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第五八回 冒闯禁地故人再见恨浓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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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来乾清宫金顶之上,几人更加仔细小心,不敢碰出些微响动。然而这皇宫之中各处房舍所用瓦料均都是上上之品,打量着每一块毫无瑕疵不说,而且还都光滑异常,平常人踩在上面端的是滑不溜足,便是云枫几个想要在上面立身稳妥也都要暗中默运起几成“千斤坠”的功夫才行。好在这些对于云枫他们来说也并非何等艰难之事。
几人随着云枫在宫顶上摸了一转,忽而见他停下,四下张望一番,口中似乎还念念有词,瞧来倒像是在算计着什么。不一时,云枫即点点头,指指足下所踩,轻道:“该是这里了。”说完,也不管众人是否明白,便又蹲身去掀揭眼下那一重瓦面。
那房瓦排列得很生严密,一层叠着一层,不留丝毫缝隙。云枫恐怕弄出大的响动,就不敢做过大的施为,只在那边一点点地挪试,见哪块能稍有松动,便去抽那一块,抽了一时,不得要领,就立时转换别个一块,决不硬来。如此反复试了许久,倒还真有一块瓦片叫云枫给轻撤了下来,露出一眼方孔,光亮由内穿射而出。
云天三人见到光亮,也都围将上来探察究竟。
云枫先将抽出那瓦在身边寻了处地方摆放稳妥,不叫它顺着屋顶的斜面滑下去,之后才移目去那方孔,略看了看,轻言道:“是了,这该是乾清宫正堂。”却也不知是对谁个说的,抑或是他自言自语罢。
云天几人倒是听见了云枫那话,待他探看了一时,也都相继向孔内张望,且瞧瞧这皇宫的“内瓤”究竟是如何一番模样。
这乾清宫建得倒也真高,从那方眼中下望而去,打量着至得地面少说也要有两三丈远,饶着此间还并非处在屋脊,若是连脊梁也一并计算,那这乾清宫怎么也要有四丈多高。好在先头云枫几人耍了个乖,乃是从墙头上先掠到坤宁宫顶,此后过省躬殿,再登乾清宫,如此层递而进,才没有难处。若是一开始他们先落身入了院子里,此番再想上来乾清宫顶,怕是只能去搬梯子了。
再看那宫的内里,虽此番凭孔而窥并不能瞧得甚为仔细,但那等珠光宝气的华贵之象也还能多少感觉得到,只消打眼一望,入目处便会觉得气象非凡,绝非平常人家屋内所能堪比。就是许多大户富豪之家与此比来,也颇有天壤之别。
若单说奢华,皇宫倒也未必就真的算得是至尊至最,确实有很多富豪或是官僚们家里的装潢布置都要豪华异常,与皇宫竟也不分伯仲,但却委实没有皇宫的那等庄严的之气,除了在舒适华贵之余,宫中装饰最重要的一点,当还是要显出居住者的无上威严与地位!
相看一时,云天、落雁直都连连咋舌,暗叹自家生平见识的短浅,竟从没想到过皇宫中连华贵都是与众不同的,端的是雍而不奢,恰倒好处,差一分不够,添一分则过骄!就连苏琴这等出身江南大家的子弟见了之后也都是自叹弗如。
至于云枫,他却是不消与兄弟几个边看边叹,毕竟这些,他也曾都享受过。此间,云枫只是自在一边转着心事。今番故地重游,却已物是人非。一经想到被叔父篡夺了去的皇位,一经想到自己无端失了国家、江山、社稷,失了曾经的一切,饶是他此前已心胸开朗明阔许多,这时终究不免黯然神伤,只觉这一切似乎都只是个清秋大梦,待梦醒之时,自己仍旧坐在那高高的宝座之上,又或恍若隔世,自己前世是个皇帝,而今却是凭了对前世的几分残留的记忆回到故地游访,见到许多熟悉之物,不免竟又勾来了前世的魂魄。种种思念交集心中,错综繁复,直搅得云枫心乱如麻,一时神游天外,竟连自己也不能真正确定自己是谁了。
忽然,云枫感觉有人在拉拽他手臂,当即从“梦”中惊醒,寻目看去,却是苏琴。只见苏琴朝那方孔中指了两指,似是要他过去看什么。云枫不解,便凑脸过去张望,入眼处,只见下面已多出一个衣着华贵、身材粗壮笔挺、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身形。云枫只觉那人好生眼熟,但一时间见不到那人正面,遂也未能认得真切,只是心内却已砰砰乱跳,多少猜出其人是谁。——如此深夜,敢在乾清宫中从容行动的还能有谁?
