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第七十回 恶气冲冲季魔头惨杀欧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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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枫等人随着怪叟,见他脚步坚定,只是朝准一方前行,根本没有一些犹豫,竟不知他这是要往哪里去,几个人跟在后面,一时也都不好发问。
行将半晌,未泯终于还是憋不住心中的疑惑了,开腔朝怪叟问道:“四父(师父),你劳银价(老人家)这死(是)去哪啊?你紫道(知道)那季清臣的所在么?”
怪叟也不回头,更不停步,只是口上应道:“那季老魔本是昆仑派弟子,阔别门派二十几年,如今来到这昆仑山下,如何能不回去派内看看。”
“嘛?”未泯闻言脱口惊呼:“四父(师父),你遮死(这是)要上昆仑派去咬银(要人)呐?”
怪叟道:“怎么不是,只要那老怪物果真在昆仑山上,老夫便要去会会他,如若不在,也权当是拜会昆仑派掌门了。”
云枫听说,也自急道:“师叔,只是……如果那季清臣真个在昆仑山上,那一时咱们又该如何相与呢?”
怪叟毫不考虑,只一口答道:“那还相与什么!只把他叫了出来,要他交出干将莫邪剑。哼,他若交来便罢,若不交,那说不得咱们也只好用强了,同他季老魔还用讲哪门子道理!”
四小听了同时一愕,之后娉婷即又接道:“那……咱们如此找上人家昆仑派去同我师父闹事,昆仑派是不会答应的罢。”
怪叟此番倒是没有再即时就答应出来,略想了想,稍有含糊地道:“想昆仑派也是个名门大派,总不好包庇一个企图祸害武林的奸恶之徒罢!”
未泯跟道:“话死(是)这么琐(说),紫死(只是)那季清臣年岁同四父(师父)你差不多少,算算辈分,恐怕那昆仑派的丈门儿(掌门人)朱大川尚要喊他胜(声)四俗(师叔)罢,若然到死候(到时候)他……”
“你是担心那朱大川治不住季清臣?”怪叟似乎轻声笑了一声:“这不是还有咱们么,怕他做甚,那季清臣就算真个此时就已习得了那莫邪剑中的武功,总也不能一下子便修炼圆满嘛,咱们联手,还能制不伏他?”
娉婷插道:“这倒是其次,我想童兄弟的意思是说,如果那朱大川到时候不帮咱们反帮起我师父,那可如何是好?那时,咱们可不就将成了同整个昆仑派为敌了么!”
“这个……”怪叟这才收定了步伐,凝神细思起来,口内喃喃道:“这倒是有可能的,如若真成了这样,那可当真难办啦,想季清臣是长辈,那朱大川要是一时糊涂,听了他的话,可是不好。”
娉婷见怪叟忽然没了主意,于是便建议道:“前辈,我看咱们要去昆仑派也无不可,只是却不要一早就打着‘寻人’的旗号,这一来叫人家主人见了,不免会觉得咱们是在‘兴师问罪’,不若还是以拜山为由,见面之后再旁敲侧击地同他们提及正事,到时见机行事。您看这样是否妥当一些?”
