不可避免要弄出声音来,对于我倒不如干脆一些的好,那怕声响再大些。于是,我就冲他说道:
“杨志刚,你干什么呢?”
“谁干什、什么了?”他说,立即停止了动弹,那怕姿势再难受也要一动不动地保持十分钟左右。过了十分钟,大约认为我睡着了,又缓慢地挪动身体。
“你是不是憋着泡,天黑不敢去尿呀?”我说。
“不、不是。”他说,又停下来了。
“那你到底在干什么呀?”
“翻、翻身。”
“有谁像你这样翻身的呀。”
“不是怕、怕动醒了你嘛,想慢、慢点。”
“快点翻吧。”
“哎痛快淋漓地翻了个身,又问我:“秦风,你还没有睡着呀?”
我被逗笑了,说睡着怎么还说话。他也笑了。
“忘、忘鸡、*了,睡、睡着了怎么能说、说话。”
有人小声地说:“肯定是藏在被子里哩。”引来一阵笑声。因为说的是杨志刚,才不敢提名道姓,笑声也不是长时间的和放肆的。
当时杨志刚并不知道同学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况且也没有指明说的是哪一个人,没有理会。过了十多天以后,他明白了是在说他的坏话,一个人把那个同学摁在床上,解开他的腰带,把他的脑袋硬是塞进了裤裆里,用杨志刚的话说,那叫“十二点看太阳”。
有一天晚上,整个宿舍都朦胧欲睡,我只觉得床剧烈地一晃,还以为是发生了地震,正在纳闷,接着听到杨志刚大声喊:“我、我……”
大家都醒了,等他“我我”了有四五分钟,才听出个大概意思来。原来,睡觉前,他把褂子脱了,放在床上挨着墙边的地方,睡着之前他伸手去摸,结果摸不到他的褂子了。褂子里装着饭票和钱,他担心是被人偷了。大家都劝他别着急,好好找找。他就在床上摸黑又找了一会儿,说没有,就是有人偷了。我在床上摸了摸,也没有他的褂子。其它人也说床上没有他的褂子。他急了,呜一声哭了,骂那个狗日的偷了他的褂子、饭票和钱,随后又从床上跳下来,要去报告班主任。我想起来书包里放着手电筒,摸黑拿出来,打开,让他再找找。结果是他的褂子从床和墙中间的缝里掉下去,掉在床下面。他掏出钱来,数了两遍,说正好。他又把饭票掏出来,数了两遍,说不对,少了一块钱的菜票;又数了两遍,说正好,忘了裤子里还装着一块钱的菜票哩。他把钱、饭票都放好了,把手电筒还给我,说:“多亏了你。”嘿嘿地笑了,在我睡着之前,他没有翻一下身。
就是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便心存感激,第二天早操回来,他打了满满一脸盆水,倒在我脸盆中一半,洗过脸,又叫我一块去打饭。
打饭场面的火爆一点也不比我们在口头上重点初中时逊色。食堂前人山人海,呼叫声、喊号声、喝彩声、筷子与饭盆的击打声,各种声音混合在一起,甚是热闹。我与杨志刚一起朝打饭的人群里挤,一眨眼看不见他了,等我好不容易抢占了一个有利位置,正要朝里面挤的时候,看到杨志刚已经笑哈哈地端着饭盆出来了。他把自己的饭盆递给我:
“你给我端着饭。”
我们俩交换了饭盆,杨志刚拿了我的饭盆朝人群中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想知道他是究竟是怎么挤进去的。他的身材并不算太高,当他挤进人群的时候,又很难再看到他的身影了。
杨志刚的身体壮得如同一辆坦克,动力十足,一旦让他占得有利位置,宽阔的两个膀子左摇右晃,嘎嘎地就轧进去了,真是横冲直撞,势不可挡,煞是威风。这也常常让那些远远地站在一边坐山观虎斗的女生们惊得目瞪口呆,心生艳羡。当然,女生们艳羡的不是他的公牛一样强壮的身体,而是他总是能比别人早打上饭,即使在那些高二和高三班的男生们面前。这样一来,就开始有同班的女生向他伸出求援之手了,站在人群边缘,踮起脚尖,一只手扶在前面男生的肩上,向前探着头高声喊他的名字,同时伸长了手臂向他递过去放了饭票的盆子。即使有十个八个女生向他寻求帮助,从来也是来者不拒,一一帮她们打饭。那实在也是一种荣耀哩,因为她们是女生嘛。
杨志刚也因此得到了一个女生的青睐,开始了自己的初恋。
第一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杨志刚偷偷地告诉我,我们班里一个经常求他帮忙打饭的女生,约他在南马路上见了一面。
“行呀,你小子。”我用巴掌在他宽厚的背上使劲拍了一下。
“也就那么回事吧。”他骄傲地红了脸,“不能光叫我打光棍呀。”
“她主动约得你?”我说。
“不过,没有赵建平个儿高,也没有她的脸蛋儿光。”他这样说,却没有半点自卑和嫉妒的意思。他是一个很容易获得满足的人,不单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条件没有我好。