果不其然,待屋内那人左右踱了几步之后停下反转过身来之时,刚好给房上的云枫瞧清了面目,一见之下,正是当今皇帝朱棣无疑!这一下,纵然云枫心内早有准备,也免不得心生一惊,险些呼叫出来。
云天等人见到云枫神色大变,也都猜出端的,相继看向云枫,只听落雁还小声问道:“朱棣?”
云枫做声不得,只是瞪大了眼睛,良顷才点了点头,表示回答。
众人确知了刻下屋中那人便是朱棣,心里面当真是既兴奋又紧张。需知,云天等人虽都是久历江湖见过不少大世面的侠少,但说到亲眼见到天子本人,而今却还是破题儿头一遭,自然,云枫是除外的,虽他也曾做过皇帝,但为今早已不是,便是天天见着他,也不能算是见到了皇帝。——皇帝就是皇帝,只要他在皇宫之中,只要他穿着龙袍,他就永远是皇帝,永远也不会失了那分无上的威严,但若果他脱了龙袍走出外间来,即便穿得再华贵,只要不是碰到能一眼认出他的人,那么就绝对不会再有人当他是皇帝,那时可能连他自己也都会多少放下了平日在宫中的那等趾高气昂的架势,可能连自己也都不再当自家是皇帝。
还说几人向屋内看了一会儿,见得朱棣来回踱了几圈步子忽然停驻当地,竟负手立定沉思起来。一时,朱棣发一沉吟,偏头向身侧某处打照起来,只是房上云枫等人却见不到他所望为何。
朱棣望着那方,又自出了半晌的神,鼻中轻发一哼,举步朝所望处行去,待他于云枫等人视线中消失了片刻又去而复反之时,手中竟已多出了一只狭长的匣子。朱棣双手捧着那匣,再经凝目许顷,这才摇了摇头,将那匣盖以一手缓缓掀开。
房上云枫等人一时间尚不能瞧清朱棣手中所捧那匣中之物究竟为何,但就在那匣盖开启的一刹那间,竟从匣内绽放出万道耀眼银光,射亮屋内,将其间所有华美装饰都给映得骤然失了往日的光彩——这些奇异光芒,云枫等人是见了的,不过当时却也没能想到那究竟是何物所发。
这时却听朱棣轻发一笑,朝着那匣中物事自言自语道:“呵,你不过只是个死物,却怎的能惹得天下轰动?难道你的诱惑力竟真能大过朕股下的龙椅不成?”停了一停,继续道:“哼,那些贱民只道有了你便可做得皇帝,却哪里想到杀不了朕还不都是一样!嘿,张士诚,哈哈哈哈,可笑呀,当真可笑!当年他本人在世之时都没能争过我朱家太祖,而今就算得了他的财宝又能怎样!这天下是要靠身经百战打出来的,岂是那多少财宝买得来的?哈哈哈哈,世上哪有不劳而获便拣来皇帝做的美事!愚民,实在愚蠢透顶!”他越说越显激动,最末一句说完之时,紧跟着又发一长啸,右手掌朝那匣内一掣,万道寒光汇聚成一束银芒,竟无端给他以手**。
朱棣手臂上扬,那光芒也便随之朝上掠起,宛如一条银龙。就在那光芒闪出长匣之时,便是躲在外间屋顶上的云枫等人耳中也都依稀听得“嗖”的一个利刃破空之声。其时,朱棣只又将左手一挥,竟将原本捧在手里的长匣抛向头上,说时迟那时快,但见朱棣足下猛拧,骤然将身一旋,右手臂发力一带、腕上巧翻,一个“剑指天南”引得那条银龙直向兀自上升着的匣子划去。光匣交处,“铿锵”、“喀啦”之声同时响起,银龙穿匣而过,匣却已断为两段落下地来。
朱棣似乎虎躯一震,口中惊发一“噫”,急忙将右手中那银龙移至眼前,略看看,再又转目瞧瞧足前的两段断匣,即又将视线转回到右手间那道寒芒,忍不住赞叹道:“未想你竟当真是个神物,紫檀木都能给你轻易地凭空斩断,哈哈哈,好,好啊,日后你便随朕征战沙场,无坚不摧、无往不利,助朕百战百胜!哈哈哈哈!”一边说着,左手竟又朝那道神芒所在轻轻曲指一弹,即时只又响起一阵清脆龙吟,久久不绝于耳。待那铿然之声落去,朱棣将手一擎,使那束银光上指,于头顶上又自挥舞了两下,这才将手臂收放下去。
而就在朱棣擎起那条银龙凭空作挥之际,刚好叫屋上云枫等人瞧了个真切,认得那光不是别物,竟是一柄无比锋利的长剑——想朱棣本没什么高强武功,却只以单手使剑便能凭空斩断那紫檀木所制剑匣,自是那剑锋利无比。云枫更已辨识出眼下那柄利刃正就是自己等人此行所为之物——神剑干将。
云枫乍见干将,心下顿觉既紧张又亢奋,手下竟不自觉地握住了身边苏琴的手腕。苏琴受攥,转头朝二哥看去,见其神情大异,竟比之起初见到朱棣时还显得激动,登时心内一转,暗叫道:啊,是了,那可不正是干将剑!——此间除了云枫,他也是亲眼见过干将宝剑的。当下,苏琴以另一手略拍了拍攥在自家腕上的云枫那手,之后轻轻将腕抽出,又转对海、酆两人打了下眼色,示意他们眼下这剑便是“正主”。
云天落雁二人会意,心头也都为之一喜,暗道:不想却也顺利,这半天儿便见着了干将剑,倒是免了费神去满世界搜寻了!
