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逍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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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後,红叶再次颠沛流离,本领已比以前好得多,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摘取野果和花瓣,充作一餐,只要有天有地,她总有办法过活可是她不禁自问,如此漫无目的地过活,有何意思?她自从拜入剑舞门,每天练武,有所累得,还跟随师父走天涯、惩奸恶,何曾有一天游手好闲,了无建树呢?
酉戌之间,她抵达苏州城。虽然今夜非大时大节,可是城墙内外依然人来人往,灯火彩带连绵数里,犹如花灯晚会;众人轻摇舟盘,谈笑风生,郎才女貌之流,举目皆是,这就是苏州。她以往来苏州,都是夜半三更,从没见识热闹的夜市,总觉得这时的人,比早市、午市要逍遥得多。她还受万人注目,特别是男人,总是目不转睛地凝视她的面庞。那个抱住女半肩膀的男人,鬼迷心窍般再三回望,结果女伴二话不说,便气冲冲地离去;男人,还是继续看。然而,没有一人上前挑逗。
她引人注目,终究感到不安,於是偷偷拐到小弄,静静跃上屋顶,观览苏州夜景,泛笑道:「远观近看都很美,住在这里,也不错。」
今夜,始终非大时节,商人还要办生意,儒生还要读经书,街巷行人渐少,店铺竖起木板,唯有才子佳人,醉乌流莺,仍然乐而忘返。红叶终能安心着地散步,不经不觉地步至石桥,遥望河道两侧连绵停泊小船,船上挂着红灯笼,红灯笼照遍河水,河水泛起两行红光,红光犹如胭脂,点缀苏州天堂。
她继续散步,走至一座园林,门牌写着「随园」。她很喜欢这名字,又见园内还有灯光,於是悄悄进内。她走过影壁,眼前是一条青石小路,通往前方一对相望的厅堂,可是她没有入堂,只是随意地往左行,沿着曲折小径走了五十余步,到达广池,石牌刻上「落神海」三字。池中有两座假山,一座矮而阔,一座高而尖,两处均种有几棵松;池里有无数金鲫,光是眼前,已经有数十条。她一时好玩,跃到矮山之上,刚好有一处可立足,然後又跃到对岸的水榭,名「无心榭」,轻轻托腮在木栏杆上,又见左旁十数步有一座凉亭,左方对岸的假山上,又有一座,两亭一高一低,互相对望,前名「寻幽」、後名「无奇」。她走至寻幽亭,见亭中有桌,桌上有木棋盘,棋子用石制成,拿起一颗,石棋立时透出醒神寒气,顿感身心舒畅。
倏忽,一阵琴音萦回园内,红叶迅即放下棋子,躲在亭旁的柳树之後,仔细听闻,察看一眼,才知琴音自无奇亭传来。可是无奇亭高,她只见灯笼,不见弹奏者,不过教她最着意,还是悦耳的音色,婉弱而绵延,一下子扣住她的脉动。她遂盘膝而坐,平和心绪,感到真气自丹田出,慢慢随着乐调,导引全身。
「谁闯老子花园,滚出来!女人,别走!」一个粗汉拿着酒酲,跃到红叶身边,其後又有几个喽罗来到。粗汉醉醺醺,已瞧不见红叶的样子,只辨得是个女人,喝道:「臭婊子,来给大爷投怀送抱麽?还不脱?给她脱清光!」几个喽罗也是醉得半死,纷纷答应,上前施暴。
红叶害怕,立时赠每人一巴掌,个个掉了几颗牙,痛得在地上钻来钻去。粗汉瞧见,立时酒醒几分,骂道:「太岁头上动土,找死!」他猛地向前一扑,狠狠打出一拳,怦然巨响。红叶且才闪身避过,回首已见刚才倚住的柳树,掉到广池之上,深知对方非等闲之辈;可是她摸一摸衣袖,才记得已经交还软剑。