那个女生身材瘦小,说话不起声,而且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留着一头披肩长发,和“坦克”走在一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能背着她,绕整个行唐城转一圈儿。”
晚上,宿舍里的其他人都睡着了,他沉浸在爱情的幸福中难以入睡,从床沿上探出头来,对下铺的我说,“她才不到七十斤,还不如一布袋麦子沉哩,真的。”
可以看得出来,他是多么的喜欢那个女生。
在他和那个女生好上之前,我和他已经开始了合伙打饭,并在一起吃饭了。完全是一次意外事件,让我更加相信柳絮的话,对杨志刚刮目相看,进一步增进了我们之间的友谊。
那天,我们蹲在食堂前的那个篮球场上吃饭。我吃完饭,随手把饭盆里剩下的菜汤洒在地下,刚好一个高三的学生走过,溅到了他的鞋上。
他知道我们是高一的学生,仗着自己是高三的学生,跺了跺脚,张口就骂。
我自然不示弱,也骂他。
他让我帮他把鞋上的油渍擦干净,否则就揍我。
我坚持自己不是故意的,坚决不替他擦鞋。
他冷不丁上来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领,扬着另一只手中饭盆,对我怒目而视,威胁我替不替他擦鞋。
我说不擦,扔了手里的饭盆,揪住他的衣领,两个人纠缠在一起。他手上用力,我喘不上气来,憋得脸脖子通红,开始处于下风。

“他不给你擦,我给你擦。”杨志刚看到我吃了对方的亏,走上来,对高三的男生说。
高三男生看了一眼杨志刚,不屑一顾地骂道:
“你算他妈的那根洋葱,滚蛋。”
“你骂谁哩?”
杨志刚话刚出口,旋风一般地扑上去,一把抓住了高三男生的手,说了声放开,我立即感觉到呼吸顺畅了。
“你是谁?我不跟你说。”高三男生想甩开杨志刚的手,甩不掉,扭头冲远处喊了一声他们想打架了,是在叫帮手。
“是你老子。”我说,狠狠地踢中了高三男生的小腿。
高三男生伸手来捞我的腿,没有捞到,朝我扑过来,被杨志刚一把抻了个趔趄。这时候,高三男生的一个同伙气势汹汹地跑过来,一边骂着。高三男生看到来了同伙,气势更凶,一只手纂成拳头朝杨志刚的脸上挥去。杨志刚迅速地一个转身,把高三男生的一只手臂背在背后,抬起右腿一脚踹在他的腿弯里,高三男生扑嗵一声倒在地上,足足有五分钟没有爬起来。这当儿,高三男生的同伙扑上来,扬着手中的饭盆恶狠狠地朝杨志刚的头上砸过来。杨志刚挥拳把戏他手里的饭盆打掉在地,同时,后手拳像一个训练有素的拳手一样迅捷、有力、准确地击中了对手的前胸,对手立即放弃了还击,蹲在地上,一张脸变成了酱紫色,张着大口,像伏天的狗一样嗬嗬地喘气。
事后,班主任勒令我们两个写检查。我认为是高三的男生骂人在先,错不在我,坚决不写,和班主任顶牛。杨志刚没有劝我,他先写自己的一份,又模仿我的笔迹写好我的一份,然后一起交给了班主任。一周之后,我冷静了下来,觉得不应该和班主任顶牛,特别是自己连累了杨志刚,太对不起他,就提出来一定要去校外的小饭馆里请他吃一顿饭。
“你看得起我,就是我的朋友,为朋友,这点事算什么。”
对于他的真诚和憨厚,我真的无以回报,拍拍他的肩膀,重重地点了点头。
“只是要注意,那个小子可能会报复咱们。”
对于他的善意的提醒,我也只能拍拍他的肩膀,重重地点头。
“你怎么一点也不结巴了?”我说。
“我、我也说不清。”他说。
一段时间里,我时时刻刻保持着警惕,所幸的是报复的事并没有发生。
放寒假之前,我和杨志刚说好了一块回家的;到了放寒假那天上午,他又告诉我说不能和我结伴了,要送和他好的那个女生去汽车站坐车。
“你去送她,我在旁边等着你。”我说。
“天这么、么冷,怎么好、好意思、思叫你等我。”他说。
“要不,咱们一块去送她。”我说。
“你不害、害臊,她还害、害、害臊哩。”他说。
“你小子在说瞎话。”我诈他。
他吱唔半天,说我还有赵建平做伴儿哩,趁什么热闹呀。我吓唬他说要跟踪他们。他则威胁我,说我要敢跟踪他们,开学来了,马上给我来个“十二点看太阳”,又问我信不信。
我当然不会跟踪他们。不过,寒假开学后,他不打自招,告诉我他是一直把那个女生送到村口的。
“差那么一点了,也没有送她回家?”我说。
“怎么能让家里的大人知道呀。”他说。
“从学校出来,就一直送她到的村口?不相信。”我说。
“不直接、接、又能去哪儿?”他说。
“就你们两个人,就没有干点什么?”我说。
他立即警惕起来,看着我,说:“干什么?”
