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第五四回 义气断金少年搓土拜金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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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冷冷,声寂寂。树上叶已落尽,鸟雀也散尽,便是那平日最叫人闲厌的乌黑通体的鸦儿也早不见了踪影,不知飞去了何方——或许是因为它本身的颜色而使之无端隐没在了夜空之中罢,可它若在,怎的却又不再开声唱它那猫狗听了都要心生烦恶的“歌儿”了呢?当真太静,静得快要听到静的声音。如此衰景,就是一个心境极佳之人见了也要无端为之有些高兴不起来,更何况是个本就心存愁苦的人呢?心念此情身处此景,当真徒添凄清怅惘之感。
云枫负手垂立,举头望月。
月已下弦,而且残缺得只剩了其细的一牙,瞧来竟好象突来一阵疾风便可将之吹断掉一般,而且似乎是由于天空满布浓云——黑夜间尚不能见得真切——那月总是忽明忽晦的,兀自在天上挣扎良顷,终于完全隐没了去,再难寻见纤毫。至于星,就更加休想见到一小颗了。
没了那条可怜的月来照亮,四周自更显得漆黑,两尺之外已难辨物。云枫仰着头望瞧了那一黑如墨、一黑到底的绝无点滴杂色的夜空许久,这才终因耐不得脖颈的酸痛而缓缓将头垂下,不禁轻发一叹,面朝东北方(武昌方向),和着一个悲调低低吟诵道:“
无言寒夜低抽,醉清秋。寂静长天一墨,月光收。
泪难断,情难散,更心愁。遥望伊人独自泣黄楼。”
一词吟罢,忍不得又自落了几滴眼泪,叹道:“婷妹,我现在想你得紧,你可也是在想我罢?啊,你是一定会念着我的。你我分别许日,竟似已过去十数年了,当真熬煞人也!”
忽而听得步声细碎,渐近时更听有人笑道:“啊哈,二哥又在自个儿吟诗啦!”随着那声音,人形也渐能得辨,入眼处,正是苏琴,其身旁另有一人,略比之高长精壮,一袭劲装短打,却是海云天。
云枫见得,慌忙收了目中泪水,揩了揩眼,展颜道:“噫,大哥、三弟,你们怎的来了?”
海云天笑道:“酒醒了,出来走走。”苏琴接道:“方一出来就听见悠悠的诵词声,料定是你,哈哈,咱们便来看看。不过,你那词做得可是有些过悲了哟!”
云枫听说自己方才的一番怅惘又叫三弟给撞见了,不禁面上一热,苦笑道:“三弟见笑了。”
苏琴却只关切道:“怎么,二哥又在思念娉婷嫂嫂了?”
云枫轻叹,并不直接回答,只说道:“啊,每次都给你撞见,真不知是否天意?”说完又苦苦一笑。
苏琴反而抚掌大笑:“哈哈哈,怕是这次撞见的还不只我和大哥哩!”说着见他转面朝一方黑暗中轻叫道:“四弟,出来罢!”
云枫稍有一怔,转目看时,那面又自打暗处行出两条人影,左面一个看不清衣着,但依稀是个少年男子,右边一个长裙曳地袅娜款摆,却是个女子。待那二人略近一些,云枫方才见清,左边的乃是童未泯,而其右首傍着的那女子不是别个,竟是苏小妹。
未泯与苏菡双双来至跟前,各自含笑向每人招呼一回,之后,未泯又朝苏琴乐道:“哎呀,散葛(三哥),你耳朵怪豪死(挺好使)的呀,俺那么仔细着,逗(都)让你挺捉咧(听见了)!”
苏琴道:“我哪是听见你了,我是听见了这丫头的动静(指指苏菡),又觉出她身边还有一人,刚好忆起我与大哥临出来时除了二哥,惟独没见了你,这才放胆一猜,哈哈哈,不想竟真个是你!”说罢即又转目看向妹妹,神秘一笑。
未泯、苏菡二人只觉得好不尴尬,都待要辩解两句,却又都无从开口,只得彼此一顾,各自垂首默立。
这边云枫因见忽然间到来这许多人,不禁更觉大窘,哭笑不得地环扫一回几人,将足跟一顿,叹道:“你们呀,今日可算见了我笑话了。啊,好在都是结拜兄弟,见也就见罢。”
苏小妹“噗嗤”笑道:“那我可不是呀!”