「王家帮地方,竟来个婊子撒野,以为我王猛是谁?」粗汉啐一口痰,又连发三拳,又快又狠,极其霸道,正是王家帮帮主代代相传的绝技──「王拳」。他正是现任帮主,王猛,人称王老大。

红叶听见拳风,便知对方内力犹胜自己,而且自己不擅於拳脚功夫,只好谋求逃生。然而对方拳法严密,难以找到空隙,一时间只得硬拚,使起「凝壁掌」。这是剑舞门只传入室弟子的掌法,招式平实简单,不求强攻,亦非死守,就凭洞悉对方弱点,使出一下致命反击。正因如此,面对高手,只是套仅足守御的武功;守了数十招,拳掌相交,她的内力不及对方,渐感胸内真气翻腾,气喘难当。
「啧,还以为有啥了不起,婊子还是婊子!」王猛顿感没趣,又补上一拳。红叶向後退,却比不上对方快攻。
「手下留人!」长剑抵至,王猛立时缩手後退,来者是韩太白。
王猛大骂道:「哪来的崽子,敢阻老子办事!」韩太白挡在红叶面前,说:「王老大,该认得晚辈韩太白吧。这女子是我的未婚妻,请王老大高抬贵手,放她一马。」王猛鼻哼一声,说:「『一剑压江南』,臭小子,本大爷定认得!再说这婊子伤我手下,不杀她,老子在苏州还有面子吗?」
红叶在韩太白身後,既是安心,又是伤心,说:「请公子不要出手,红叶不要再欠公子人情。」王猛即狂笑道:「原来你自作多情,可笑破老子的肚皮!哈哈、哈哈!」
韩太白不理会对方耻笑,回身说:「我说过要保护你,任谁也不能阻止。你别出手,让我来对付他。」他挺起长剑,一下子刺向王老大的鼻子;他见对方避而不接,随即扭动手腕,刺向对方颅後。
王猛初时顾忌韩家剑法,可是多看几招,发现韩太白武功大不如前,似是中气不足,有伤在身。他又想起两年前,自己在青楼寻欢时,韩太白忽然来到,抢去心仪已久的花魁,害他在众兄弟面前失威,今次是正好乘人之危,一雪前耻,一手「王拳」越打越猛,一式「拳倾天下」,狠狠鎚在韩太白的胸口。韩太白立时喷出一腔鲜血,几欲昏死。王猛狞笑一下,立时倾注全力,补上一拳。
红叶无声无息,代为接招,然後说:「公子……还了……不拖不欠……」
韩太白见红叶倒地,奄奄一息,气得不可开交,再次驱起长剑,拚死强攻。其时又见王家帮的帮众,偷偷接近红叶,他便长剑一挥,在每人身上留下剑痕。王猛见帮众接连倒地,火冒三丈,一味抢攻,身上多添几条血痕,也在所不计。
其时,一名白衣男子忽然出现,抱起红叶,不辞而别。
「是谁?快放下她……」韩太白话未毕,胸口又中一拳,不过乘机捉紧对方手臂,一剑刺在腹中。王猛立时踢开韩太白,庆幸刺不中要害,不致立即赔命,可是伤势亦不轻,但见对方已是强弩之末,只要补上一拳,便能分胜负。然而又来一把长剑,阻碍他杀人;救人的是个蒙面女子。
女子用长剑指着韩太白,嗔道:「你刚才急要道别,原来是为救这女人,难道你忘了谁才是你的情人吗?难道你忘了当初的承诺吗?」她讲得咬牙切齿,声线却是轻柔凄怆,韩太白只笑道:「太白的情人……只有你……」但是她知道韩太白撒谎,因为她知道这男人已经锺情他人,亦知道他与婢女暗结珠胎,可是她偏偏按捺不住。
王猛抱住肚子,喝道:「你是救他,还是杀他!」女子遂拔出另一把长剑,指着王猛;她的长剑漆黑如夜,吞口银光闪亮,散发着杀气。
半刻後,园林只余几具死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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