怪叟望望娉婷,心下揣度片刻,忽而乐道:“好个娉婷丫头,有你的。罢,就听你的了,咱们此番便以拜山为由。嘿,想来老夫率领‘武林盟主’、丐帮帮主一同去拜会那朱大川,也算给足他面子啦,哈哈哈哈。”
云枫几人听说,也都同着笑了两笑。
当下,众人复又起行,直奔昆仑山口。

行了一程,众人来到距离昆仑山口还有三五里远的地方,其时,抬眼只见前面不远的地方坐卧着一只大帐,帐顶扬着一面朱红的大旗,旗上有字,细看来却不像是汉字,倒有几分像藏文,不过一时间也不好确定。总之,众人见了那大帐,心下都为之微微泛喜——走了这许久路,总算能见着个有人的地方了,好歹也能寻着人家叨扰一下,略微歇一歇脚。
当下众人虽然口上都没说什么,却已然不约而同地望定着那大帐而行,好像在各自心里面早就已经商议好,此番一起到那帐里寻那主人家讨一口食水。
行到近处,怪叟认出,眼前那帐篷,乃是游居于昆仑山附近藏族牧民的临时居所,不禁面上现出一丝微笑,知道这里牧民历来好客,此番过去打扰,人家必定会热情招待。其实这些都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怪叟想要寻人家打听一下道路,看看此去是否当真就是昆仑山口,毕竟二三十年未来了,就算这里变化不大,记忆也多少有些模糊了,生怕一时不小心走错或走过了。
怎知道近至帐前,众人却给眼前景象唬得尽皆呆住了。只见帐外散乱地仰倒着三五个身穿藏族服饰的男子,样子很是狼狈,其中有两个人衣裳的许多地方都已破烂,看来竟是被人为扯破或用利器划破的,另还有一人面上挂了点轻伤,这会正用衣袖擦着面上的血渍。几个人俱是一脸颓丧,好像几只刚刚斗败了的公鸡。
怪叟、云枫等人见得奇怪,便连翩赶上来搀扶并探问究竟。
那几个藏族男子只有其中一人还略微懂得些汉话,直待怪叟放慢语速问过第二遍,这才听明白,于是先双手合十朝怪叟行了一礼,之后轻摇了摇头,又抬手指了指一边的大帐,方操着一口不大流利的汉语答应道:“昆仑派!里面。”
怪叟眉头微蹙,暗在心下琢磨了一回,旋即了然道:“里面的人是昆仑派的?是他们打你们的?”
那牧民听完怪叟的问话,也自思忖了半晌,才接连点头道:“是是是,就是昆仑派打我们。”
听说如此,云枫等人不禁全都惊愕,彼此顾盼一回,相继面上都变了颜色。只听苏小妹气骂道:“哼,我道那昆仑派是怎么个名门正派!却不过也是一群势强凌弱之辈!前辈,我看咱们也不必去拜哪门子山了,此间只叫他们出来,同他们仔细理论理论!”
怪叟恐怕这其中有些误会,一时并不应答苏菡的话,只又朝眼前那牧民道:“他们为何要同你们为难?”见听得茫然牧民不解,于是又改口道:“他们为什么打你们?”
那牧民这才点了点头,显然是听懂了,于是就待答话,岂知这时却从大帐里传出一个声音,嚷了一句藏语。几个牧民听了,同都一栗,相继都不敢再做一声。
云枫等人寻声而望,只见打帐篷里行出一名瞧面相大约二十来岁的男子,此人却是一身汉装,腰挎一柄长剑,样子甚是倨傲。
佩剑男子先时还并没有看见云枫等人,一出帐篷,只又朝着那起牧民吆喝了一句,说完这才打眼瞅见一边云枫、怪叟几位,口内“咦”了一声,随之便以汉语问道:“你们是何人,来此何干?”
怪叟眉头紧锁,看了看那人,不答反问:“你是昆仑派的么?为何为难这些牧民?”
佩剑男子闻言一怔,之后又仔细瞧了怪叟两眼,一时又转目打量一回旁边云枫四小,看出几人不似平常路人,好像有些来头,当下便正了一下神色,重新朝怪叟抱拳为礼道:“哦,在下确是昆仑派弟子,敢问前辈来自哪里?”
怪叟尚未答应,后面苏小妹先就抢道:“你且别问我们哪里来的,你倒先说说,堂堂一个昆仑派弟子,如何要同人家几个牧民为难?”
那人听说,面上微微含愠,转目瞪向苏菡,嘴边现出个轻蔑的冷笑,回道:“哪里来的小丫头?乳臭未干!怕你还不佩问到我的头上罢!”你道他因何而气,不为别的,只为那苏小妹这话茬接得实在不是地方——本来他前面那话是在打问怪叟,因此才会用了“前辈”之称,怎想到怪叟没答,反而让一个小丫头子占去了自家的便宜,搁谁也都不免心生不快。
小妹待要发嗔,怪叟已然沉声接道:“那么以老头子我这把年岁,总佩问你了罢!”这一句问话中,怪叟在暗中提起了三成内力,是以话一出口,闻者只觉得心神动荡。
佩剑男子心头一凛,暗忖道:此老内力不弱,不知是什么来路,今日怎的会撞来此地。——正思量着,但听身后帐篷里又响起个声音,略带责备地问道:“怎么回事,你在外面同谁聒噪?”
却说那声音听来阴沉沙哑,说出话来,很让人感到有几丝寒意,云枫等人只觉耳熟得紧,不禁同都举目望向大帐。此时那说话之人也刚好打里面晃悠出来。两相朝见之下,云枫、娉婷、未泯只相继唏嘘出声,帐前那人可不正是季清臣!