苏琴存心要羞骚妹妹一番,以报那回被她迫得穿了女儿装的“大仇”,当下抢道:“你算什么,那可要等以后再仔细着说了。”说时竟又有意无意地拿眼角瞟了下未泯。
苏小妹哪有不省得的道理,登时羞得小脸通红——只是夜深难辨,不然当算是一副美景——娇嗔一声:“哥,你说什么呐!”娇躯一拧,再不敢正面向人。而一边的童未泯也被惹得颇显为难,连发数声干笑,却不知作何应答。
——原来,自那次在如意楼苏小妹因未泯“窥探”一事向他大哭特闹一回之后,明眼人应当都能瞧出,虽苏小妹口上不说,但委实已是对未泯动了感情,否则她又怎会那般气愤于未泯其时的“卑贱”之举?再说,除了未泯,云枫等人那时也都看了,怎的她苏小妹单只哭闹未泯一个?未泯当时虽还有些迷茫,事后可也自行琢磨过来。而苏小妹见自家无端表露出了女儿心迹,虽然仍自难免有些害羞,但毕竟也算个江湖儿女,少一时便坦坦荡荡了起来。自那以后,泯菡二人间竟再没了往日的冤家对头相,拌嘴的场面也越发少了起来,更还时常出双入对,不过这其中倒还是苏小妹缠着未泯多些。但到底是未泯面皮稍薄况又初经情事,不大好意思于人前明言道出,而苏小妹女儿家家,虽然情状行动上早已显露无遗,却也终究不好抢在未泯头里言说出来。余人于次虽都了然于心,只都自在心中暗笑,倒也并不点破。
却说今番苏琴一语,竟是首次将泯菡二人之间的“勾当”当众揭露,这叫他俩如何能不难为情?
尴尬一时,未泯总算憋出句话来,不过却是与他自家那事无干,听道:“哦,此间海由(还有)个尹(人)在,他爷补四(也不是)兄弟。”
众人稍微一愕,旋即了然未泯是说此间还有一人潜在暗处,其人也不是云枫结拜兄弟,当下各都环目四顾口内并问:“谁?”
未泯笑笑,便道:“酆少侠,醋莱(出来)罢,莫再舵仓(躲藏)咧。”
即时,但听得头上传起个声音道:“童兄当真好耳力,小弟如此屏息静气竟还能给你发现。”声落时,人即着地,却不是那酆落雁是谁!——他竟是一直藏在一株参天老槐之上。
落雁现身之后,余人不禁同在心内暗叫声“惭愧”,跟着又对落雁的轻功和未泯的洞察力连发赞叹。
一时,云枫再次摇头苦笑起来,无奈道:“哈,今日你们几个若都不是朋友,怕我不是已经死了三四回了呀!”说罢,心中也是为自己因思念爱侣太过出神而失察于身周情况连叫“侥幸”。
这边苏小妹却似方才有所恍然道:“哦,原来那另一个不是楚大哥兄弟的人是这酆少侠呀!”
落雁含笑道:“哈,我虽不是楚兄拜弟,但却是……”忽而又住口不语,只自低头叹了一下。——他那后半句委实是“但却是娉婷姊姊的干弟弟”,未等说出,却因突然念起娉婷不在此间而心内一酸,更也怕又再触及云枫痛处,这才即忙收了口。
苏小妹却好象并没留意到什么,见落雁无话,只道他是找不出托词,于是笑道:“以前不是,现在是也行啊!”见众人听后同都不解,于是接着道:“我是说,你们现在和他结拜也还不迟啊。刚好打量着你们四兄弟这数目字不很吉利,加他一个可不就五雀六燕大吉大利了么!”
当真一语点醒梦中人,云枫等人同都称妙,更听苏琴念道:“哈哈,不错,正是‘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啊!”