这时听得屋中朱棣又再发言道:“啊,似你这般的神物,也当真只有朕才佩得,若给你流落于那些庶民手中,岂不是要将你的光华埋没了去?哈哈,不过啊,精华欲掩料应难,你与朕若真有缘,便再迟上几年,咱们也终究会碰面!嘿嘿,谁叫朕是人中之圣,你是剑中之王呢!”说着,翻腕将干将反手负于臂侧,踱前半步,又道:“你且歇着罢,待明日,朕着大内最好的工匠替你打造一只黄金剑鞘,錾龙的,哈哈,这天下间可就只有你与朕才佩穿得龙衣呀!”边说着边又捧了干将转出云枫等人视线,几下轻响之后,方听朱棣得意地笑着离去了。
待听得朱棣的笑声与脚步声一同渐去渐远并最终消失后,云枫等人彼此一顾,互打个眼色,各自都面现喜色,知道如此大好良机可真是天赐的,此时不尽快下去将剑取走更待何时?
当下几人不再怠慢,也顾不及将那方孔上原来的瓦片安放妥善,便都掠身下房。
落下地来,看看四下无人,听听附近也没什么响动,料来一时半刻不会有别人过来。如此,云枫紧忙领了三个兄弟转来乾清宫正堂,见堂门虚掩,并没闭拢,暗叫声“天意”,行去跟前,举手慢慢将半扇门推了两推,听得并没发出合叶的“咯吱”声,这才放心,知道那门的关节处保养得很好,当下便放胆将门全部推开。
云枫开了门,却也并不莽撞,先自探头朝内里张望探听了一回,不见有何动静,这才回身招手,要三个兄弟随己同入。
四人入来乾清宫,不及对其中装潢细作赏鉴,只凭了感觉寻来方才在屋顶上所见到的朱棣立身的位置。见到那两段剑匣兀自还躺在地下尚未收去,不禁更加大放其心,晓得此禁宫之内,没有朱棣亲召,除了他们四个胆大之人,旁人是绝对不会也不敢到来的。
云枫环扫一圈,只见西首角落处座着一张台案,案上摆一黄金支架,架上一物闪闪放光,犹胜金架本身,心下大喜,那不正是干将剑!
此时,余人也都已见得了干将,各都长吐一气,相继拍拍云枫肩头,要他径自去取,自己等人守在原地提防。
云枫见到干将剑,立时又想起娉婷来,一颗心砰砰乱跳,暗中惬喜道:婷妹,我这便能去救你了,等我啊!——当下也再不顾及许多,只踮步上前,举手便要去抓那金架上的宝剑。
忽而听苏琴叫道:“等等!”云枫即忙一惊,回首问道:“怎的?”苏琴只有回问道:“你可确定那是真的而非赝品么?”云枫得言略有迟疑,转目朝架上的干将又好生看了几眼,踟躇道:“我也不能太肯定,毕竟于这干将咱们也只有一面之缘,但想来该不会是假的罢,不然方才怎能轻易便将那匣子斩断!”苏琴点点头,暗想:此话倒也不错,若不是剑之犀利,凭朱棣的武功,怎能断得了紫檀木的剑匣!——于是便不再做声,任由云枫取剑。
岂知这边未等云枫二次伸手过去,云天却又插言道:“那也不对啊!你们不觉得此番太也顺利了么?这一切便好像是特意按着咱们的意愿安排出来的一般!”
当真一句惊醒梦中人。确实,就是巧合也断乎不会有这般巧法:朱棣没的深夜不去就寝反来到乾清宫正堂上云枫他们眼皮底下舞一通剑不说,更还在离走时将自家夸赞了老半天的、被自己视若珍宝的干将剑草率搁下并还留了个门,看来竟像是摆明了知道一时会有人前来取剑似的,这实在与常理忒也不符!
