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旁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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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三五成群聚在树下,不是穿着粗麻衣,就是光着半身子,无惧清凉的秋风一个七、八岁的男生问道:「姐姐,『牛』怎样写?」红叶拿起树枝,边在沙地写字,边耐心说道:「就是一撇、两横、一竖……小牛来写一遍。」另一更幼少的小孩又问:「姐姐,苏州怎样写?」其他小孩都嚷着要学。
红叶微笑一下,就写了两字。
小孩子见字,立时七嘴八舌地嚷起来:「啊!这个字很漂亮!」「对啊!很漂亮、很漂亮!」「哪里漂亮?」「这麽多笔……笔甚麽的,还不漂亮?」「姐姐的字写得好,才漂亮!」「你说字漂亮,还是姐姐漂亮?」众人沉默,小牛见状便说:「姐姐和字都很漂亮!」
红叶不禁嗤笑一声,甜道:「小牛儿,花嘴儿。你们想学写『苏州』,你们都很喜欢苏州吗?」小牛便说:「我们都很喜欢!爹娘说苏州甚麽都好,又可以种田,又可以织布,又可以跑船……」小牛一口气数了七八样,其他小孩加入。红叶看着小孩口沫横飞,没有讨论份儿,听着听着,便沉思起来。
她自从决定留在苏州,每天都教小朋友识字,或是讲些小故事,或是游历山水,或是深造武功,与身处剑舞门的日子没大分别,没有不适应。然而她今天老是心绪不宁,常注意村子四周。小女孩察觉,扯一下她的红衣,问道:「姐姐看甚麽?」其时一个农妇过来,抱起小女孩,说:「姑娘在等阿光吗?他今早出外,快黄昏还没回来,会不遇上麻烦?」红叶尴尬地点一下头,说:「妹子饿了,不碍大妈吃饭,我自己等好了。」
「那不麻烦姑娘!饿的话,随时过来!」农妇回头又说:「这几天起风,多穿衣服,别冷倒!」红叶一阵灿笑,再三道谢。
红叶等到红日下山,听见马的步声逐渐扩大,於是走到村口。不久,她见张复光骑着飘血宝马,平安归来,立时扑前说:「复光,查到甚麽吗?」如此着紧,皆因两日前得悉东方礼下牢,拜托张复光搜查线索。
张复光取出几张纸,说:「所得线索不多,五人死状都写在纸上,可惜几位社友只是普通书生,没办法详细纪录。另外画有地图,点有五人死亡的所在和日子。话说两天前知府已速速结案,还命六百里快骑加急,上呈刑部审刑,可见朝廷早有预谋,也别相信在刑部会认真审核,行刑指日可待了。」红叶看过一遍,立时打个寒颤,皆因三位女子所居之处,皆是剑舞门的消息传送地,意即三人皆是剑舞门门生。她细想除了东方礼,还有谁知道剑舞门的秘密,又能杀死那个武功高强的王猛;脑海霎时浮现某人──韩太白。
红叶幽幽说道:「扬州……我们去扬州。」张复光立时跃上白背,伸手说道:「恰巧刚才得了些润笔,你去拿些乾粮,我们立刻起行吧。」红叶答应。
二人单骑轻装,向北出发,经常州、镇江,跨过长江,数日後,赶在黄昏之前,抵达扬州,可是为免张扬招祸,先住在城外客栈,等到夜半才行动。
子丑之际,扬州城冷冷清清,红叶说:「我去城内探看一下,很快回来。」张复光瞧了一眼城郭,城门紧闭之余,还有十数官兵於城楼把守,便说:「城楼守备森严,城内定是戒备更深,切记要格外小心。」红叶点头道:「别担心。」
红叶暂别张复光,绕道到两门之间的城墙,趁着守备兵换岗,踏几步,轻松越过围墙;又几下跃步,走进小巷,避人耳目。然而她才甫入城,已感到今夜份外冷肃,又见青楼也要关门,街上只有官兵,便知城内进行宵禁;两年前,她与师父往太仓州办事,也见识过这场面。她想起张复光的提醒,步步为营,果见官兵多得不寻常,每条街道皆有几人,而且除了巡逻,还似在搜索,好不奇怪。
她去到韩家,只见宅内有官兵驻守,却不见韩家上下,心想宵禁多半与知府抢夺韩家传家之宝一事有关。她再搜索一圈,还是一无所获,於是回去客栈。
张复光听过描述扬州城内的状况和复述韩家与知府的恩怨,细想之下,说:「官府既行宵禁,又进驻韩宅,恐怕是旧事之续,不妨从官府着手。明天我就进城,跟这里的读书人打交道,看看能否问得甚麽。你留在客栈,等我回来详情。」
