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第五五回 一世浑噩做完执迷江山梦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云枫紧紧跟着那条人影,提满一口真气,不敢稍有泄滞,恐怕一丁点的放松都会失了前面那人的踪迹。落雁尾随在后,大概与云枫保持三丈左右距离。只是,云枫因追人心切,于落雁倒没曾留意,根本不曾察觉有人缀在身后。
却说那瘦削之人轻功也当真超凡绝伦,一尽地在前面领着云枫蹿房掠脊,但那身形、步法瞧来却只如履平地,足尖略点,便已是两丈开外,而且虽然每次落足点都是人家房檐上的瓦楞,但始终都不发丝毫声响,就好象他一足所踏之处只是一团柔棉。然而,最绝的还并非那人步下,而是他的两臂,其臂膀并不像平常武人施展轻功那般平张开来保持身体平衡,反是在身后随意而负,瞧来简直就是在闲庭漫步,但他的速度却当真够快,无论云枫怎样提劲也都难以追近,始终就保持着那十来丈的距离。此等绝世身法,便是懂得“寒塘渡鹤”绝技的落雁见了,也都是自叹弗如!
不过前面那人倒也诡怪,其轻功明显要远远胜过云枫,若真个发力,不消盏茶工夫,便能去得无影无踪。然而他却好象是有意要云枫来追,并不加劲,反而每当云枫稍有堕后时他还会略微放缓些许,待到云枫追近至十丈左右,他便又再恢复起原来的速度,竟也不容云枫再行迫近。
这等情形若叫旁人见了,定然会以为云枫与那怪人之间于十丈开外时会有一股极大的吸力,而到了十丈距离时吸力反又变成了斥力,直是远不得也近不得。
不过,最使人称奇的还是那人根本不需回首张望,就能知晓自家与云枫之间的确切距离,那分耳力端的也是罕世少有的——通常习武之人,即便武功高强至此间云枫、落雁这般,懂得听声辨位倒并非何等稀罕之事,但那也只能测出目标物的大概位置,若说似时下这个怪人一般能够单从声音就量出准确距离,却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了。
三个人就那么保持着各自的距离前进(落雁因怕追得太近反被那怪人洞察,遂也就暂且和云枫之间保持了一段距离,料来连云枫都不易察觉,远远的那个怪人也就更难知晓),一路向西,蹿行了一炷香的辰光,隐约听得前方不远处似有隆隆响声,宛如万马奔腾,未及转念,已然到来一座矮塔样的楼厦近前。一到了那楼下,领首的怪人也不知怎的倏然将身一晃,竟自消匿得踪影全无。
云枫见得微怔,一时不知究竟,只还是不停步地追至大楼之下,放目环顾,四下无人,除了耳畔比先才更觉响亮了的隆隆声即无其他动静。当下心内暗自纳罕道:咦,这可奇了,那人引我来此,不会只为同我开个玩笑、捉个迷藏的呀!——心想着,又再举目顾盼一回,仍不见人,不免越发心奇:莫不是上楼去了?——念至此间,少不得抬目望了望那楼,见得楼头悬一大匾,凭着月光辨认过去,依稀是三个大字,随口轻读道:“黄——鹤——楼,吓,黄鹤楼!”云枫一惊当真非同小可,他哪里想得到那怪人竟会将自己引来黄鹤楼。心思一转,云枫立又恍然,暗叫道:是了,那震耳轰隆声响定然便是长江上奔流的涛水所发了。
一时,云枫又再望望眼前那楼,想不透那怪人将自家引来此地是何目的,本待就此不去想他,只先要上楼去查看查看,霍而脑中灵光一闪,轻叫道:“哎哟,婷妹!莫非那人与婷妹或季清臣有何关联?”想到如此,不禁又自抬头朝楼上张望了一回,再垂下头来,仔细一想方才那个轻功了得身法诡异的怪人,无论是他那行动还是这番行事,依稀倒与季清臣有几分相似,少不得心下微悸,脱口叫道:“难道是季清臣!”
