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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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行动的时候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方胜男又一次抓起了茶杯。
尽管如此,在这一触即发、千钧一发之际,连她自己都分辨不清到底出于何种原因,此刻的脑袋里出现了这样的猜想:也许,在这里遇见白秘书真的是个巧合;也许,有些事情郝董一直瞒着白秘书,而白秘书并未参与也不知道他所干的那些勾当;也许,那个男人仅仅是一个婚外恋者,与此事无关。
猜想归猜想,行动归行动,她慢慢站起身,紧紧地捏着玻璃杯,回应道:“好吧,到你房间聊,更好。”然后,沿着墙边的通道向门口抬腿快走,刚一离开身边的立柱便加大步幅尽快靠近下一个,在那里也同样有三盏灯。靠过去之后,她果断地扭回头,看看那个壮汉的举动。此时体态臃肿、笨拙的白秘书已经不重要了。
壮汉只是微微动了下身子,所有的精力依旧倾注在原有的兴趣上,旁若无人地沉浸在二人世界,直到方胜男紧绷着神经走出餐厅大门,也没有再动一下。
方胜男哑然失笑,原来并没有自己预料的那么危险,弄得一盘川味凉面也没吃出滋味。
白秘书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此行的目的是否如她所说尚不能过早地下结论,但无论怎样,一个走起路来都微微有些摇摆的胖女人没什么不好对付的。相比之下,方胜男为自己的年龄优势感到自豪。
但转而一想,又觉得白秘书今天来的可能是软招,自己得做好充分准备,今天就是说出个惊天地泣鬼神来,也休想把人绕进去。不过此时也绝对不是可以彻底放松警惕的时候,怎敢肯定白秘书的房间里不会有埋伏!大庭广众地绑架一名弱女子动静太大,而在一个避开了他人视线的房间内下手,岂不正好恣行无忌!
方胜男有意放慢了脚步,落在白秘书的身后,并且与之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白秘书让服务员打开了房间,方胜男一步慢似一步地跟着白秘书向里挪动。然而,急速地扫视一圈,房内竟然空空无人,卫生间敞开着,里面也无任何埋伏。
方胜男如释重负,觉得浑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和每一处肌肉都松了一口气,顿时松弛得跟刚刚泡过热水澡一样,万分疲惫。
这是双人间,方胜男毫不客气地甩掉皮鞋,躺到一张床上。心想,今天就索性详细了解一下郝董的情况,或许以后能为戴辉他们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在侦探小说里,罪犯的背景材料对案件的最终破获往往至关重要。
她问:“白秘书,郝董是不是很抠门?咋不见他抽好烟,专抽‘黄金叶’哪?”
“抠门倒说不上,不过为啥离不开‘黄金叶’,你算是问到点子上了。”白秘书得意而且自豪地笑笑,不紧不慢地打开一罐饮料,递给方胜男,“这就是郝董的根本所在。来,喝点儿。这还是郝董硬塞到我包里的呢。”然后,将肥胖的身体轧在另一张床上,“说起来很简单,就是一个字:‘穷’。”
方胜男不解地偏过头,盯着她:“穷?他要是穷,那我们不都成要饭的了?”
