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逍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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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恋残花》第二十二回逍遥(下)
红叶从迷糊中醒来,一呼一吸,皆感胸口涨痛,勉强撑起腰,便见自己在木屋之内她见屋内尚算整洁,又见一名白衣男子坐在椅上,托着脸腮睡觉,隐约认得对方乃救命恩人,然而不敢主动道谢,同时又想起韩太白。
男子听见声音,醒来说:「姑娘,身体还好吗?你已经睡过三天了。」
红叶一时愕然,羞红脸说:「红叶好多了,多谢公子相救。请问……」
男子轻松笑道:「原来你叫红叶,意境不错的名字……我姓张,名复光。如不介意,直呼其名好了,不必称甚麽公子。我去取水给你梳洗,请稍等。」他讲完,捧着木盘出门。不久,便捧来清水,拿出簇新的手绢道:「当夜王家帮的人死光,没有其他人的屍体,那位公子该无恙,你可以放心。不过你脸色还是很不好,而且王家帮四处寻凶,搜得很紧,你还是留在这里休息吧。我先去看邻家小孩,有需要就尽管大叫,我会听到。」接着他往门外,跟乡村小孩玩耍。
红叶松一口气。但见对方谈吐举止,忽然觉得对方很像东方礼,既亲切、又可靠,甚至比东方礼多一份泰然自若的温文,言行潇洒,不像韩太白这等轻浮之徒,只会演威风、占便宜……
「今次实在伤太重,还是专心打坐吧。」她盘膝而坐,挺直腰板,双掌徐徐摊放於膝上,只想着一个「剑」字,渐渐摒除杂思,至酣之时,连「剑」字都消失於脑海了。
忽然,琴音传进她的耳里,带领真气加快运行,却没有出岔子。这段音乐,正与当夜在随园所闻,一模一样。
两刻过後,她睁大眼睛,精神爽利,胸口郁闷大减,伤势一下子好了一半,大叹神奇。此时乐声已转,不再是突显抑扬顿挫,而是平淡、静逸、疏落、虚无。红叶站在屋门,见张复光坐於树下,轻拂琴弦,几个小孩围绕他,睡在草地上,便想起当年师父演剑,五师姊妹并肩而坐,陶醉於师父的剑舞;然而因为一个男人,此情此境,已不会重现……
张复光轻声说:「小孩子真无忧无虑。」红叶点一点头,说:「你的琴……弹得很好。」张复光只笑不语,继续弹奏,可是琴声越来越细,杂声越来越大,直至听见一群男人呼喝,小孩吓得跑回家中。他把琴交给红叶,说:「别担心,你先到家里暂避,拜托看管古琴。」
红叶接过古琴,只见张复光向村外走。她又见一个小孩长得太少,不懂得逃命,於是抱他跑回屋内。
不过一阵子,红叶便在窗缝看见十数个男人大举入村,全都头系白布。他们逐户搜查,先後押了几个少女和妇人出来,喝道:「嘿潶,瞧你一副贼相,定是凶手!」「小心喔,可能有武器在身。」「大哥,不如搜身吧!」「好提议,你,给大爷脱她个清光!」恶人入侵农村,可是壮丁都到农田翻土,村内只余老人小孩在门边哭号;红叶心想一身武功,就是用在此时,遂拿出一把银针,只要狂徒敢脱下女子衣服,就教他们个个倒地。
「大胆狂徒,统统住手!」四名持刀男人出现,其中头领喝道:「我们东方帮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假若几位大哥执意行恶,休怪本帮兄弟不留情面。」
一众狂徒却骂道:「这里是长洲县,又不是吴县,你们凭甚麽命令本大爷!再不走,别怪咱不客气!」
东方帮帮众却道:「哪管是长洲县还是吴县,只要是苏州,就是咱们的乡,容不得有人作恶。话不投机半句多,兄弟,上!」四人一起拔出大刀,三人退敌,一人保护受害者,只消顷刻,便打得对方花流水,挟着尾巴逃去。