正值此刻,楼上却传下阵磔磔怪笑,继而便又有人说道:“楚云枫,你倒还聪明,还不快上来,嘿嘿,娉婷丫头可是思念你得紧哩!”此声阴沉沙哑,深夜听来,颇令人毛骨悚然,不免会联想到一些幽冥鬼怪,正是季清臣所特有的嗓音。
云枫听了季清臣说话,确认无误,这便叫道:“真个是你这魔头,哼!婷妹,你可在?”此后一句自然是在发问娉婷。
即时楼上传下个柔美莺声:“枫哥,我在,你……”
云枫听到那确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爱侣娉婷之音,心里登热,激动万分,急叫声“婷妹”,也不管娉婷后面还有何话,只自截道:“我便来,你莫怕!”声落身起,砉然一个筋斗蹿上了二楼,见那方确有一处亮着***的窗户,即忙猱身抢近,搂头一冲,“喀喇喇”一阵木料碎断声过后,云枫已然入去了屋中。
却说落雁见云枫腾身入楼,忙打暗里转出,心叫道:糟糕,二哥怎的如此莽撞,那对手可是季清臣呀(他倒是听见了云枫方才与楼上二人的对答,因而也知晓了对方身份)!这便也待要掠上楼去,与云枫联袂而战。但细听之下,楼上一时间似乎并未传起打斗声响,料来即便季清臣武功再高,要想制住云枫,也绝非一招两招的事,怎么也还要在二十回合开外。但若说是云枫无端中了暗算,却又怎的不发声呼叫?即便是他被一击毙命,叫不出声,那楼上娉婷也该叫唤的呀!
如此,念头一转,落雁心内恍然道:看来季清臣还并不想和二哥开斗,不然绝不能没有动静。——当下便蹑步来至楼下,凝神细听,果然楼上人并没斗将起来,只是在那里说话。于是又想:不如先听听他们说什么,反正二哥和季清臣都不知道我在,若真个他们一言不合而至大打出手,我倒还能算个奇兵,二哥武功了得,再加上我手中长剑,即便奈何不得那老怪物,将娉婷姊姊救下却也不难。——心下想通,便不发一声,屏息静气,辨听楼上情况。
还说云枫猱身冲入屋内,委实也并非莽撞行事,到底他还知晓屋内所在乃是季清臣,遂蹿入的一刹那已将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拟算妥当,料定不论季清臣从哪方出手,也都不可能轻易制住自己。
岂知道,待云枫入来楼内,那季清臣不但并不出手抢击,更还是背负着双手,远远立定,面带微笑。
云枫一时未解何意,只道是季清臣耍诈,此间假意不出击,委实是要待自己不留意时突施偷袭。当下,也就不敢放松警惕,暗提一口真气,双掌上贯足了七成劲力,凝神戒备,双目紧盯季清臣,仔细留意其人一举一动。
而那方季清臣却当真毫无与斗的意思,打量了云枫片刻,嘿嘿笑道:“你竟不会走楼梯么?偏生要蹿房掠窗的。哎,年轻人当真好动,干什么都如此莽撞。”
云枫大惑不解,为之一愕,禁不住脱口道了声“什么”。
季清臣又自一笑,却不打话,只朝云枫摇头笑了笑,之后便转对身侧娉婷道:“臭丫头,你日夜惦念于他,觉都没曾睡过几夜安稳的,怎的今日见了却不吭声呀?”
娉婷其实一早便已想扑过去与爱郎相拥了,但一时间还不知师父欲待怎的,只想着:且不忙过去找枫哥,我先在一边戒备,若师父稍有举动,我也好及时抢救!——时下一听师父那话,这才知道他此间根本无心生事,登时心下大宽,看了看爱郎,霍而一番情难自禁,滴滴莹泪夺眶而出,激动地叫一声“枫哥”,便展臂向云枫扑了上去。
云枫听说娉婷也是日夜想念自己以至彻夜难眠,心里着实一热,更见娉婷自对面深情扑来,当下也不免激动万分,热泪盈眶,举臂相迎叫道:“婷妹,想煞我了!”