“真没有干什么?”我说,“比如拥抱呀什么的。”
“也就、就她抱着我、我的腰了,怕、怕从自行车上摔、摔下来。”杨志刚说完,突然抓住我的一只手臂拧在背后,“你小子敢跟踪我。”
晚自习刚结束,杨志刚就拉了我去操场上,说是有事问我。我说操场上太冷。他就说井里暖和,让我去跳井,二话不说,拉了我就往外走,怕我跑了,一只手像把钳子一样卡在我的手腕上。到了操场上,他说我已经知道他和那个女生的事了,我还没有和他说我和赵建平的事,问我们那天都干什么了。我随口说那天做伴儿走的还有赵建平的哥哥,所以我和赵建平之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他说我骗他,把我的一只手捏得酸疼酸疼的,一连问了我三遍,我坚持说冤枉,他才相信了。
操场上风刺骨地凉,他始终紧抓着我的一只手,不让我走,说是宿舍和教室里都太麻烦。我问他被一个女生抱着腰的感觉如何。他说除了骑车子不方便以外,什么感觉也没有。路上那么多的人,光顾了骑自行车了。我说你那么壮,不应该骑自行车驮那个女生,如果让她爬在身上,背着她一溜小跑回家才感人哩。他笑了,问我没有被赵建平抱过腰。我说有。他又问是一种什么感觉。我抬头看着夜晚的天空作思索状,说是站在悬崖边上的感觉。他问我站在悬崖边上是什么样的感觉。我绕了一个弯回来,说就是被赵建平抱着腰的感觉。他忽然抱住我的脖子,俯在我耳边说,我和赵建平都干过什么。我故意逗他,说多了。他说多了是什么意思。我说多了就是你能够想到了什么就有什么。他猛一拍我的后背,说好你小子呀,吃了熊心豹子胆啦,又说他和那个女生与我和赵建平不一样,他们都是从农村出来的,保守;而我和赵建平都是吃商品粮的人家长大的孩子,开放。我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关键是看你是否感动了她,让她真心喜欢你。他的胃口被吊起来,问我是如何感动赵建平的。我说我不仅知道怎样感动赵建平,还知道怎样能让他感动那个女生。他放开我的手臂,问我怎样做就会感动那个女生。我想起来他说能背了她绕城转一圈儿的话,就说你背了绕地球转一圈儿,保证能感动她。他重新抓住我的手臂拧到背后,让我说实话。我说保证说实话。他说问什么我必须老实地回答什么。我说保证。
“你和赵、建平肯定亲、亲、亲过嘴了。”
“肯定。”
“谁、谁先、先的?”
“我、我先的。”
“她、她就不恼、恼,不扇、扇我的脸、脸?”
“不恼、恼,也不扇、扇脸。”
“你、你是怎么知道她让、让的?”
“反正是让、让了。”
“老实点。”
我说老实,想起来赵建平假期里去我们家说过的话,贩卖给他:要是他看着你看着你的时候,没有来由地闭上眼了,就是让了。从他稍稍放松了我的手臂来看,对于这样的一个答案还是比较满意的。
“你怎么知道的?”
“经验。”
“一共多少次了?”