季清臣听到云枫等人呼声,心下微奇,抬目望去,入眼处首先见到了洞庭怪叟,少不得面上一搐,狠命将眼睛瞪了两瞪,确认无误后,脱口叫道:“你?!”
怪叟此时心中也是无比惊愕,只觉这一番才真是应了那“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俗语,望定着季清臣,良顷无语。
一时,却不知那季清臣究竟如何转动了一遭心思,忽而敛了面上的惊疑神色,只朝着怪叟“磔磔”一阵怪笑,随之说道:“哎哟,我道是谁,却原来是你这不死老儿,哈哈哈。怎么,今日你也有兴致来咱们这昆仑山转悠转悠了?”一边说着,一边又打眼瞥见怪叟旁边的云枫几人,紧跟着又一声阴笑:“嚯,今个来得倒还真够齐全的,哈哈,乖徒儿,怎么,想师父了不成?都追来这里了!哦,这不是咱们楚大盟主么,你倒也痴情,我这宝贝徒弟到哪儿,你都跟随着呀!”
云枫、娉婷看着季清臣,双双干咳了两声,却并不答应。一边怪叟已自行回过神来,接上道:“季老怪,我说你是不是闲得无事可做了,抑或是还嫌你那名声不够‘响亮’,竟巴巴地跑到这老远的地方来为恶!怎么,偌大个中原,你都觉得施展不开手脚了么?”
季清臣怔道:“什么,我又做什么了,你老头儿又在给我浑安什么恶名呢?嘿嘿,不过这等事我遇得也多了,还怕再多你这一桩不成?”
怪叟似笑非笑道:“你道我冤枉你了?那你说说,你无端占了人家牧民的帐子做甚?哼,前面不远便是你昆仑派地境,放着山上那许多房舍不住,你偏要抢人家的帐子,想你晌午是吃坏东西了罢。”
季清臣恍然笑道:“哦,我当你说什么,却原来是这个。嘿嘿,是,我是借用了一下他们的帐子,不过之前也都跟他们说好了,用一时便还而且还与了他们好处的,这哪里是强占了!”
怪叟面上微愠,举手指了指那几个牧民:“那你做甚打他们。哼,想你也不是当真同他们商量好的,定是你逼迫得人家将帐子让你!”
季清臣忽从牙缝中挤出“啧”的一声,随之也是指着那起牧民,朝怪叟道:“洞庭老儿,你可瞧仔细了,这是我打他们的么?你且想想,若然真个是我同他几个动手,他们此时可还有命在?哼!”见怪叟被问得无语,心下不免得意,又自接道:“再说,你真道是我与他们借帐子,他们不肯相让,我这才用强么?我季清臣便再不济,也还不屑为此。哼,若非他们多管闲事,我哪里会要小辈同他们为难!”
怪叟听季清臣说完,心里稍一转动,这才想通,料必是季清臣领着昆仑派的几个弟子在人家牧民帐子里干着什么勾当,几个牧民看不过眼,这才要上来制止,如此方遭到了昆仑派弟子的一顿毒打。心念转通,怪叟又转目瞪了一下季清臣身后的那名佩剑男子。那人给怪叟瞠目一望,身上几如霍然遭到雷击一般,机灵灵打了个寒噤。这边怪叟没再理会那昆仑门下,只又瞧回季清臣,心中却暗自忖道:这老魔不知在人家帐子里做了些什么,总不好是纵容昆仑门下强占了人家的闺女罢?不该啊,季老魔虽有举世恶名,却向来不会做这等事情!——琢磨不透,忍不住便朝季清臣问道:“你老怪这会子又干什么断子绝孙的事了,想是又没憋好屁!”