几人正自转念间,霍听得屋角里响起一阵大笑,跟着又是一个底气浑厚的男子声音说道:“贼儿倒也聪明,竟能想破此中道理,不过却是晚了些!”声毕,只听得堂中四面八方都响起“铮铮”掣刃之声,转眼间,就已围满了身着锦缎劲装的汉子,各个擎刃而立,目光炯炯,将偌大个乾清宫正堂围了个水泄不通。
云枫见得那一干人,心下强烈一抽,暗叫“不好”,嘴上却随即冲道:“大内侍卫!”
云天等人见此情形,也都各在心中大叫“糟糕”,直骂自家没有脑子,后悔方才怎的不盘算稳妥了再下来。——确实,若换了在平日,此间这些诡怪的巧合凭他海云天几个的江湖经验,绝对不会四个人全都瞧不出丝毫可疑来,但事情偏就坏在那干将剑上,几人见得神剑就在眼前,一时竟全都因为兴奋而失察于其他,如此才会着了人家的道。
这时,只听得先头开腔的那个男子声音又自嘿嘿笑道:“你们几个小毛娃娃恁地不知天高地厚,未免有些目中无人了罢!你们真道我大内侍卫都是吃干饭的不成?哼,也不打量仔细,这大内禁宫之中岂可能真个便给你等来去自如?”边听他说着边听得“橐橐”两声脚步,打人丛中行出一道士装扮之人,年约六旬,接着又听其人继续说道:“自打你们一入宫,便已给咱们知觉了。哈哈,可笑你几个还蹑手蹑足地往进蹭,只道是周遭无人,却哪里省得早有十数双眼目把你们看了个真切!”
云枫等人这才了然,原来自己一干方一跃入内宫的那面高墙便给人家羽林军发现了,只是那时人家却并未发动罢了,端的是要等待最佳的出手时机。
其实,云枫他们哪里知道,近月来皇宫之中连续发生夜行人私闯禁宫之事,此中一些人便如现刻云枫等人一般是专为盗剑而来,而另有一小撮人是要借此混乱“良机”来刺杀朱棣的,至于他们杀朱棣的目的,却也各不相同,有的是朱棣昔日惹下的一些仇家,有的则是当朝的一些心中仍旧反对朱棣做皇帝的朝臣指使来的刺客。
由于事发频繁,大内侍卫便多了心眼。本来羽林军夜间寻岗虽有几处暗岗,但却不全是,多还是明岗和流动步哨,但为了提防频频而至的深夜闯宫之人,这些日子竟全都换成了隐秘难见的暗哨,而且每一岗都加派了人手,谨防来人武功高强,一时擒拿不下,便采取突然袭击,合扑而上,速战速决。
却说云枫他们小心翼翼地翻过高墙来到皇宫内城之时,其时他们身周早已埋伏好了众多羽林军。本来那时一干侍卫们都准备动手拿人了,其中领队者却忽而觉出眼下云枫他们几个大非平常那等毛贼、刺客,端的是各个都身怀非凡武功,恐怕冒然行动之下会有闪失,于是便迟迟不下发动的号令。直等待云枫他们去得稍远了一些,那羽林军的领队才急忙着人去禀告上司,说是来了绝顶高手,而且还是极其熟悉皇宫大内路线之人。上面人听了之后,一时倒也没怀疑其他,只道是来人做了绝对充分的准备,之前早将皇宫内的通路摸了个纯熟。略一斟酌,觉得几人不像是来行刺的——根据经验,近月接连入来的人物们,举凡武功越是高强的便越不是来刺杀皇上的——多半亦为干将,当下便急将此事上报给朱棣。
朱棣听说又有人前来盗剑而且还是前所未见的高手,心下本来很有几分忌惮,但忽然又心血来潮,觉得既然是了不起的高手而且十有**又非为了行刺而来,倒是可以想办法将这起人收为己用。于是,朱棣便同手下亲信商商议,决定以自己为饵,诱云枫等人上当,来个瓮中捉鳖,能生擒者,便还条生路,收归部下,死命不屈者,再杀也还不迟。当然,朱棣那时可是万万也想象不到,此番前来之人竟会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亲侄儿。
朱棣心下打算妥善,便着手下人立即布置。众羽林军虽有顾及,但也不敢违拗,只依命在乾清宫内设好埋伏,静待云枫等人前来,同时,也及时将整个禁宫中的后妃宫女太监们转移到了安稳之所。这些事说来虽然复杂,但大内羽林军平日里端的是训练有素,行动起来丝毫不有迟怠,直赶在云枫等人到来之前,便将一切都安排完毕,只等拿人。
朱棣一生身经百战,号称“马上皇帝”,虽然多少有些顾忌今夜来人,但却也并不如何慌张,尚能够沉着应对,再加之手中握有干将神剑,更使得惧心大减,一番假戏演来倒也似模似样,竟真的骗过了云枫他们。——说实在的,那时朱棣也的确有些害怕头顶上会霍然冲下一人发掌拍碎自己天灵,但朱棣到底是朱棣,若换了当年的建文帝朱允炆,莫说是要他硬着头皮演戏,怕不早就慌得不知所措了!——不过,楚云枫也已不再是当年的那文弱无能的朱允炆了,他如今已然是了一方侠少。

书接前文。话说云枫打量那个由人群中转出的道人少顷,霍而好一个惊愕,“噫”地一声,不自禁地抬手朝那道人一指。便在此时,那道人也刚好认出云枫,微得一怔,脱口叫道:“怎的是你!”