当下众人便拉着落雁,待要重新结拜。苏小妹抢上笑道:“我给你们取酒去,结义之事岂能无酒!”好在早间酒宴方散,寻上一两坛酒并非难事。离去少时,苏小妹即将酒提来,喜道:“满满一坛未开封的,你们几个可要给喝得干净才好!”众人相笑着接下,拍去封泥,各自手中捻土为香撒入坛中,磕了头,拜了天地神灵,誓了盟约,报了姓氏生辰,论了长幼高低,这便轮流提坛而饮,从此正式结为五个异姓兄弟,年岁依大而小分别是:云天、云枫、苏琴、未泯、落雁。
苏小妹自在一旁见得是手舞足蹈,一时竟也要抢着来讨一口酒喝,少不得将云枫等人惹得笑作一团。

过了三日,云枫打量着该起程赴季清臣之约去了,这便去寻怪叟诸人商议。各人听说也都觉得是时候动身了,这便待要商议一番。偏巧这时有丐帮弟子来报未泯,说外间有两名武当道士求见,是要寻他们师父和师叔、师伯的。未泯忙叫快请。
两名道士入来,年岁均在三十左右,与李敬常相仿。二人将前,先朝堂上武当三侠见礼,那其中一个是大侠廖敬民的弟子,另一个则是二侠康敬松的弟子。之后,二道又分别向敬常、云枫依门规唤过师叔并周全了礼数——瞧他俩年纪,与李楚二人称兄道弟倒还合适——才又重新与堂上其他人等一一见过。
这厢廖敬民见二人神色略显慌张,料知是有要紧之事,也就不再多待,打问道:“你两个怎的来了,可有急事?”
其中那个廖敬民弟子赶忙回道:“是师祖他老人家着我们传他口谕,说要师父师叔们紧快返回门中,最好能赶在腊月初三之前,现在算算,怕还不到半月了。”
此言一出,莫说是廖敬民师兄弟五个,就是堂上怪叟及一些熟知三丰真人脾性的武林名宿也都不免心生诧异,想不到世间还有何事能叫三丰真人如此慌张着紧。——在众人印象中,张三丰其人便是火烧眉毛也断乎不会有些微慌乱,万事拿来他的跟前,都能应对自如,游刃有余。
严敬铎听得焦急,便抢着师兄的话问那两个弟子道:“师祖究竟有何要事?你俩快仔细着说,莫要含混不清!”
两名弟子吃得一喝,同都一阵凛然,然而口上却更加含糊起来,直迟疑了好半晌,才听一个回道:“师叔,这……究竟有些什么事,师祖他老人家也没说,只是要我们赶在那个时日之前将您几位带回去。”
此话更加大出众人意料,未想三丰真人有事寻座下众弟子归派竟又不将个中详细明说,这可是从来未有过的稀罕情况。三丰真人处事,向来都是井井有条的,难道此番是真个出了什么十万火急之事,竟叫真人来不及细说原由?
廖敬民等五人无不错愕惊疑,余人也有不少都自在一旁纳闷。少一时,各派人物想不通彻间,均只道是此事乃是他武当派的私密事,不好叫外人知晓,因此那两名弟子才要如此托词,当下便识相地相互打着眼色告辞了出去。不过,怪叟究竟由于不必“避嫌”,仍自留在了原座。
见众家相继散去,此间偌大一个丐帮污衣堂上只剩了他武当派寥寥几人以及一个洞庭怪叟。廖敬民便朝两个弟子道:“好啦,旁人都走了,你两个打紧着说罢。”
岂知那两个弟子兀自还是为难不已,彼此相顾良久,那康敬松的弟子才回道:“回大师伯,师祖他老人家真个什么也没说,只叫咱们请几位回去。哦,许是一些事情不好给咱们底下的徒子徒孙们知晓罢。”另一个也跟着连连称是。
听二人说得如此肯定,众人少不得只好相信了,不禁同都低头寻思起来。
怪叟一边拈须一边喃喃自语道:“他个张邋遢又在弄些什么玄虚?总不能平白地与几个徒弟开这等玩笑啊!奇怪,当真奇怪,他可从没如此办过事!”好一时都思忖不透,只得摇摇头,苦笑道:“啊,这老小子,是越发难叫人琢磨啦!”当下即又转对廖敬民道:“敬民啊,我看你们还是回转去瞧瞧罢,怕是真有急事!”
廖敬民打礼应了声是,这便与众师弟商议何时动身归派。不想云枫却忽而插道:“哎呀,那我……与那季清臣……”
严敬铎眉头微蹙,沉声截道:“云枫,师父相召,你都不要回去么,整日就是儿女情长的,成何体统!”
云枫生平最忌惮的就是这三师兄,听他一喝,自不敢再有言语,只自低头称是。
这边那廖敬民弟子反又插话道:“哎哟,对了,弟子险些竟忘了的,师祖怹老人家还交代了一件事呢!”
严敬铎一怔,即又朝着那弟子喝道:“怎的早间不一尽说了,你道是在说书么,还分个章回!”见那弟子不敢打话,便又催道:“还不说!”