白秘书大笑:“不懂了不是?是说早先。早先的老百姓哪个不穷?他又是穷中之穷,还不如要饭的呢。五岁的时候,他父母就让关了起来,他和他姐还有一个弟弟,每月靠着他姐的学徒工工资过日子。你想,一个月十六块钱仨人过,还真不如要饭强呢。所以上山下乡报名的时候他特别积极。下去之后总能混个饱吧?正好也能让姐姐和弟弟手头宽裕一点儿。我们的上一代,差不多都抽‘黄金叶’,一毛五一盒,再困难点儿的,就是‘经济’烟,九分钱。他爸在劳改队里一般连‘经济’都抽不上,就是烂树叶子。下乡前,他去看他父母,算是告个别。给他妈妈带了斤饼干,给他爸爸揣了几盒‘经济’。去两个地方一来一回坐长途车得两天,可他用了三天。那天回到家,又饿又乏,就跟瘫了似的。你猜咋回事?你们这代人,恐怕死也猜不着。事后,我们老曹问他,他说他把钱丢了,两个眼眶湿汪汪的。他才不是爱掉泪的人呢,凭着一起玩大的熟分劲,老曹当下就猜出了个大概。过了二十多年,郝董发达了之后,在一次同学聚会上,他专门提起了几十年前的那件事。原来他把回来的车钱给他爸买了一条‘黄金叶’,自己徒步走回来的。他说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他父亲见到那条烟时的样子。手捧着过年都沾不着边的‘黄金叶’,看着自己的儿子,就跟看着财神一样,同时作为父亲又愧疚地埋下了头。也许是刻骨铭心吧,他说他什么好烟都享用过,但都觉得没什么特色,就是‘黄金叶’能抽出滋味来。当然,他现在抽的是硬盒精装。”
方胜男不知不觉受了感动,不过还是冷静地问一句:“这么说,是因为一个‘穷’字激发了他不断赚钱的**?”
“也不完全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情感和思维方式,你是搞不清楚的,就像我们搞不懂我们父母那一代人的死板和凡事全信报纸的一样。在我们那个时候,经常开这么一种会,叫‘忆苦思甜’,就是让苦大仇深的贫下中农或者老工人给大家伙控诉万恶的旧社会,然后让大家上台发言,表达表达今天的幸福生活是多么地来之不易,又应该怎样珍惜、怎样热爱,决不容许阶级敌人搞复辟,让劳动人民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对今天的郝董来说,‘黄金叶’有忆苦思甜的意味,但又不完全是那么回事。”
“那是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估计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挺复杂的,也挺简单的,反正就是说不清。也许,只是一种感觉。比方说我吧,小时候吃油条也没觉着什么,吃就是吃呗。可是下乡的时候,有一次得了重感冒,发高烧,整整一天一夜才过来。醒来之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吃东西。当时老曹和郝董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根油条。那玩意在我们下乡的地方可是稀罕物,我就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从那以后,我就特别喜欢油条,直到现在一吃那玩意,就觉得特别踏实,特别满足,挺幸福的。”
说到这,白秘书突然从包里掏出了手机。
方胜男的神经跟着紧绷了起来,忙问:“你要干吗?”话出口的同时,她的身体已经蹭下了床。
白秘书低着头忙着摁号码,并没有发现方胜男的异常,叹着气答道:“唉,问问我们儒鹏呗!”说着,电话已经接通。问了大夫几句,也没弄出个所以然来,白秘书便一脸茫然地收了线。
方胜男看着白秘书黯然失色的样子,不知不觉受到了感染,神经也再一次回到了松弛的状态,劝慰道:“只要有人能治,总会有希望的,不要愁。”说话间,不禁联想到田芬,“你儿子是来夕明湾是治病的,不管时间长短都能跟你回去,可是有的人,就永远呆在这儿,再也回不去了。”
“你是说田芬吧。”白秘书呼地坐了起来,“一提起这事我就来气。活活的几个大男人竟把一个小姑娘给弄没了,怎么着也能把她拽到岸上吧!光顾自个逃命!”
方胜男试探道:“真的是遇见了大鲨鱼?”
白秘书狠狠地说:“谁知道呢,到底是喂鱼了还是淹死的,别人咋能说得清!一群窝囊废!”