你道那道人是谁?可不就是原本武当派三丰真人的大弟子、楚云枫真真正正的大师兄无尘子贺冲天么!
这时,贺冲天身边又有一青年也紧跟着惊叫道:“哎哟,他……他、他、他可不是楚……”一时因为太过着急,竟没能忆起云枫的名字来。——此人则是贺冲天的那个宝贝徒儿吕京。吕京见到云枫,面色倏然大变,直如撞鬼,少时忙又踅摸云枫身旁三人,见到没一个是早年给过他大亏吃的那个姑娘(陈娉婷),心下这才稍安。只是吕京这一经想起娉婷来,虽没见着,仍还少不得打了老大一个寒噤。——鬼才晓得他如何会对娉婷惧怕成如此模样!
忽而又有一个浑厚声音响自云枫等人身后,却是说与贺冲天的:“贺道长,你师徒今儿个是怎的了,几个刺客便给骇成如此模样,你……啊!”未等说完,云枫已因着听这声音耳熟得紧而心下好奇忙不迭回头查看,此一看,与这说话之人朝了个脸对脸,登时双双给惊得愕然当堂,那发话之人的后半句竟也没能再说得完全。
两个人四目相交,互相注视良顷,这才同时语调发颤地叫出:“是……你!”
那人固然认出云枫无疑,云枫自然也已辨清眼前所立那条彪形壮汉,他便是大内侍卫总管、锦衣卫副总督统官拜正二品御前带刀护卫昝占戈!
昝占戈与云枫乍见之下,一时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只张着大嘴,迟迟发不出半个音来。只见其目瞪如铃,眼皮不眨,满脸惊异神情,似乎那一副雄躯还都会不时地抖颤两下。
直又过了许久,昝占戈这才磕磕巴巴地向云枫似问非问地说道:“怎……你、你……怎的、怎的会来?”
云枫其时也已是怔愣了好半晌,听得问话,才自回过神来,略想想,也是犹犹豫豫地道:“我……娉婷给季……季清臣拿了,他要我……拿干将剑去……去换。”
一听见“娉婷”二字,昝占戈少不得心里一动,鼻中微酸,竟忍不住蕴起热泪来,略含有几分自言自语地朝着云枫继续道:“娉婷,娉……婷,啊,她可还好?”
云枫停得一停,又再重复道:“他给季清臣抓了,我要拿了干将剑去救她。”
“啊,哦,干将!”说着昝占戈便不自觉地朝旁侧案上摆着的那干将剑望去,方待打话,却首先听见那面贺冲天抢道:“昝统领,大胆贼人已被围困,请示下咱们动手!”昝占戈蘧然一省,瞅一眼贺冲天,再又瞧瞧云枫,忽而将面容一整,目放寒光,提气断喝道:“大胆贼人,竟敢夜闯禁宫,不知天高地厚,今日叫你等来得去不得。来呀,留客!”——“留客”是暗语,乃是“拿下”、“擒了”或“绑了”的意思,总之还是要留下活口。
众侍卫早便在四周蠢蠢欲动,听得首领发话,立时便吆喝着挺刃扑上,合力朝云枫四人围击上来。
云枫不想昝占戈竟真个发令,心下骤凛,朝他怒瞪一眼,高叫道:“昝占戈,云枫看错你了,婷妹更是看错你了!”一语只说得昝占戈面上很是一阵抽搐,望着云枫,眼中湿润犹存,却欲言又止。
而各方的羽林军兵士可不管那许多,总之首领命令已下,他本人动不动手是他的事,但自己却是要拼命抢攻的,不然若落得个违令抗命的罪名可真担待不起。
海云天见到事已至此,动手已成定局,当下不再怠慢,高叫一声:“兄弟们,管不得那许多了,总之先杀出去再说!”一语方毕,已首先领头朝当前杀来的两个提刀侍卫迎去,那二人武功并不很高,更由于冲得过猛,竟未及提防云天那一番抢击,“啪啪”两声,分别被云天在胸口按了一记,双双喷血摔出,却也不知死活。
云枫、苏琴、落雁几人见势,也自知除去动手再无他途,当下纷纷提气一喝,各展绝技迎上前来。
到底是海云天最有临敌经验,见对手人多势众,乱战之中急忙向兄弟三人招呼道:“团聚一处,严守四方,莫要被他们冲散!”