季清臣倒也料定怪叟要有此一问,并不觉得奇怪,微微笑笑,却也不着急作答,只是回道:“你老儿且先别忙问我的不是。我倒要问问,你来此究竟为何,总不好真是诚心看我这老朋友来了罢?哈哈哈哈。”说时间将两眼一眯,挑眉朝怪叟现个无声坏笑。
怪叟知道季清臣什么意思,并不理会他的逗引,只顺着他话茬道:“你老怪物还真说着了,我今番就是来找你的。不过,我却也没想到能在这地方碰上你,早先是想要到昆仑山上‘探望’你的呢!如此,倒也省得我多跑了。”
季清臣听说怪叟确是来寻自己的,少不得微愕,跟着心下灵光一闪,旋即想得通透,嘴角微撇,当下也不多究,只又问怪叟寻自己所为何事,更在后面接讽了一句:“倒也算难为你啦,竟能想到我会回来昆仑山!”说时将声调故意放得与前面的问话略有不同,显然存有其他含义。
别的人不提,只说怪叟哪里会听不出季清臣一语双关,朝对方睃了一眼,却强自稳定着情绪,只拣季清臣前面的问话回应道:“我寻你倒也不为别的,一句话,只希望你能将那干将莫邪剑拿出来,实在那两件东西不能放在你那里!”
季清臣听了竟突然大声狂笑起来,直过了好一阵子,这才定神回问怪叟道:“怎么,你老儿也终究同我一样,脱不出那世俗万物的引诱罢?哈哈哈,那《玄阳宝典》你也端的想见上一见呐!”
怪叟轻蔑一笑:“你真以为我同你一般世俗?哼,什么《玄阳宝典》,老儿我尚还未将它放在眼里呢!想我这数十年的修为,还能希罕那么一部徒具名号的破烂宝典不成?我这一身的武功还不够用的么!”
“嗬,你倒清高啊!”季清臣将信将疑地道:“那你倒说说看,你不想练那武功,却又寻我讨剑做甚,你总不好是想要那干将剑里面的劳什子东西罢。啊,是了,你是想要得了那张士诚的财宝帮这小子……”
云枫见季清臣忽然扯到自己身上来,登时大急,即忙冲口断道:“你休要胡说,我们从没这么想过!”
季清臣看看云枫,假惺惺地安慰道:“嘿,你紧张哪门子。放心,这里已是塞外,随意说话,不怕有人会去同那朱棣告密,你们朱家的人尚还管不来这昆仑山呢!”
怪叟见季清臣越扯越远,到底时下尚有旁人在此,且不论人家知道以后是否会去“告密”,但关于云枫从前的事终究不好再给别个不相干的人知道,当下便将话引了回来:“老怪你也别拿话埋汰咱们。哼,咱们到底和你不是一路,我要那剑,其实什么都不为,只等将它得了,一尽毁了,一了百了,省得谁都惦念着,早晚搅得江湖大乱!”
季清臣听罢,不知何故竟又纵声狂笑:“哈哈哈哈,好哇,你倒真‘先天下之忧而忧’啊!其实你不同我要,那剑便一直在我手里,除你之外,武林中又再有哪个敢来同我讨剑?哈,在我手里跟在你手里不过是一个道理,断乎不会武林大乱的呀!”
“嘿,在你手里,我到底不放心,”怪叟面上忽而现起一个奇异的笑容来:“待你练成了‘宝典’上的武功,那时岂不更要天下大乱!所以,还是让我把剑毁了罢!”
季清臣听了,反越发显得得意起来,用指头遥空点了几点怪叟,摇头道:“你个老东西,叫我说你什么好呢?先才还说看不上眼那《玄阳宝典》,如今却又怕我去练。嘿,这可不是自相矛盾么!”
怪叟一时无可作答,只是赌气一哼。
季清臣只又接道:“你这想法倒也着实另人钦佩,我都不免有些替天下人感动啦!不过,可惜呀!”
怪叟闻言心头一惊,慌忙追问:“怎么?”
这里季清臣方欲答言,却听那面帐中霍然传起一声凄厉的长嗥,跟着只又听里面有人恨声说道:“你小子到底说是不说?哼,莫说是咱们太师伯,便是我等的忍耐也是有限得紧!你若再同咱们使心眼子,说不得真要给你使些手段了!”
怪叟、云枫等人听得帐中竟还有别人,且从口气上听来,似乎也是昆仑派的弟子,不免觉得奇怪,相继举目朝帐子方向望去。
季清臣却又接道:“洞庭老儿,你说要亲手毁了干将莫邪剑,只怕此事还并非那么容易的呢!哼,将他给我**来!”后一句却是说与身后那佩剑男子的。男子得言,恭身应了一声,这就转身入帐。
云枫等人不免更加狐疑,不知季清臣这是要带谁出来,彼此顾盼,只猜不出究竟。
片时,由帐篷内拖拖拉拉地走出十来个人,中间还有一个被两个人合伙抬架着的遍体鳞伤之人。几人来到季清臣身侧,两个架人之人将所抬那人狠命朝地下一撂,之后便随着其于几人一起朝季清臣唤了声“太师伯”。

季清臣也不理会身旁的一干“徒孙儿”,只仍旧朝怪叟道:“洞庭老儿,你应当还认得他的,听说你曾经与那三丰老道两个还特特地寻过他一阵子呢!”