“郝董信吗?”方胜男追问一句。
“不信也没办法。没有尸首,不随着他们说咋办?跟人家里没法交代呀!结果,只好拿出了一笔重重的抚恤金,然后还想尽办法找全了所有的遗物和存款,送到了田芬家里。”
“哦,怪不得您问过我,田芬有没有东西放在我那儿。”
“是呀,这是郝董特意交给我的任务,让我一定要认认真真地问问你。”白秘书的表情十分坦诚,没有丝毫的狡黠。

方胜男迷惑了,白秘书好像对海顺公司的那些事情真的一无所知,而且此行也没有带着任何不可告人的任务。但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哟,都十点多啦。”白秘书忽然抬起手腕看看表,“明天还早起呢。小方,要不你就别过去了,睡我这儿吧。”
方胜男站起来告辞:“不、不,我还是过去吧。**太沉,该回去睡了。”说着走到了门口。
方胜男已经走出去顺手带上了门,白秘书像是才意识到应该关心一下自己的同事,敞开嗓门热情地喊一句:“你在那个房间?明天还在吧?”白秘书一贯如此,想起一搭是一搭。方胜男模糊地应一声:“在楼上。明天下午走。”
方胜男走后,白秘书冲了澡便躺进了被窝。关了灯,又想起应该给家里打个电话,三言两语地交代完孩子在夕明湾看病的情况刚要收线,他爱人老曹在另一头叫住了她:“哎、哎,慌里慌张的,干吗呀?你猜谁和我在一起呢?我俩正喝着呢,一瓶酱香型茅台。你等等。”
这时,电话里响起了郝董的声音:“我不是老曹。不好意思打断了你俩的夫妻蜜语。”私下里他们总爱开玩笑,最起码也带着几分的诙谐。
白秘书说:“烧成灰都能听得出来。哎,我跟你说,大夫已经见着了,真该谢谢你!怎么,又带瓶高级‘敌敌畏’比肠胃来啦?”白秘书喜欢把白酒说成敌敌畏,因为她所见过的饮酒者,在下咽的瞬间几乎没有一个不呲牙咧嘴,呈痛苦状的。
“瞧你这话说的。住下啦?”
“住下了。哎,你猜我碰见谁啦?我们俩还聊了好一会儿呢。”
“那儿就一家旅馆,到了那儿的都能碰得见。谁呀?”
“方胜男。刚走……”
“走哪儿啦?”郝董的口气明显有些急,但在白秘书听来,这正是郝董对员工的一种关心。
“回她房间了。哎,不是孟经理带她去电子城了吗,怎么到这儿来啦?”白秘书打着哈欠问。
“几号房?”郝董此时只对更加确切的信息感兴趣。
“没问。她明天下午离开,回电子城吧。”
“好好给儿子看病,啊!没事儿啦,我就替你的老曹放下电话啦,没意见吧?”郝董的声音很兴奋。
白秘书抢着说一句:“瞧你把‘敌敌畏’灌的,音都岔了。”
郝董的确有些声颤音岔,但绝不是因为酒的缘故。
电子城火车站截捕方胜男失败之后,郝董的心便一直悬着再没有踏实过。政协会议开得很顺利,一切都在原定的计划中运行,他不但如愿以偿地当上了政协委员,而且有可靠消息说,那位市长在半个月之后将要召开的党代会上出任市委书记,到时党政大权一肩挑。可以说,局面对自己越来越有利。可是直到晚宴结束,他匆忙赶回公司,却也没能听到有关方胜男的任何可以让他放心的消息。
孟经理带着两个保镖已经回到了公司,分布在公安局周围的人马从早到晚盯了一天,也未发现方胜男的人影,同时在其他方面,也丝毫没有方胜男与公安部门已经发生了联系的任何迹象。一大早派往方胜男老家的人,乘早晨九点的航班于中午抵达,其结果同样令他失望。方胜男的父母一听说是女儿的同事,不停地问长问短,还热情地拉着他们的手总也不让走,最后塞给他们几包当地的土特产,让他们带话给方胜男,好好工作,家里一切都好,别老惦记着。要命的是,方胜男父母的言谈举止,丝毫没有装傻充愣,瞒神弄鬼的成分。
这个黄毛丫头,似乎突然从人间蒸发了,犹如一场明枪明炮的战斗已经开始,进入了你死我活的关头,对手却神秘地消失了,而且消失得无影无踪。郝董的心里一阵一阵地烦躁不宁,一种隐隐约约的不祥之感不时地击打着他的神经。