二小紧拥一处,彼此面颊相贴,深深呼吸着对方身上“久违”了的熟悉气息,只觉胸中好不舒泰,丝丝暖意通彻肺腑。由于脸面的紧贴,各自目中涌下的泪水也无端交汇成了一线,分不出究竟是谁的来,而他们两个人儿,这刻似乎也已融合为一,粘连着再难分开。
许久间,除了云枫、娉婷各自的抽泣之音,再没了其他声响,似乎楼外那訇訇的江水奔腾声也为之暂时消隐了下去,为眼下这对“久别重逢”的青年恋人留出一分宁静,就那么让他们彼此做着无言的慰藉。
季清臣也自在旁边不发片言,只是打眼看着楚、陈两个,嘴角上僵住一个似是而非的笑意,面上神色显得几分叫人莫测究竟,似羡慕又似嫉妒,目光深邃,虽直直盯注着那方二小,却又好似并没在看他们,而是瞧着远方,又像在遥望过去,大概他也在思念着许些旧时的心事罢。
直过了大约半炷香的辰光,季清臣这才回过神思,见云枫、娉婷兀自还是不愿分开,轻哼一下,说道:“才离开这几天便熬不过了么?嘿,现而今的少年人竟越发没有出息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总要哭哭啼啼!”
闻言,云枫两个也转过脸来,同都顺目瞧向季清臣,见其神情不同以往,竟隐隐有着几分凄哀之色,同都纳罕不已,但间下却也无暇追究,只略看一回,便挽着手一起退了一步。
季清臣见二小双双退后,知他俩是怕自己突然发难,当下哼笑一声,也不理会,只扬声道:“楼下的朋友,上来罢,在外面偷偷摸摸地可听不真切罢,哈哈哈。”
云枫、娉婷即忙一怔,显然这话不是对他两个说的,一时很纳闷,正要发问,但听脑后风生,回首查看,只见一人影正打早先被云枫冲破的那进窗牖中掠入,身形如鹤,飘然而至。凝目一看,楚、陈同声惊疑道:“落雁?!”
落雁只道季清臣并不会觉察自己,怎知其人耳目竟灵锐如斯,终还是给他洞悉了所在。情知是在难藏身,无奈之下,落雁只得腾身掠入楼中——其实他哪里知道,打从他缀着云枫身后一路追来黄鹤楼时,季清臣便已知觉了,只是那时却也并没道破,更不晓得所来究竟是谁。
季清臣也立即认出来人,不禁撇嘴轻笑道:“又是你这娃儿,嘿,你倒是执着。今番又技痒了不成?哈哈,不过我今日可是无暇指教于你,还有正事待办呢。”
落雁却不理会季清臣那些话,只向着云枫道:“二哥,这老魔武功虽高,但想来你我二人联手,保得娉婷姊姊离开当还不难。”说着,锵的一声,将长剑掣出,倏挽朵剑花,捏个剑诀,作势欲击,口内又自跟道:“娉婷姊姊,你且先走,我与二哥给你挡着。”
娉婷虽还不解落雁原何会唤云枫作“二哥”,但于他时下显出的这份情义却已很生感动,不禁蕴泪道:“弟弟的话,姊姊听了很受用,姊姊很感激你。”然而却只是不动。
云枫见话已说到如此份上,不动手是不行了,总归一时终究是要动手,眼下或早或晚倒是无甚区别了,于是也随着摆起一个待击之势朝向季清臣,口上却对娉婷道:“婷妹,你且先走,我二人缠他百十来招不成问题,待你走远些,我们再想法脱身。”他这话说得却也有些低估了自己的实力,莫说此间尚还有个酆落雁,便只他一人,以他现时的武功,与季清臣缠斗个一百回合已并不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他自己还不自觉罢了。要知道,云枫可是已打通了奇经八脉(虽然是偶然,但也到底是通了)的,无非是通脉以来,他还并未正经施展过一次武功,自然不会了然其中,只最多能在平日运功练气时感到浑身经络比往日通畅许多、气力比平时强盛许多,于其中惊异处委实难以察觉。
却说云枫说完那话,本待就与落雁双双扑上,怎料身后娉婷却没有动静,回头看时,她竟仍自垂立那里,毫无欲去之意,一时不免惊奇道:“婷妹,你怎的还不走?莫理会我们,纵算打不过,你师父也难以轻易就杀了我们!”说完后等了等,见娉婷还是踟躇当地,只道她犹自放心不下自己与落雁,心内不免焦急,连催道:“你莫管我们,只去你的便是,少时我便去追你!”