怪叟闻言连忙转眼向地下那人望去,和着那人满面的模糊血渍,仔细辨认一回,忽而冲口惊呼道:“啊,你……你不是欧阳么!”
对面那人听见怪叟声音,鼻中呻吟一声,微略将眼皮抬了半抬,无力地朝前面扫了一眼,见得前面所立一银发银髯老翁煞是眼熟,不禁又使劲将眼睛睁得大了一些,望定片时,忽以一种非常虚弱的语声冲口呼道:“啊……洞……前辈,您老……老人家救……我……”
怪叟见对方有所回应,心下更加认定,叫道:“你……你果然是欧阳!你怎的成了如此?!”当说到后面一个问句是,目光却霍然朝季清臣扫射过去。
云枫众小听说眼前这个“血人”便是那铸剑师欧阳,也同都为之一讷,几双眼睛充满惊异地在怪叟、欧阳以及季清臣三人之间游移不定。
这边季清臣却回望了一眼欧阳,之后无问自应地朝怪叟道:“你只放心,他还死不了,毕竟动手的不是我。嘿,这小子性子倒真硬挺得紧,竟然软硬不吃,想我季清臣要从别人口中知道些事情,还从没如此艰难过!哼,这才着孩儿们给他吃了些苦头。”说时,其人面上似乎还泛起了几丝无可奈何的愠怒。
怪叟又向欧阳张望了许顷,只打量他受的似乎确实都是一些外伤,看来虽重,但一时尚还并不致命,心下稍安,这才又转向季清臣:“你老怪捉他做甚,他又哪里招惹你了?”
季清臣鼻中冷哼道:“捉他做甚?不捉他,我如何能知道那干将莫邪剑的开法呀!”
“那你……”怪叟本待要再发责怪之辞,忽而脑中一转,只觉季清臣那话并不大对,暗自一忖,即又转言道:“什么?你……你是说……那剑你到现在都还没……”
“哼,可不怎的,”季清臣气得切齿道:“我得了双剑也有不少日子了,只可惜始终都没能将它们打开,不然我还寻他做甚!”说着斜臂一指身侧如一滩烂泥般软在地下的欧阳。
却说季清臣那话一经出口,这里怪叟、云枫等数人心下当真是惊喜各半,彼此狐疑相顾,直都有些不能相信耳中所闻。
一时,怪叟愣瞪着俩眼向季清臣道:“怎么,这……这是怎么回事?”
季清臣皮笑肉不笑地回道:“老小子,这不正合了你的心愿么,你不是正担心我早已学得了‘宝典’上的武功之后来寻你晦气么!哈哈哈,如今可好,我除了那两柄剑,倒什么也没落着!哼!”说着将身一旋,转得将后背朝向怪叟,跟着又以手掌在脚边欧阳脑袋上轻轻拍了拍:“有什么不解的,你竟还是问他罢,就只怕你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说着,猛一发力,在欧阳头上一按,其间倒也并未发动内劲,只是以一股极大且迅的外力将方才勉力支撑着坐将起来的欧阳又推得爬在了地上。
怪叟心内早已疑窦丛生,只不知该从哪里问起,怔了好半晌,才迟疑着道:“欧阳,这……这究竟怎么回事,那剑……真、真的没给他(季清臣)断开么?”