云枫几人得言,心念一动,均道不错,当下便将方欲探出的身形收敛了回来,与大哥拢在一起,四人靠背而立,各守一方。
要知道,于群斗之时,若然一方人多而另一方人少,那么人少一方最忌讳的便是各自为战乱冲乱撞,如此,不但不能冲破对手围阵,反还会给人家逐个击破。而如果大伙聚合到一起,贴背立稳,围成一圈,不但可以给彼此掩护身后,更也使得对手不能合力打击一“点”,从而分散对方实力,之后再俟机抽身。
这边贺冲天见云枫等人竟懂得以寡应众之法,再因晓得几人都非庸手,各个武功高强,少不得将眉一琐,暗暗感到头疼,知道今日就算能留下云枫等人,自己一面也要伤亡惨重!但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放过他几人走路,这其一自然是因为有命令在身,另外却也有着几分私心——贺冲天实在是想要亲手将云枫拿下,好好整治一下自己的这个仇人——自从他离走武当之后,委实已将一尽武当弟子瞧成了不共戴天的大仇人,决心见一个便杀一个!
当下,只听贺冲天叫道:“哼,今日来了,尔等岂能轻易离去!来,大伙并肩子先将他几个逼到角落!”说着,竟随手抓过两名部下朝云枫四个那面推了过去,紧跟着抽剑踮步,以前面两人作掩护朝眼下正面对着的酆落雁偷袭而去。
云天听得贺冲天那一呼心下大惊,急忙又道:“兄弟们,死力守住,千万不要挪动!”他实在是怕眼下各人稍有移动便会无端给敌人冲散开去。毕竟,当前所面对的可不是什么寻常的江湖人物,这可是皇宫大内之中最精良的一股力量!
却说落雁这面,平日因用惯了长剑,乱战之中手中空无一物还颇觉别扭,应付了几下,很感力不从心。其实若真单打独斗,即便空手应敌,凭他的武功,也未必会怕了谁个,只是此间应付众多大内侍卫而且各个执刃,自己手中没有把剑,给人一番紧逼,那武功不免大打折扣,竟然发挥得不到三成,毕竟他华山派的武功还是多以剑法见长。于是,落雁便待要觅上一柄长剑来用。偏巧这时,落雁打眼瞥见由斜次里撞来两人,其中一个手内便提了柄铜剑,心下微动,暗道:管它是什么剑呢,且先拿来用过!——心念转动,手上施为,先偏头避开右手边一个壮汉“呼呼”捣来的一对金刚锤,左掌一探,刚好搭上另一侧撞来那举剑之人肩头,发力向身内一带,将其人朝右边甩脱出去,正巧挡在那提锤汉子面前,而这时那汉由于早前一击未中紧又将双锤一个回轮,欲要再施重击,哪里想到却将身边同伴砸了个脑浆迸裂!落雁眼疾手快,一个“水底捞月”抄手将那被自己伙伴不明不白砸死的侍卫手中那柄铜剑接住,顺势又是一记“仙人指路”斜穿而出,未等那锤汉回过神,便已将其人咽喉洞穿。
尚未及喘上口气,霍地只觉眼前白光疾射而至,夹着凛凛寒风,落雁对此最为熟悉,知道那又是一柄长剑迎面刺来,只是这番更也觉出,当前这一剑刺来委实不同凡响,十足出于一高人之手。
贺冲天虽然早便晓得自己推出去的那两人不会是人家对手,却也没能料到那二人竟死得这样快,连人家一招都没挡住。当下急忙运起七成功力疾贯剑上,挺剑便刺,打算趁着自家行动尚未被察觉时先击杀掉一个,以减少云枫等人的实力。
然而贺冲天却哪里知道,眼前这少年委实是个用剑高手,那剑法可能还要在他之上!若早知这些,贺冲天可是说什么也不会将一个提了剑的人推送上去的——当时拟算得甚好,只道以自己的武功,如此出其不意地偷袭,对方瞧来不过是个涉世不久的少年,如何能够避得开去!