另一面季清臣却又磔磔怪笑道:“你道她真个不想走?她那是走不得!哈哈哈哈。”
“什么!?”云枫、落雁闻言又惊又疑,同声呼叫,并收了架势朝娉婷望去。
娉婷看看二人,无奈点点头,将一只左臂伸出,以另一手掳起半截罗袖,露出嫩藕般白细的肌肤,呈给二人,指着腕上几颗红色的梅花斑点道:“师父给我下了寒痘,每日需由他亲自予我度气方可,否则……”
“否则寒毒发作,她必中毒受冻而死!”季清臣接上道:“嘿嘿,楚云枫,那寒毒是何滋味你可是受过的,你可不希望娉婷丫头也受一回那苦罢?哈,这寒痘之毒可是更要比由掌上打出的寒气厉害数倍喽。”
季清臣这话当真不是危言耸听。需知,这“寒痘”乃是昆仑派的一种上乘武功,是以自身寒气凝聚于掌上,并在掌上捧上三两滴水(内功高强之人,酒和口中唾液也可),于发掌之际一并将掌上水滴拍上对方身体。水滴着物即透,顺着衣襟沾上肌肤,再由身上毛孔渗入体内。因为发掌人于出掌的一刹那间所激发出寒气之故,那水滴方一入体便自凝结成晶,固在体内。如此,虽然水滴因受寒气所染也便带有了寒毒,但因为结晶,却不至使毒素于体内散发。而施发“寒痘”之人在掌触对方时,只以内力凝痘,却并不以寒气伤人,收掌之后,因寒气尚存,那痘却也不即时融化,总能维持许时。但终究存在于寒痘周围的寒气有限,当其逐渐散去之时,痘也便渐而化开。因此,为了维持那冰晶始终凝结,需由种痘人每日向下种处不定时地送几次寒气,以确保毒素不至散布开来,一些武功绝顶高强者(如季清臣),一日度送一次寒气也就可以了。另外,因了寒痘是种在人体内的,遂此,如若融化开来,毒素直接在体内发作,自是要比从外界受到掌击中毒厉害许多了,只不过手寒掌击打的同时,还会受震力所伤罢了,说寒痘胜过寒掌,不过是从毒素效应上对比。
却说这寒痘本是昆仑派内掌门或长老们用来惩戒门下不肖弟子所用,为的是终日将其人留在身边不至流散到外面危害世间,如此也好叫他静思过错,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此法比之一掌处死要来得仁义许多。岂料如今季清臣却将寒痘下到了娉婷身上,要她不得随云枫离去。
娉婷略将寒痘解说了一回,云枫、落雁俱是惊怒无比,双双瞪着季清臣,目眦欲裂。季清臣却只笑道:“你道我有那么笨!见你们来了,我还放这丫头过去,岂不平白给机会你们走路!呵,莫忘了,我找你楚云枫可还有大事呢!哼,事情没办,你休想带丫头走,哈哈哈。”

云枫这时也才恍悟,暗叫道:哎哟,我怎的这么蠢,他姓季的见我来了,不但不跟我为难反还放婷妹过我身边来,自然是有恃无恐了。
这边落雁却因年少气盛,不管不顾,叫道:“季清臣,你忒也卑鄙,好歹算个前辈,竟用此等手段对付晚辈!哼,你下毒不是?你能下,咱们便能叫你给解了去!呀,看剑!”说话间,只见寒光一闪,落雁手中一柄长剑已如芒电般迎面射向季清臣。
云枫不想落雁竟然说打便打,事先毫无征兆,心下大急,见拉是拉不回了,只得将心一横,暗道:罢了,先战下季大魔头再说罢!——怎知方要动作,手腕上反而一紧,侧目一看,竟是给身边爱侣拉了住。