欧阳趴在地下喘息了几口,随之又努力着想要再次坐起,然而费了半天的劲,也终于没能起来,只是接连着在那里“吭哧吭哧”地急喘。
怪叟见得不忍,便举步上前,欲待将欧阳扶起来,好使他待得舒泰一些。怎知道方才迈出三五步,便立即迎上一人,抬起一掌挡住怪叟,示意不可近前。怪叟打眼一照,见是最早见过的那名昆仑门下,心里不禁有气,只待要教训一下这“小子”。当下,怪叟身随念转,猛一霎身,“嗖”地一下即如一阵清风般闪在了那昆仑门下旁侧,口内道一声:“小辈,你还不佩拦我!”话音尚未落定,右手已在其人肩头一搭,也不知使了怎样一重力道,轻巧朝旁里一推。再看时,那昆仑弟子便如一只断线纸筝一般斜飞了开去,一仗之后,方才重重摔下地来。
那昆仑弟子扶着腰站立起来,满脑子莫名其妙,想不通自己是如何给人家摔出来的,只是又气又恨,高叫着挥拳奔上:“老头儿,你待要……”奔了半程,一句话还没等说完,只见迎面怪叟侧身平空朝自己这面单推一掌,初时未解何意,正待转念,蓦觉一股无形劲风奇袭面门,登时暗叫声“不好”,一时就待扎马立定,怎料得对面那风的力量竟如此强大,方才触面,自家便已给双脚离地地兜飞了起来,口中禁不得大叫“哎哟”。
那昆仑门下再次打空中着落时,又已是了一仗开外,只是这一回,却老半天躺在地上没能起来,似乎是给怪叟那股平空掌风冲得有些头晕眼花。
这边余下一众昆仑门人见到同门给人如此轻松“拾掇”了,不禁都是又惊又怒,“锵啷啷”一阵金铁鸣声,都掣出了腰间长剑,齐指向怪叟。
怪叟也不多理,只怒目朝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人狠命瞪了一眼,沉声道:“怎的,你小娃也要作死?”那人闻言又见了怪叟眼中目光狠毒,竟不知怎的,心内着实一凛,手上一颤,一时没把握住,反将长剑脱落在了地上,其人也随之朝后面急退了三五步,站定时,心中犹未转得平静,只还是望着怪叟,浑身打战,喉咙里不住朝下面咽着吐沫。
季清臣觑了一眼怪叟,之后又环视一回那几个同门“徒孙儿”,嘴角上现一冷笑,便摆摆手示意众人将剑收了,跟着道:“退开罢,凭你几个小娃,即便合力而上,也不消十招便全都给他拧下脑袋来啦!”几人闻言,俱都不敢再冒然造次,连忙敛了长剑,相继退去一边,其中倒有两个还想着去那边搀扶那个给怪叟掌风“收拾”了的同门,口中一叠声叫着:“师兄,师兄,你没事罢!”
怪叟却已不再顾及旁人,只来至欧阳身前,俯身查看了一回他的伤势,之后将之搀扶着坐起来,使其在自己一条臂膀内倚定。
季清臣瞧着怪叟,冷冷一笑,之后略微走开半步,沉着嗓子道:“洞庭老儿,你且问罢,看看你老家伙是否比我好使一些。嘿嘿嘿!”
这里,云枫、娉婷等人也都相继围来了怪叟身边,只是一时都不敢真如怪叟一样全无防备地蹲身下去,毕竟此间尚要仔细着旁边还有着一个阴险毒辣的季清臣。
怪叟将那欧阳扶在怀内,以一手抵在其后心上暗暗度送了一些真气过去。片晌,欧阳情状略有好转,已能将气息喘得平顺,那双眼目也可以长久张开而不再迷离不定了。怪叟见得,方收去了功力,自行调息一回,望着欧阳,叹口气道:“小子,你这又是何苦呢?你便将那些秘密都告诉他也断乎无人会责怪你的,到底也还有我这老头子同他季老魔周旋呀!你……唉!”