落雁一剑在手,当真如同天下全有,心下立时安泰许多,莫说是此间贺冲天这一击奇袭,便是比之再犀利狠辣数倍的招式也再奈何他不得。——只要手中有剑,天底下还真没什么是他酆落雁惧怕的,自然,要除了那季清臣。
只见落雁不趋不避,直待贺冲天那一剑将及眉心,也不知他手中如何一转,本来还挑在那双锤大汉喉咙上的铜剑便划着一道青光指去了贺冲天的天突。此一记抽剑之迅、变式之巧、认**之准当真世所罕见,更难得者,还是能后发先至,竟赶在贺冲天一剑刺到之前挑杀过去。瞧那情形,若是二人都不收手,那么势必要落个同归于尽。落雁这一下,正是攻对手所必救,端的是拼命的打法。但这一宝却算是押对了主。
贺冲天见落雁手中铜剑倏忽挑至咽下,心下骤凛,暗叫“不妙”,当下不敢迟滞,吐气开声,一个大喝,急将攻出的一式堪堪顿住,足尖在地下一点,拔身飘退开半丈,落定后,头上冷汗涔涔,犹自心惊不已,暗道:这小子是谁,还真有些邪门!
落雁逼退贺冲天,心内也是暗叫一声“侥幸”,方才那一霎之间,实在也是自己给自己捏了一把汗。谁知就在这时,忽地又从旁里斫来一柄钢刀,虎虎生风,力道当真不弱。落雁不及再去多看贺冲天,只又打眼斜顾,觑准来人方位,倏地出手,先将铜剑在那人刀背上一搭,迫得那刀转了向,紧而一记斜挑,剑尖又一次由对手咽喉前划过。铜剑青光过处,只在那人颈间留下了一条细细的红痕,其人却已气绝。值此时,那刀汉身后跟着又是一刀砍至,落雁站势不改,只将手腕一转,铜剑再出,依样葫芦,仍旧如先才一般搭、挑连动。只是这次,那第二名刀汉却也留了个心眼,见落雁铜剑稍动,即忙抽身撤步,岌岌逃过了断喉一劫。其时,只消那第二名提刀汉子稍有迟怠,便再无命在,实在只是差在毫厘之间。
落雁见那人竟避开自己一剑,也微得一怔,举目打量那人,面上冷冷一笑,将铜剑一摆,道:“可敢再来?”那人哪里敢上,提刀迟疑一回,横了落雁一眼,便呼喝着朝另一方的苏琴冲去。落雁轻笑骂道:“孬种!”语声方落,只听一声大喝:“老夫再来领教你!”斜目看时,却是方才那个老道,当下回道:“来得好,等的便是你!”说话间手中铜剑已与对手长剑铿然交拼在了一起。
酆、贺二人这回一交上手,便堪堪缠在了一处,十七八招下来,忽然同发一“噫”,双双惊疑呼叫,一个道:“华山剑法!”另一个却道:“七星剑!”原来竟都看出了彼此的武功路数。——贺冲天所惊的乃是从来没曾想到,华山派中竟还会有如此一名少年高手,其人更还能与自己斗个势均力敌;而落雁所诧则是如何也想不明白眼前这老道怎的会使武当派的剑法,在他以为,此人虽作道士装扮,但绝对不可能是武当弟子,不然怎的会不认识云枫——贺冲天与云枫、与武当的种种事故,又岂是一个酆落雁所能料想得到的?
两人虽然各在心中惊疑难定,但手上却都不停,匆匆转念之间,又已互拆了七八剑,其速当真快若流星闪电。旁边的一众侍卫见到如此,哪个还敢多事,就是有心帮忙者也都自叹无力,只都绕将开去,生怕会给激斗中二人手中的长剑伤到。
再说落雁右手边的苏琴,委实也不比落雁轻松,而且因为落雁剑斗贺冲天的原故,本来先前欲去寻落雁晦气的那些侍卫倒有大部分寻向了苏琴。好在苏琴乃是同兄弟们靠背而立,一干侍卫人数虽众却也只能从正面攻击,不可能绕去后面偷袭,再加之苏琴本身武功不弱,应付起来倒也还不至于险象还生。
只见苏琴一忽而是“抚琴掌”中的招数,一会儿又趁空当使两记“弹弦指”攒射来犯,虽并没能真个将哪名侍卫拍死或射毙,但却也能迫得他们好一阵手忙脚乱,从而不叫其每人使出连续招式进击。
云枫、云天那两面则相对轻松一些,他们五兄弟中,除去此间不在的未泯不算,便属他俩武功最高,而云枫更因前次在丐帮总舵的那场激战中无巧不巧地冲破了内功玄关——只是长久以来他自己还并不知道——从而使得出手间竟有着源源不断的内息,再由他所使太极拳本也不是多么损力的武功,此番战来,气不喘心不乱,端的游刃有余。唯一使云天有些感到头疼的便是时下应对一众大内侍卫虽说不难,可要说这就冲将出去却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若是能发射暗器退敌,那是最好不过的,但此间四人身上,除了他云天自家怀内藏着“金沙飞柳”,旁人均无暗器,但云天一时又不敢冒然使用,只因那每片飞柳之上都刻着他金沙帮的标志,此间射完人一时倒是能逃脱了,只怕日后会给整个金沙帮招来灭顶之灾!