娉婷拉着云枫,也不打话,只向那方冲出的落雁叫道:“落雁,你快回来!”然而哪里唤得住,落雁势如破竹,直逼季清臣。
季清臣却只含笑而立,待落雁长剑迫至眉心前三寸,忽而将袍袖朝前一拂,也不知他手下如何一番施为,只听得“铿锵”一声清脆龙吟,随着那声,竟由其袖中脱闪出一道金芒,犹胜落雁长剑之光数倍。
再看时,落雁那柄本来将要刺穿季清臣眉心的长剑,竟已被平直地削去了三寸来长的锋尖,此刻剑虽还平举在手,但那剑端却只剩一平头,而就在落雁的喉前却是紧紧抵着一只更显锋利的长剑锋尖,剑柄就攥在对面季清臣的手中。
云枫、娉婷见得同发一呼——他们并非为着落雁被季清臣一招制下而吃惊,这本也不必有多么大惊小怪,以季清臣的武功,若是手中再有了一柄剑,怕是满武林中也没有几个能在他手下走满五招的,自然,张三丰、洞庭叟、昝占戈这等罕世高手是不在算计在列。
楚、陈二人所惊的乃是季清臣手中那剑,不是因为那剑能削断落雁长剑,而是那剑之本身。只见那剑,刃放寒光,耀眼四射,逼人不能直视,手柄护手处犹嵌一颗栗大宝珠,剑身通体金色,鳞状而着,宛如龙之金甲,却不正是那雄剑莫邪!
季清臣听得云枫娉婷那一呼,自然知道他们所惊为何,嘴角轻抽,似笑非笑道:“不错,你两个眼光倒毒,竟一眼就能认出来。哈哈,正是莫邪神剑!”
听季清臣承认,云枫、娉婷虽心内早有准备,免不了还是暗自一悸,手心潮湿,冷汗直泌。
落雁听说间下指在自己喉咙上并且还于先才轻易斩断自己长剑的这柄金色怪刃竟是那传说中的莫邪宝剑,身上禁不住也是一个寒噤。他这一凛不要紧,却是牵动着脖颈也随之微挪了些许,仅这下稍动,颈上便有半寸皮肤为莫邪剑尖挑破。落雁只觉喉边微凉,继而便觉得有物事在顺着向下缓缓淌动,知道那是颈子给划伤了,正慢慢向外汩着血。登时不敢再有丝毫动作,只在心内暗叫:好家伙,这莫邪剑可当真犀利。
季清臣看看落雁,见其面色有异,料到他也是怕了自己手中神剑,于是诡谲一笑,将宝剑挪开,放过落雁,说道:“嘿,不想你这小娃也有怕的时候!去罢,要你那好姊姊替你擦擦干净罢,哈哈。”边说着边将莫邪剑敛至了身侧。
落雁这回倒是没再有言语反驳,乖乖地提着断剑退去了一边。他知道,凭自己的武功,就是季清臣空手,尚都不是他的敌手,更别说他手中有剑了,何况那剑还是如此一件神物。
云枫、娉婷本不解季清臣那话,待落雁退后过来,凝目细瞧,这才见了他喉边的伤口。娉婷紧忙从怀里掏出一方绢帕递与落雁,落雁接下,自在一边揩拭伤处。
云枫知落雁所受不过是轻微的皮肉小伤,便不去担心挂牵,只又将目光顺向季清臣手中宝剑,似是在辨认其真假,看看那是否也同自己前些时日所见过的那些一般,不过只是件赝品。
季清臣打量云枫神色,猜出其心意,当下轻笑道:“你莫生疑,我手里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莫邪神剑,如假包换,哈哈哈。”