红叶「嗯」了一声,腼腼腆腆着说:「那麽早点休息吧。」她遂解开外衣和袜子,里面是薄薄的红衣,薄得可见里内宝袜,然後她安然睡在大床上。张复光吹熄油灯,亦解开白袍,连同红叶外衣挂在架上,然後躺在小木榻,朝墙入睡。

二人相识大半月以来,几乎每夜如此,然而红叶老是不敢熟睡,安寝难眠,抵临扬州,更是严重,心想:「他从没对我毛手毛脚,也没有窥看我沐浴更衣,亦没有一次的眼神是带着半分淫邪……虽然他不知道我的来历,不过每逢我遇意外,都会竭力帮忙,然而他要是知道我非清白之身,又会否如此卖力呢?有谓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但是我要相许,也不知他会否接受……假若复光换作是太白,我又会否献身呢?唉,若然太白是杀人真凶,既害爷爷入狱,又杀死剑舞门门生,这些大仇,我不得不报。但到时候,我能下手吗?」
翌日,张复光等到午时,才施然走进城内,踏入一个严肃的府城。他知道城内严肃得不寻常,也不敢怠慢,穿街过巷,锐意寻找读书人的聚会地。然而他走了半个府城,还是找不到半个文社聚会,心想:「扬州文风虽然不及苏州,该不至於萧条至此,整天没有人办诗会、文会。除非官府禁止。」
他走了两个时辰,仍然一无所获,还要走得双腿酸痛、肚子鸣叫,於到路边面摊,花几个铜钱,买了两个烧饼,和着粗茶填肚子,休息片刻。
其时,两个年青的穷酸书生坐在邻桌,叫了两碗卥肉面,交谈起来。其中一人长叹一声,边摇首、边道:「宵禁一开,就禁了五天,害我与月儿五日不见,恍如隔世……」另一人笑吟道:「若文兄才华横溢,斗酒千篇,却念念不忘烟花女子,用情极深,可真风流至极,小弟佩服佩服!」那人回敬道:「风流风流……为弟远不及尚智兄,舍得一掷千金,投得飘香楼的如风头红,此才是一等风流!」
张复光听见二人话,取过烧饼,坐到邻桌,笑道:「一位痴心莫白,一位情比金坚,二人同等风流!」
两人抱拳笑道:「生面口,未请教。」张复光拱手还道:「小弟钱塘人,姓何,名有,自号堪折。刚才小弟幸听两位雅事,谈得津津有味,欲来分一杯羹,未知两位如何?」两人沾沾自喜,同笑道:「『花须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好字,多多指教!」
若文诡笑道:「堪折兄自外地来,可曾赏识扬州风光?」张复光一副巴不得的表情,说:「愚弟到来两天,可惜遇上宵禁,唯有连夜空望青楼,盼见美人一丝一缕。」若文即笑道:「不得了、不得了!尚智兄,今日就该向郡老爷说情,饶了这个痴情兄弟吧。」尚智即附和道:「当然,马上就去!」
张复光一张生气脸,却弯腰耸肩,低声说道:「话说回头,这里发生甚麽大事,要郡老爷忽然宵禁,害我独守书房呢?」
若文拿起纸扇,轻轻敲一下张复光的头,鬼祟地说:「哎唷!堪折兄,不是读书人胆子小,只是头颅真的不够用!谁也知道何解宵禁,可是谁也不敢提起,当初泄露机密的人,郡老爷给他打了八十杖,活活打死。他最忌恨读书人和商人,要是知道咱们泄露风声,还不会割掉我们的头麽?不过你是同道中人,不妨长话短说。你听过扬州韩家没有?」
张复光微微点头,说:「大名鼎鼎,愚弟听过。」
若文续道:「很好。话说韩家有块宝玉,知府派人抢去,韩家的大公子却夜闯知府大宅,杀死十几个护院,夺回宝物。以上之事,都是街知巷闻的事。但是郡老爷连此事亦不准外传,何况是韩太白与知府大千金有染,未嫁女失了贞节这等事情呢……」
张复光装一下傻子,大叫一声,害若文仓皇掩住他的口,尚智佯笑道:「堪折兄真会说笑!」若文续道:「别吵,不然像韩家的人,统统留不住活口……」
「看来扬州还要乱上一阵子,愚弟还是他日再访。多谢两位兄弟款待,这顿便饭,愚弟了结,他日有缘再会,告辞!」张复光放下一吊钱,便急步离开面摊,然後走向官府门外,看一下告示,竟发现当中一纸写上「通缉韩太白、无名氏女一人」,另外一纸又写着「通缉韩家婢女一人,以及无名氏男一人」,还附有是四人形容。他认得其中一人貌似红叶,又见注有「女子身穿红衣」,便深知不妙,立时回去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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