多年来,海顺公司凭着本市第一私企的地位,借海关缉私之剑,逐个灭掉了大大小小的其他走私帮伙,一步步实现了独霸一方的愿望,那些翻了船的小沙弥们也曾以其之道反治其身,向海关多次举报过海顺的走私行为,但海顺公司历来做事严谨并且早有防备,每当缉私队突然出现时都能蒙混过关,化险为夷。尽管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海顺公司的霸业日渐稳固,那些人因为一次次的失败而不再与之较量,似乎也失去了报仇解恨的决心,但谁能肯定,他们不会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信念逮住这次机会,利用方胜男来彻底扳倒海顺公司这艘正春风得意的巨轮呢!本来以为,走上层路线,糊弄好地方官员,将要紧的几个人物伺候舒坦了就万事无忧,尽可为所欲为,哪承想,这帮小沙弥们也是一股不可小视的暗器。方胜男出逃如果真是他们策划的话,那受到威胁的就不仅仅是海顺公司,而且还有他的性命。
郝董打了个寒噤,苦思冥想却无计可施。因为他们藏于暗处,不知是一小帮还是几小帮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伙成了一大帮,更不知道他们下一步将如何出拳。这些仇家比公安要难对付得多,而且差不多都是亡命之徒。
次日清晨,带着这种恐惧他刚走进写字间,白秘书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先是一番祝贺,然后就说要请几天假,带她儿子去看病。他说,市里的省里的医院不是都跑过了吗?别给医院白送那冤枉钱啦。白秘书双眉一扬,说这回可不一样,听说夕明湾来了位名医,治好了不少人。人家是巡诊,机会难得!
听到夕明湾这三个字,郝董的心头顿时一颤,但接着又豁然一亮。夕明湾对他来说,是个敏感的地方,他曾让孟经理在那里对田芬施展过阴谋。这两天,挖空心思地琢磨着方胜男所去之处的时候,并不是没有想到过夕明湾,只是觉得不太可能。方胜男到夕明湾去能干什么?再说,那可是她朋友丧身的伤心之地。即便她人小胆大,无所畏惧,但也不可能无所忌讳。此时一听白秘书要去夕明湾,他觉得正好是个证实的机会,因为连方胜男的人影都摸不着的当口,应该说任何的不可能和任何的可能都存在着很大的不确定性。撒开的人手一时有点不够用,白秘书一去正好拾遗补阙。于是,他立即给白秘书准了假,而且小从冰柜里取出几筒饮料,装进一个袋子,让白秘书提着路上喝。
只要能抓回方胜男,无论有多少危险和恐惧都将烟消云散,万事无患!
他一边关照着白秘书马上动身,一边让手下准备了一些下酒的熟食,当晚便带着这些东西和一瓶“茅台”走进了白秘书的家门。他计算着,傍晚时分白秘书肯定到达了夕明湾,所以一边跟白秘书的丈夫老曹对饮,一边等待着消息。平时闲暇的时候,他也常跟老曹这么喝,不过目的十分单纯,就是叙旧,而今天的注意力却在老曹家里的那部电话机上。方胜男不在夕明湾则已,如果在,白秘书就一定能够碰见她。只要能碰见,心快嘴快的白秘书在给老曹的电话里肯定会提起。即使不提,他今天也要问一问。
果然,他的猜测得到了非常绝妙的效果。尽管沉稳老练,也难以抑制住自己的兴奋而显得有些声颤音岔。
放下电话,他立马告辞,说突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改日再饮。他钻进自己的小车开出去一段,见老曹转身回屋并且关上了门,便掏出手机,要响了孟经理的电话。
“孟经理,你多带几个人快去夕明湾宾馆,那个姓方的在那儿!还有,那个姓戴的你辞了没有?还没有,是吧?好!让他半小时之后到我的写字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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