一时间,海云天只在心内盘算着:且先不忙发镖,待到我等真个支持不住的时候,迫不得已也只好施为了,大不了我回去解散了金沙帮或是改个名目重组一帮便是,只是如此却实在对不起祖师爷和历代的帮主们了!
云枫却是不知道大哥所转的心思,见己方虽然于应付敌人方面并不吃紧,但若老是冲不出去却也不是长久之计,时候托得一长,等人家来了大队人马可便糟糕至极了。当下边战边向云天问道:“大哥,眼下如何相与?总要想个法子冲出去罢!”说话之间,掌下一个兜转,使个“云手”随手又自甩脱出去两人并卸下了他俩的兵刃。只是云枫历来不大使用兵器,因此,即便手中持了,却也不知如何施为,当下就待要丢,忽而省起身旁云天来,刚好那两件兵刃中有一只三叉戟,料来与钢叉差不太多,于是便转手递给了云天,而另一条钢鞭则随手抛向了一个正举刀斫来的汉子。那汉子正冲得奋勇,忽见飞来一物,登时不知所措,连忙提刀迎架,不想那钢鞭本就沉重,再加了云枫贯力一投,力道更自猛烈,与刀相撞,“呛啷”一声,竟将那刀磕断,一股大力连带着那汉子一并栽了个跟头。——这却也要说是云枫内功见长,若在从前,大力抛掷之下,顶多也就能使那汉子冲势缓得一缓。
却说旁边云天接过三叉戟,当真如虎添翼,此戟比之钢叉分量稍轻,使将开来手内更觉自如灵动,招式变化亦较钢叉使来迅疾连绵。另外,云天手中虽拿的是戟,用的却是叉法,而叉法之中却又因了兵刃本身是戟,招式难免会与其原本有所出入,如此更叫对手难以捉摸、无从应付。只是,云天虽然一戟在手从而更使一众侍卫近不得其身,但心中却也还在转念着方才二弟所说之言,兀自盘算着此间究竟要如何脱身才好!
岂知道,“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本来眼下被众侍卫围攻就已然很生麻烦了,却原来还有更加让人头疼的事。
激斗之中,但听一声长喝,响彻满堂,直压过此间一片喧闹,震耳欲聋。看时,本来那一群如怒海翻潮般围攻云枫、云天两人的侍卫竟霍然“一哄而散”,几如在浅水塘中无端砸下一颗巨石,激得塘中水花飞溅。只是眼下虽然没有巨石,却端的有个巨人!——便在那一干侍卫“散”去(兴许全是被其人发功震散开的)的同时,云枫、云天二人面前业已多出一个身若天尊的高大人物,昝占戈。
云枫见得昝占戈站来跟前,着实一凛,身躯都不由得为之一颤,心下暗暗叫糟!云天虽并未真个亲眼见识过昝占戈的出手,但已早有耳闻,知道其人虽与洞庭怪叟、季清臣年纪相差不少,但武功却已不分伯仲,更听云枫说过便是季清臣遇了他也很感头疼,如今此人就伫立跟前,近眼看来,当真天神下凡,尚未动手,已然隐隐感到无穷的压力!
那面昝占戈却只冷冷朝着云枫说道:“好小子,你的武功又大有长进呐!只是你今日却是来错了地方!”此话说时,语气中特别强调了一下“来错了地方”这几个字,似乎隐含了别意。
云枫心内一搐,暗叫道:哎哟,不好,莫非他也知晓了我的身世?那么四叔也该没有不知道的道理了!——一边想着一边又拿眼张望一回昝占戈面上神色,只见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实在难以琢磨。
昝占戈却又发话:“哼,你武功厉害不打紧,本官便是喜欢高手,嘿,且接我两招看看罢!”又一打眼海云天,再道:“你这一手金沙帮的武功也很不俗,想来不是帮主也该是个堂主了,一并来罢!”
那后面一话可真是叫海云天骇然不已,心下叫糟不迭:他竟看出我的武功来了!——忽而却又恍然,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那只三叉戟,摇头发一苦笑,暗道:啊,可不都是这玩意闹的!——确实不错,昝占戈正是从方才海云天施用三叉戟的路数上瞧出了他武功的出处。
却说这边昝占戈已然不容楚、海二人多作想法,高啸一声,气贯双掌,当胸推出,分别取向二人。兄弟两个自知此番一战绝非敌手却也只得硬着头皮接下,实无他法,总之逃脱的念头已然不能再打,惟只拼命一途!
正是:欲脱重围困,难似上青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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