那弟子一凛,紧忙应道:“是,是。师祖老人家说了,若是楚……楚师叔还有繁务未了可以先不必随着回去,只要赶在腊月初三起百日之内回去即是。”

“什么?”听得那话,云枫、武当四子以及怪叟都同发一呼,面上也各显出老大惊异神色,瞧来竟都似以为此言乃是那弟子的一番信口胡邹。
云枫搔头问道:“你说师父知道我有事待办?他是如何知晓的?就连我也才是前些时日方才了然的呀!”
那弟子无言可答,只是摇头,想了好一阵,方回道:“弟子愚笨,弄不大懂,总之是师祖如何交代,弟子便如何说了。至于怹老人家如何能料事于先……怕、怕是卜卦卜出的罢。”
闻者无不哭笑不得,竟不知还能再说什么才好。各人虽然都知道三丰真人平日于闲暇无聊之际喜好占卜几手卦相,但也只道那不过是他寥作耍玩解闷的消遣物事,委实从未想过那东西真能灵验如斯。一时间,众人真是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面面相觑,作不得话。
半晌,到底还是怪叟首先打破了沉默,听道:“啊,不管如何,你们先回去便了,一切迷惑之处,打量着见了你们师父便全都解开了。云枫嘛,也算解了难,你且先去会那季清臣,完了事,便带着娉婷丫头一并回去即是,呵呵,也好叫那张老儿看看他那标致伶俐的徒儿媳妇。哈哈哈。”
云枫面上一红,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勉强陪笑一下,也不打话。
怪叟跟着又对武当四子道:“这么罢,我也同你们回去一趟,倒要看看你们那师父弄得哪门子玄虚?哈,他这牛鼻子道士当得真个是越来越邪乎喽!”一语引得各武当弟子尽都发笑。
如此,众人议定,翌日便与云枫一同起程。当下,怪叟重又将各家掌门人请回,相告了才刚的一些事情与自己等人的决定。
未泯听说师父和义兄云枫均要离走,不禁涌泪道:“四父(师父),爱葛(二哥),未泯醋脏丐棒(初掌丐帮)尚有很多事务,补豪(不好)与你们同行,唉……震四(真是)……”未等他说完,怪叟便安慰道:“哈哈,你已经大啦,而今又是了一帮之主,再用不着师父啦,啊,师父也对你放心得紧,你聪明,会办事,当得大任。不过,你可要时刻记着万事皆要以世间道义为重,若是日后给师父得知你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来,仔细着我饶你得!”未泯连连应是。而后云枫也上来宽慰几句,说“一日兄弟,终身兄弟”,来日方长,不怕见不到。未泯含泪点头而应。
一时海云天领了苏琴、落雁上来向云枫道:“二弟,此去会见季清臣,你一个人实在凶险,咱们兄弟一同陪你,你看如何?”
云枫听得大喜,连连道好。未泯听说其余几个结拜兄弟也要离去,本来心内尚要更加不快,但转而一想有他们陪着“二哥”同去赴约倒还稳妥一些,于是也就安下心来,一同上前应好。几个兄弟揽在一处,各自目中蕴泪。
忽而那苏小妹却又叫道:“哎,那我呐,你们都走了我怎办?”
云枫五个回头来看,不觉都是苦笑。苏琴朝妹妹道:“你爱怎的便怎的,这次为兄顾不得你了,不如你先家去罢。”
苏小妹将嘴一撇,不屑道:“哪个要你顾及,我偏不回家。童未泯怎的,他可也同你们一道?”见兄长摇头,因又道:“那我便跟着他,他去哪我都……”话至半途,方省得不留神间竟说溜了嘴,暗叫声“糟糕”,急忙断了后话。
苏琴相笑道:“怎的,你是打算着要留下给四弟做帮主夫人了?”