“拧的手臂的手突然用力了,我又改口说:“记不清了。”
“她、她就一次没有恼、恼?不相信。”
“一次也没有——不是,有一次。”
“为什么?老实说。”
“她嘴上长了火泡。”
杨志刚放声大笑起来,得意地说:“扇你的X脸了吧?哈哈。”
“没有。”
“没有?”
杨志刚一楞,扭头借着教室窗户里透出的灯光看我脸上的表情。我使劲咬住嘴唇不笑出来。
“只在我每个脸蛋上抓出了五道血印儿。”
“活该。你准是没有看她合没合上眼吧?哈哈,活该。”
“还真是,光顾了高兴就忘了。”
“罪有应得。那种事干过没有?”
“哪种事?”
“明知故问,是不是?还要给你上刑,才老实呀?”
“好像是干了吧?”
“她、她让、让你?”
“我不是说了嘛,关键是要感动、动她。”
“在哪儿?”
“梦里。”
“你小子不吹牛了吧。我就知道赵建平再大方也不会让你那样。就是她让,你小子有那样的胆吗?万一校长知道了,还不开除了你?还有,家里大人知道了,还不打断你的狗、狗腿才、才怪哩。”
春暖花开的时候,有一次我和杨志刚做伴儿回家,路上他一直看着我笑,很贼,又像是很得意的一种笑。我问他怎么了,问死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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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年轻女老师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她对感情的忠贞不渝。
她起初给我们的印象,是一年四季除了一身整齐的橄榄绿军装,从来没有穿过别的式样和颜色的衣服。别的女老师穿裙子的时候,她是一身绿军装;别的女老师穿长衣长裤的时候,她依然一身绿军装。课堂上每每讲起题外话,她除了向我们说起军人,还是军人。军人的站立行走、军人的生活习惯、军人的作风纪律、军人的精神风貌等,赞誉之词不绝于口,让我们深深地感受到她对于军人充满着的由衷地敬佩,并联想到她与军人一定有着非同一般的密切关系。谜底首先是由我们班她的课代表揭开的。课代表去她的办公室交我们班的作业,回来告诉我们她的办公室坐着一位年轻、威武的军官。我们就猜测一定是她的男朋友。于是就想到她平时不厌其烦地赞美军人,无非是赞美她的男朋友,无非是赞美她未来的丈夫,无非是赞美她自己,不由就浅薄地看她了。
此事过去后,大约是在高一第二学期结束的时候,我们正在上自习课,她出乎我们意料地出现在教室里,并站上了讲台。她依然是一身绿军装,比以往比起来还要整洁,笔直地站在那里,秀气中透露出一种威严,俨然一个女军人了。她一口正如大家预料到的,讲的还是军人。于是,教室里骚动起来。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看着我们淡然一笑。如果不是对她先有成见,那一笑绝对是美丽动人的,绝对给我们一种春风荡漾的感觉。她对我们讲了一个故事:一位军人,在牢山前线,把安全让给自己的战友,踩响地雷,被炸坏了一条腿。
故事讲完了,她的眼睛晶莹闪烁。教室里,被一种庄严神圣的气氛笼罩着,于鸦雀无声中响起一个女生的一声抽泣。她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块雪白的手绢轻轻地拭了拭眼角,莞尔一笑,说她已经向学校领导请了假,要离开我们一段时间,暂时不能给我们上课了,说了一声对不起,表示歉意。因为她要结婚了。如果不是新郎一再推辞,让她再三考虑,一年前她已经做了新娘了。现在,她终于再也不用考虑了,马上要做新娘了,可以践行两个人一年前的约定了。因为那个被炸坏了腿的军人就是她的新郎,他再也没有让她考虑的理由了。她为他感到自豪,她为将要并永远做他的新娘感到更加自豪。
泪水沿她羞红的双颊淌下,在从窗户里透进来的阳光的照耀下,仿佛两条清澈的溪流。她没有过去擦拭,我们也希望她不会去擦拭,因为那不是委屈,而是骄傲;那不是软弱,而是坚强;那不是丑陋,而是美丽;那不是索要,而是付出;那不是泪水,而是爱情,最美最美的爱情,最最动人的感情。她要走下讲台了,她要走上婚姻的红地毯了,她提出来她和大家共唱一首《血染的风采》。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她走下讲台,走出教室,让我们感觉消失在视线中的不是一个绿色的身影,而是一片绿色的森林。
柳絮在来信中问我是否想过将来要当兵。我告诉她估计我爸妈不会答应。如果我选择上军校,他们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她说她也挺敬重军人的,如果她是那个女老师,也会和她一样做出选择。
从此,在我的心中有了一个做军人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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