云枫听说,也就不再怀疑,娉婷却是撇嘴道:“我看不一定罢,现在满江湖尽是这剑,各个都说自己手里的是真的……”
“你以为我手里拿着的可能会是假物么?”季清臣未等“爱徒”说完便即截道。
娉婷闻言微怔,一忖不错——想这干将莫邪一事最早本就是季清臣和陈理两个在江湖上挑起的,而后莫邪剑又给闹得沸沸扬扬,自然也是他俩的一番“杰作”了,如今季清臣手里提的,十有**不会是假物。
“先时怎的不见你带着它?这么个大物事,也真难为你老人家藏得住。”娉婷说完,见季清臣只是轻笑不答,即又问道:“可我就是不明白,你和爹爹两个手里已经有了真的,为何还要再造那许多假的出来?你们造剑、藏剑,不就是为了要大家都去争夺,以至惹得江湖大乱、天下大乱么!而今宝剑反弄得到处皆是,谁个还会去拼命争夺?”
季清臣哼道:“还不都是你这丫头!若非你多口多舌,那战……那姓昝的怎会晓得这些、朝廷又怎会晓得这些?哼,若非是你,那日在额尔古纳河我便不会叫昝占戈算计并给他抢了干将剑去。若不是你,你那死鬼爹爹也早将这莫邪由唐古拉山上带下来了,哪还用得我费这许多周折!”
娉婷听到“死鬼爹爹”四字时心下霍然一搐,于师父后面到话倒是没再留意,待他说完,便跟着打问道:“你说什么?什么死鬼?我爹爹他……他怎的了?”
季清臣先一愣神,才自恍然,自己一时情急竟说脱了口,当下只得无奈回道:“不错,你老爹死了,这些可不都是因为你!你若不从中捣乱,我与你爹岂会大事不成?那些外族鞑子、蛮夷们哪可能背信弃义临阵倒戈?你爹又怎会给人杀千刀?!”
“什么,你说我爹他……”娉婷此一惊非同小可,那呼声尖利刺耳,直震得各人耳膜嗡嗡作响。
季清臣见话已说得如此地步,便再无顾忌,干脆直言道:“是,你爹是给朱棣擒了去京城凌迟处死的,足足杀满千刀!”
娉婷听得脑中即时一震嗡鸣,如糟青天霹雳,眼间一黑,竟再难把持住身子,仰面倒将下去。好在云枫伴在旁侧,以余光瞥见爱侣有异,连忙转目查看,见到时,大呼一声“婷妹”,赶紧展臂将之揽入怀里。落雁也是唤着“阿姊”急步赶上前来。
云枫见娉婷双目紧阖,再探鼻息,竟气若游丝,心下大骇,紧忙又拿腕探脉,只觉脉象尚强,这才安下心来,知道爱侣这只是因一时间气血逆转,一口气憋在胸间未能顶出而昏厥了去。当下,云枫即以一手掐娉婷人中,另一手则抵到她背心上,为之度送真气调息。
少时,娉婷缓缓将眼展开,活转过来。云枫见得微喜,收了功力,关问道:“婷妹,可好些么?”岂知娉婷只是不答,怔怔地与云枫四目相对,直过了好半晌,忽而竟放声大哭,一猛子扎进云枫怀里,号啕道:“爹爹,爹爹呀,是婷儿不孝,害死你啦!”云枫无法,只能不住以言语宽慰。落雁眼下也不知该如何相处,待了一时,见娉婷哭得不很厉害了,便将先头娉婷给他擦血的那条绢子递向云枫。云枫接了手帕,为娉婷抹干眼泪并又温言软语地慰藉了好半天,这才使她心情渐转平静。
这期间,那季清臣倒是不言不动,只立在旁边静静看着。
半晌,娉婷略好,看看云枫、落雁两个,就又将头偏向季清臣那方,轻声问道:“怎……怎的会是如此,怎的会凌迟呢?”