苏小妹闻言大窘,一张俏脸登时红赛山茶,顿足嘤咛一声,径自跑了开去。堂上众人俱被惹得哄笑连连。
少顷,众家掌门也彼此商议该各归各派了,不好总在丐帮盘桓,于是决定与云枫他们同走。未泯及座下四大长老挽留不住,也只好由得各人,好在此间还有那屠梅夫妇和晋冀双虎是不走的,赵德因左右也帮不上大忙,也便安然留了下来,而最使未泯心中倍感欢喜的还是那苏小妹的留伴身边。
当晚丐帮又是大摆筵席,宴请各方,为众家英雄豪杰饯行。此一晚不消多说,自又是一番开怀畅饮,月隐方休。
第二日,众家相聚一处,彼此互道珍重,挥泪而别,各自起程上路。
却说海云天因着是要同云枫一起,遂便暂时将帮务交与了座下一名得力属下代理,由他率领本帮帮众返回总舵,自个则并着云枫、苏琴、落雁,四人打马武昌,赴会季清臣去也。

岳阳距离武昌本也不算太远,又加之云枫因心悬爱侣而焦急难耐,只催着兄弟们赶路,各人跨下马儿也都是上好良驹,一路上又没另起波澜,遂此不过才六七日光景便已到来武昌。
几人打量着离季清臣的约期可能还要有个三两日,这也就不再着紧,先自寻了家客店安顿下来。
这武昌时下倒也并非如同上次云枫所来那般处处戒备森严,通行起来已很便宜,除了入来时的城关处,很少再见有往来官兵。
云枫一忽也想起了上回到来时的情景,就寻着落雁相问。落雁笑笑,便将原委道出。听后,云枫也是作一苦笑。
原来那日武昌上下戒严不为别个,只因有人传说在此间遇见了一名自称是曾经建文帝的流浪僧人。那僧行走路上倨傲无比,遇到大小官员的轿马均不避让,打尖住店也从不付账,更还时常强行寻人化缘,不服气者他便出手殴打,并还满口胡言乱语道:“待朕他日夺回帝位,莫说只吃你几个破饼、几口腥汤,便是拿了你家千百两的银钱也都能十倍还上!”一时间各人不知是真是假,只都不敢招惹,就连官府人员也都不大有胆敢冒然前来捉拿此僧,只不断撰折奏禀上级,但上级官员们却也都心下含糊,断定不得真伪,仍自不敢轻易插手查办——毕竟,除了在京为官或三品以上的大员外,地方官员能得见圣面者实在太少,再因建文帝这皇帝当得本就时日不多,登基以后也没怎么出外访查过民情,识得他面相的人更加没有几个。
如此一来,此事渐而竟闹将了开来,一时不单是在武昌,就是左近一些大小城镇上也时有自称建文帝者出现,这干人或僧或道,总都是以化外之人形状面世。
终于,消息传去了宫中朱棣耳中,其人心下不禁安自打鼓,想道:这干和尚道士中怕不会真有哪个是炆儿罢。——他盘算着此间一事宁信其有莫信其无,宁肯抓错不叫放过!当下便即着令各级地方官员动手拿人,只说那些人俱是冒充混世的骗子,断乎不能轻饶,而且抓到了不许私自处决,一尽都要解上京城。
此一举动,明眼人其实都已多少能够看出,虽他朱棣口上说那些和尚道士是骗子,但其心内还是没有十分的把握,他实在是恐怕这其中会有哪个便真的是当年下落不明的建文帝。
却说那刘方公子,偏巧那时他正与落雁为伴于武昌左近游览玩耍。朱棣得知以后,认为刘方曾经算是与建文帝亲近过的人物,想二人从小常玩耍一处,对于建文帝,刘方可能要比别个更加熟悉,甚至要胜过自己这个亲叔叔,料来即便是建文帝改容易貌,也不好逃过他刘方之眼。当下朱棣便降旨着令刘方为钦差大臣,就地彻查“伪冒建文帝”一案。
刘方听闻此事之后,心内却着实一凛,只怕其中或真有建文帝存在,——他可是清楚知晓建文帝当年确实是从了三丰真人的,并还化名楚云枫,只是于他是否在后来真个为了道士却也拿捏不准了。
本来以刘方的心思,他委实不想包揽此任,毕竟当年营救建文帝他也有份,如何能再亲手将之捉拿回来?这岂不是违背了信义!但是,那边皇上的御令则更是不能违逆的,这“活儿”可说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总归不办是不行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任务虽是受了,但完成得好与不好,可又另当别论了。