红叶看得入神,其时张复光到後窗外,低声说道:「这边,放下孩子,带琴来。」红叶放下孩儿,走到窗边,正要说话之际,张复光一手拉住她,说:不由自主地一跃,就落在马背之上;才刚坐稳,马匹已飞驰荒郊。
马儿脚步很快,也很稳健,白身红蹄,是从未闻见的良种。再者张复光的骑术亦很好,她不用捉住任何东西,都可以平衡,又听得对方说:「王家帮的人弄得苏州大乱。咱暂时往偏远去,先让你专注休养。」

马儿一口气走了五六十里,去到近苏州府边沿的农村才下马。红叶随便一望,便知道这里只有八间房子。黄昏之时,壮丁都返回家中,村内数十人坐在自家门前,边吃饭、边聊天,即使两家饭菜一样,还会偶尔到邻家夹条菜、聊几句话;有的妇女则忙着喂奶水,不然就抓小孩吃饭。由於秋收不久,每人那碗谷,还是满满的,掺杂少许白米。
红叶喜欢农家的简朴,可是来到陌生地,始终担心对方起疑心。
但见张复光取过古琴,说:「农民纯朴,一会听到甚麽,请别介意。」然後牵着马匹,领着红叶,大模施样地走到农民之间,朗声道:「李大叔,很久不见!」大叔立时扬手道:「啊,是小张呢!终於娶老婆麽?来坐、来坐!」张复光说:「不用客气,我们吃过饭了。今次打算来住几天,可是现在不早,明天才跟你好好聊!」
他们到一间木屋里,张复光边清理灰尘,边说:「抱歉,最近少来这边,灰尘特别多呢。」红叶点一下头,好奇问道:「这里是……」张复光道:「这里也是我的家。我在苏州里不少农村,都有小房子。因为我偷偷教小孩子识字,所以经常四处乱窜,免得招惹官府。不过这种流离日子,还挺有趣呢!」
「张公子心肠真好。」红叶真心赞美。
张复光淡淡笑道:「小小恩惠,何足挂齿?刚才东方帮义勇救人,才是大义。不过坏人作恶,彷佛是天意注定,好人再多,亦无法杜绝。呃,你又忘了。我担当不起当公子两字,还是叫我复光吧。」
红叶点点头,却无话要说,对方亦然。两人曾经出生入死,可是冷静过後,原来是陌生人。然而张复光继续弹琴,她继续打坐,二人又似乎连成一体……
两人在这里住了两天,又有人闹到来,红叶总是按捺不住,而东方帮的人总是及时赶到,两人又总是逃至另一条村子;其後再遇上王家帮的恶人,他们便再迁到另一处。如是日复一日的逃命,转眼已过十天,红叶的伤势已经好得七八分,终要说:「多日照顾,红叶不胜感谢。复光……公子有否要事,需要红叶效劳?」张复光想了想,笑言:「只要你活得快乐,便没有其他心愿了。如今你伤势已癒,是要回家了吗?」红叶红着脸,又沉吟一阵子,说:「我没有家。」
张复光「哦」的一声,说:「天下万国,没有比苏州更好,待王家帮事件平息,你可以在此定居。我的别居,平日都无人居住,你要是不嫌弃,随便住进去好了。」
红叶好奇问道:「复光公子也无家人吗?」
「他们在我十岁时,先後死去了。幸好得一位世叔接济,才偷偷活至今日。世叔近年忙於行商,我们已很少见面。但他见我懂得几个字,於是吩咐我到农村教小孩识字,赚得几餐糊口、有室可遮,总算自食其力,活得挺快乐。你呢?家人又如何?你懂得武功,该有拜师父吧。」
「红叶家人也早已离逝,之後得蒙……」
张复光瞧见红叶欲言又止,也不再追问,反勉励道:「独个儿过活,不一定会寂寞,难得如今逍遥,你该尽情享受。时候不早,你再不走,天可要黑了。」
独处、逍遥、享受──一席话,让红叶回味无穷,她在剑舞门的日子,不是没有打算,不是悠然自在吗?她直以为自己欠缺甚麽,原来甚麽都不缺;并非上天或他人给予甚麽,而是人生来就不需要太多。此时此际,她终於确实想通。说:「红叶喜欢苏州,亦喜欢小孩,可以跟随复光公子浪游郊野,教农村小孩识字吗?」
她记得在太湖面上,吟起的辞句的和应……
张复光欣然说道:「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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