季清臣又自一哼,道:“你陈家本就是朱家死敌,而今又准备连通异族造反,那朱棣自然恨入骨髓,你爹被他抓住,岂能不给千刀万剐!”
原来,确如季清臣所说,陈理正是被朱棣抓去京城处死的,但却是从唐古拉山擒去的。那日季清臣事败后,多亏了他武功高强,脱逃出了昝占戈与蒙古铁骑所布的围阵,不然,他若被带去京师,少不得也是个凌迟之罪!而另一路行事的陈理这些年隐居汉王岛上,虽也苦练了一些武功,但究竟比不得季清臣那般高绝奇诡,再因不防“盟友”倒戈,乱战之中,所带手下尽数被剿,他本人也是被西域、吐蕃及大明三路军队追赶得在茫茫雪山上东逃西窜了数日,才终于耐不得饥寒交迫之苦认栽投降了。可陈理虽料定自己必死无疑,却也万万没能想到竟会是那般一个艰难的死法。而至于莫邪剑,那时倒未给那许多人发现——剑本是季清臣所藏,就连陈理也不能轻易找见。
却说这唐古拉山一役,虽陈理事败,正凶天下之“大计”未能得逞、未能搅得天下大乱,却也委实害死了不少前去寻剑的江湖好汉,那干人竟被一同当作了陈理的同党、族人、家臣,有的当场绞杀,有的则同陈理一般,押解回京,随陈凌迟之时一并问斩。
这一战,若是不论昝占戈那方人马在半途被神秘人救走的众多“罪犯”一事,朱棣实可谓大获全胜,既灭了陈理一族又平复了大明朝周边蠢蠢欲动的各异族外邦的野心,使他们称臣于明,更还由昝占戈带回了绝世宝剑干将!至于那莫邪剑,于朱棣来说要不要两可,他担心的只是干将中所藏的张士诚财宝及其旧部所在,对那什么罕世武功毫不上心,只道:我手下有千军万马,又掌握天下大权,想怎的,说句话便是,这岂不比绝世武功还管用!——遂此,朱棣见许久找不见那莫邪剑,也便打消了念头,尽数撤去了唐古拉山上的兵将。(作者按:明史载,明成祖朱棣平定蒙古各部是于永乐八年二月开始,曾先后五次率队亲征,直至永乐二十二年第五次出征时因身体不适,崩殂于马上,享年六十五岁。此后瓦喇、鞑靼各部因势力削弱,才逐渐伏首称臣于明。书中因情节需要和编写时的便宜,且就将成祖收降外族各部年代提前,至于吐蕃、西域等事,史料原无详载,纯属作者一家姑枉杜撰之言,与历史无关,众家莫信,以免造成混淆。切记!切记!)
这边季清臣一听说朱棣撤兵,知自己有机可乘,已能去将神剑取出,但又担心会有很多江湖中人和他作一般想法,同着再去寻剑——他虽自恃武功高强,不将这干人放在心上,但到底也怕麻烦。于是,季清臣便又找来剑师欧阳,依样葫芦地打造了莫邪赝品数十柄之多,想法将它们流散到各地,将本来打算再探唐古拉山的人们引去别处,如此,自家便可轻松将剑取走。
却说季清臣取剑,倒并非是想再去完成陈理所没能完成的心愿——争雄天下!他委实也已瞧出,如今朱棣气势大盛,各方都甘愿称臣伏首,就是海外诸国也都时有慕名前来朝见的使臣(此指因郑和下西洋而逐渐知晓并认识了大明天朝的南亚、欧洲各国),自知此乃天意,争拗不得。况且,季清臣也委实并不想做哪门子的皇帝,他取剑,只为里面的武功,他可是如何也放不下莫邪剑中的上古绝学《玄阳宝典》呀!