刘方盘算暗自一回,觉得不管那些僧道是真是假,既然曾经已经救了建文帝一遭,那不如一救到底。当下,只随便绘画了一副人像,说那便是建文帝的模样,拿给下面人相传摹制,要他们依照此像寻人。——确实说来,那副画像上的人物实在是个“大众相”,街上十人倒有五六人与其相仿,而建文帝本人却是比之气宇轩昂英俊端正许多了。刘方此举,全在随便拿上几人交差复命。不过他也还是考虑得颇为周全,恐怕这么还不保险,不怕一万但怕万一,说不好还会叫别人逮着了建文帝的真身。于是,刘方便命令手下,举凡抓到“嫌犯”不可直接收押,必要先提来与他查看,这样,若是其中真有建文帝在,他也好伺机将之放脱走人,不至被押解京城为朱棣所戮。
刚好那日刘方与落雁正在行吟阁上等待手下人“捉拿”建文帝回来,怎想竟无巧不巧地碰上了真的,一见之下,心内真是又惊又喜——惊,是因为万没想到现现而今满世界搜查的人物竟会无端自个撞将上来;喜的则是见到云枫并未被抓,而且也并非是僧道打扮,料定那一干人尽乃假冒者也,如此使得他以后行事则更可放手大干起来,总之是怎么抓也都不必提心会抓到真的了。
不过,刘方到底还是富家公子脾性,并非真个侠义之士,做事并不考虑许多,他只一心想保建文帝一个人的周全,于其他那些假冒者的生死,便即不多理会了。遂此一事,也无端造成了不少冤案,朱棣委实大开了一回杀戒,和尚道士当真死得不计其数,竟是不再顾忌什么冒犯祖宗之节了(朱元璋亦曾未僧),这且都是后话。
书转前文,还说云枫听了落雁一番叙述,心下暗叫“侥幸”,更是连连咋舌称“险”。忽而想到只因为自己一个,竟不知将要连累多少僧道受害,不禁又自叹道:“啊,只是此后却不知要有多少无辜之人遭冤呐!”落雁旋即宽慰道:“想来公子做事还是颇有分寸的,应该不会过头罢,只消将此事平息了就是。再说,那些僧道假冒前朝皇帝骗吃骗喝,端的可恶,本也该死,更何况冒充的还是当今皇上的‘死敌’!”云枫听得无奈,也只有苦笑,不再多提。
一时,云枫思念别转,又再忆起娉婷来。想到当日到来武昌,身边伊人为伴,荡舟东湖,多么惬意,而如今却只孤身一人(于身边诸位兄弟,他一时竟给忘了),想来实在颇多怅惘。思念间,也不知怎的,脑中一闪,眼前竟浮现起一副凄凉画面:隆冬腊月,落着鹅毛飞雪,四下鸟兽散尽,人烟稀少,大雪中只一老翁曳杖而行,无人为伴,身形伛偻,步下踉跄,依稀去辨认那翁的相貌,赫然竟是他楚云枫!想到此间,云枫好生打了一个寒噤,心内发寒道:那真个是我么,难道我便要就此孤独一生,婷妹呢,她怎的不在身边?——思绪转动,口上便也不自禁地吟道:“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海云天等见云枫竟又来了呆劲,知他是在挂念娉婷,赶忙连声发言劝慰,好一晌才使他回转平复。
当晚,云枫四兄弟要了两间相对的客房,云枫同落雁一间,云天与苏琴同住,就此睡下。
到得半夜时分,旁人委实都已入梦,惟独云枫兀自辗转难眠,实怕这一睡熟便又会梦到一些“雪天孤翁”的事来,只自个儿在榻上空瞪着两眼作胡思乱想。
忽而听得窗棱上响起“噔噔噔”三下轻响,云枫立时惊觉,披襟起身,冲到窗前查看。揭窗看时,未见有人,微一错愕,只道是自家耳中幻觉,苦笑一下,就待要关窗。蓦地瞥见对面房脊上隐约有一条瘦削人影垂立那方,正朝自家这边凝望。一时,房上那人又似向云枫这面招了一下手,之后便转身掠去,瞧其行动,竟是那等飘忽,和着黑夜,端的如同魑魅。
云枫心下一悸,暗道:莫非方才便是此人扣窗?——想到其人来时无声,扣窗之后片刻间又飘然至远端仍自毫无声息,那该是何等样出神入化的轻功!怕是满个武林之中也找不足三个。这叫云枫怎能不为所骇!
只这念头一转的当,那人影竟已掠出到十数丈开外,说话间便将没入黑暗中。云枫自知再不能有所迟滞,当下猛提口真气,系好衣衫,腾身凭窗掠出,直追向那人。
这时落雁也已醒觉,打眼望见一个方自飞出的云枫背影,不知出了何事,只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蹿起,拽上衣服,提了宝剑,也打窗间蹿出,缀着云枫后面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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