季清臣斜眼看着冷哼一声,并不多言,只由待怪叟发问,委实他心内所盘算的是:自己问不出个所以然,那么便由怪叟去问来试试,说不准那欧阳因了对怪叟的信任,多少会露出一些口风,到时即便他是同怪叟悄声耳语,事后自己也一样能想法子知道。
这面欧阳定了定神,满眼感激之情地望着怪叟,随之也是一声轻叹,道:“前辈,实在不是小子我有意隐瞒,我也不是怕他季、季……他得了剑中的宝贝以后要怎么样,总之我虽是个铸剑的,但到底不是你们武林中人,没那么多的想法。”
“那你……”怪叟只觉不解:“你这又是为何呢?既然说无意隐瞒,却怎的季老魔问你,你竟不同他说知?没得受这许多痛苦。”
欧阳忽而展颜一笑,回道:“我虽不是武林中人,但我却是欧冶子的后人,是他的后人,就要遵守他立下的规矩、就要永远将剑敬若天神,特别是如干将莫邪这等被上天赋予了灵性的神剑。”
怪叟听得越发茫然,很不明白原何欧阳又扯到此间来了。周围云枫等人时下也都已竖起了耳朵倾听,只等欧阳继续解说。
另一边的季清臣本来是要强装着无意窥听这里怪叟与欧阳的谈话,只是由于那欧阳说话似乎真的没有什么想要遮掩的,声音并没放得多么低——就算真个压抵了声音,以季清臣的内功,恐怕想听还一样能听到——使得他这里虽假装不听,却反倒听了个真真儿。季清臣听出欧阳似乎话中有话,不禁心头起了老大的狐疑,转目又朝欧阳打量过来,也待要继续听听他后面还有何言语。
欧阳喘了口气,知道怪叟虽然不问,其实却在等着自己,于是便自续道:“前辈,小子我关于那干将莫邪确实没什么秘密,请您相信我,那剑真的是打不开的,任谁也取不得里面的东西。”
“什么!?”此一声着实是眼下一众闻者异口同声,实在是各人同都觉得此话听来太过令人骇异难信。
季清臣于不自觉间竟朝怪叟、欧阳这里略挪了两步,双眼死死望定欧阳,直似要将欧阳从眼目中活吞进去一般。
而立身着的云枫几小,时下由于乍听异闻,心思全都被引去了欧阳那里,对于季清臣,好像全都忘了,于他此时的一些举动,竟没一人察觉。
怪叟更加没曾留意身周,只是追问欧阳:“孩子,这……究竟是如何一回子事,你可能说得再仔细些?”
欧阳略点点头,应道:“前辈,小子关于神剑,真的是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只告诉您,那干将莫邪本是致爱夫妻,想当年吴王都没能要它两个分开,如今我虽是重新锻造,却又怎能违背了它们原本的夫妻情义,反将它们打成能够自相残毁之物呢!”
怪叟愕然道:“你是说……当初你造剑之时,就……就已经打算好让它们不可能彼此互断了么?”
欧阳又一次点头:“是,干将莫邪,乃天下致情之剑、夫妻之剑,我身为名匠欧冶子后人,绝不能做出丝毫违背剑意之事。要知道,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敬剑要重过世间一切,甚至自己的性命也都抵不得我们手中打出的一柄宝剑,哈,这些,真是那些整日与剑为伍却只将手中长剑视作杀人利器的所谓剑客、游侠们所不能体会的,他们虽有着了得的剑术,却永远都不会晓得什么才是剑的真诣。”
听得欧阳一语,在场人等宛若经受当头棒喝,不禁各自在心内暗忖:是啊,剑之一物到底又是什么呢?想我等武林中人一生追求武功的超凡境界,一生与刀剑为伍,到头来,却只是空有一身本领,竟从来不曾了解过刀剑之诣,从来也没问过它们是否真的愿意随着我们砍杀!
一边季清臣也同样怔在那里若有所思,只是终究抑制不住一腔愤怒——他听说干将莫邪根本无开启之法,如何还能不怒——霍而指着欧阳,高声叫问道:“那你倒说说,当初你造剑之时,为何要骗咱们说能够打开?”
欧阳抬眼瞧瞧季清臣,竟然全无惧色,冷冷笑道:“当初?那可不都是你们逼的!你与那陈理妄图雄霸天下,便百般设计出一些阴谋诡计,如此也就罢了,我一个‘臭打铁’的如何管得着天下之事?只是你们要假手两柄神剑来实现自家的奸计,我却断乎不许。然而我那时又反抗不得你们,自然也只好顺着你们的意思来了。只是我表面虽顺从你们,心里其实痛恨你们得紧,怎么又会真的按照你们的意思锻造宝剑!哈哈哈,可笑你同那陈理两个野心勃勃却又那么猴急,剑成以后,你们也不试上一试,这便着急忙慌地行事去了。”
季清臣已然气得面色紫黑,切齿恨声道:“废话,那时候能试吗?好不容易等了你三五个月才将神剑打造出来,若然一试之下,两剑真个断了,可不是又要再从头来过!我们哪还有那工夫等你!”