然而,要取得武功秘笈,单有莫邪一剑在手却还是枉然,还需得到那干将剑,到时将双剑互拼,使它们彼此震断,才能取得内中藏物。但是,干将剑已为昝占戈带去京师献给了皇帝,他季清臣要得,就只好去闯一趟皇宫了。只是,皇宫大内深如海,他季清晨从未去过,那里可不比别处,走错一步便同踏中要命的机关无异,一旦进去,是否能得生脱出来,可还真是未知之数,更何况时下那里还有个“杀千刀”的劲敌昝占戈!若说没那姓昝的在,说不得他季清臣还会冒险去探一探金陵大内,可此番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冒然而动了,需得从长计议。一番仔细思量,便叫他想到了云枫。
还说回黄鹤楼上。
听说师父找云枫竟是为了要他去皇宫取剑,娉婷又惊又奇,问道:“那剑你都没把握取得来,难道枫哥便取得了?”
季清臣冷冷一哼,皮笑肉不笑地道:“你道真我不知你那情郎的事情?哈哈哈,你也太小瞧师父了罢!”
娉婷一愕,一时竟没纳过闷来,不知师父所言指的是什么。而云枫却听出一些端倪,心下栗然,暗叫声“不好”,而面上却还故作镇定,打问道:“什么事?”说时,竟忍不住语声打颤,可见心虚不已。
季清臣道:“你还待不认?哈,朱允炆,你骗得你叔叔、骗得天下人,嘿嘿,却骗不过老夫这双眼睛!”
此言一出,云枫、娉婷连带落雁一并开声惊呼,面上神色既骇异又错愕,完全不知所措,更加猜不透他季清臣究竟是如何了然此中事故。好一晌,三小都是怔愣无语,眼皮不眨半下地盯注着季清臣,便好似今日方才认识了他一般,就差要将其当作懂得通天彻地之术的神魔鬼怪了。
季清臣只自在一边发着阴森怪笑,他已从对面三小的表情之上得到了对他方才那话的肯定的答复,他知道自己所料果真不错。
楼上又是好半天的沉寂,感觉就像转过了一世。终于云枫还是勉强地从口中含含混混地挤出句话:“你……你、你、你竟是如何知……晓的?我、我……”话说一半,便再不知该如何问下去,只转目觑向娉婷,眼中满是惊疑,似是在怀疑乃是娉婷向季清臣抖露了自己的身份。
娉婷瞧瞧情郎,满脸委屈,频频摇头,极力表示着绝非自家泄密,心下更是连喊冤枉,当真欲哭无泪。
这时,季清臣倒是开了口,道:“楚云枫,你也无庸瞎猜,你的事根本也没人告诉与我,全是老夫自个儿想出来的,哈哈哈。”
听得这话,楚、陈、酆三人更加难以置信,各都心道:他季清臣便算真个聪明透顶、能耐非凡,也绝不可能胡乱一猜便蒙中这事呀!
见三小脸上大有不信颜色,季清臣便即又接道:“娉婷丫头,你可还记得在汉王岛上你爹爹有一间除他之外严令不叫任何人进入甚至是靠近半步的奇怪房间?”娉婷得问,略点点头。季清臣续着又道:“便是我也只进去过一两次。嘿嘿,但有过这一两次却也够了,那已足能叫我查知这小子的真实(指指云枫)身份了,哈哈哈哈。”
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