欧阳又自一笑,很带了几分讥嘲之意:“不错,这就是你们的弱点。不过,也需怪你两个当初脑筋不灵光。你们也不仔细想想,我打造干将莫邪双剑所用材料本是同一块‘神石’(陨石),我就是真有心完全按着你们的意思来,可是上天也不会要我……要你们得逞呀!哈哈哈,干将莫邪,料取同石,剑出同炉,一脉相连,无分彼此,就像人之两手,试问若同时用力,那右手可能真的拧过左手去么?”
季清臣听得躯体一震,瞪圆了双目叫道:“你……那、那就再没有毁掉它们的法子了么?”
欧阳叹口气道:“毁了它们?倒也能够,不过仅只一法。”
“快说!”季清臣已然怒极,说话时的腔调都变得无比怪异。
欧阳却只是不紧不慢地应道:“法子却也简单,回炉!”
“什么!”季清臣目瞪如铃,尖着嗓子叫道:“你是说把它们再拿回到炉子里面烧化了?”见欧阳含笑点头,险些都要将肺个气炸开来:“那里面的东西呢?一回了炉,剑里面的东西可不也都连同着一起烧了么!”
欧阳忽然从怪叟怀中强撑着站了起来,目光不顺不转地凝视着季清臣,一步一步地踱了过去,云枫等要上来拦阻,却都给他打手势回绝了开,只是径直来至季清臣身前,与之四目交对,“嘿嘿”冷笑了好一阵,终于说出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陈理想要争雄天下,那是做梦;你想要无敌天下,那也只能在梦里实现了。哈哈……啊!”
欧阳笑声方起,那一个已气得七窍生烟、血脉贲张的季清臣便即贯足了一身功力,怪啸一声,手掌猛地一扬,由打半空轰然拍下,堪堪印在了欧阳的天灵盖上,登将欧阳颅脑震了个七碎八裂,当场毙命,血浆直溅了季清臣满手满脸,一股腥气,骤然随风发散开来。只听季清臣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这是你自作的。”说完便撒开了掌下的欧阳,任其尸体瘫倒地下。
由于事发太过突然,并且季、欧二人距离也实在太近,旁边怪叟、云枫等人根本都不及反应,即便之前有所提防,欲待出手抢救,也终究要慢了许多。一众人方欲动作,欧阳已死,即时便又都怔在了当地,只剩了望尸兴叹的分。
只听得“哇”的一声,各人寻声看去,却是那苏小妹因见到眼前这一番生平从所未见的惨象而腹中泛恶,一股脑将肚子里面残存的东西连同几些胃液尽呕了出来。娉婷见得,慌忙过来安抚,并将苏小妹向旁边领开了一些,不叫她再正视那面欧阳的尸体。
至于早前那几个牧民,见得眼前景象,早都吓得一叠声呼叫着相继奔逃了开去,连自家的帐子也都不要了。
僵了约莫盏茶时分——这期间,似乎空气都已停止流转,每个人都像是要窒息——那边季清臣蓦地将身一旋,朝向怪叟。但见季清臣满面血腥,狰狞无比,浑似一个上古传说中的食人恶鬼,目光几能杀人,咬紧牙关,一字一句地向怪叟沉声说道:“洞庭老儿,有你在,总要坏我的好事,哼,当真不是冤家不聚头哇!”
怪叟闻言,便从对欧阳之死倍感惋惜的沉痛神思中脱转出来,打量一番季清臣,似笑非笑地冷冷道:“正是因为你总不干好事,我才总要来坏你的‘好事’。”
季清臣霍将两目使狠劲一瞪,疾叫道:“老小子,我看你今日来到这昆仑山还有些别的事情罢,找我倒是其次!”
怪叟听说,又被勾起了心事,凄凉展起一个惨淡笑容:“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再问!”
季清臣面上筋肉登时为之一阵抽搐,凝目狠视怪叟两顷,下面将两只拳头捏得“喀啦”作响,提满一口真气,发话道:“老小子,从前的事情,咱们也该清算清算了罢!”
怪叟立即敛去悲色,以同样的眼神回瞪向季清臣,同样将内息满运,缓缓应道:“是该清算一下了!”
话一说完,两下里的两个人便已周身鼓荡起一团劲风,各自衣衫“咧咧”而动,说话之间就要性命相搏,欲待在此时此地仔细将从前积攒了几十年的旧账了结清楚!
正是:冤家路窄相遇处,便从拳脚见真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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