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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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娜尔,也就是吴淇兰被封为金妃,仍住在宝华殿,是个尽次于李默如和我的贵妃。而因调戏事件,景儿被扼令禁止靠近宝华殿。显然旭对这女人相当着迷,连续两月夜宿宝华殿,连早朝也多次荒废,惹得朝野议论纷纷,几位重臣联名上书规劝未果。一时间,夏桀、商纣的说辞被有心之士广为传播。
这日,我闲走在宫里,见一个敬事房的小太监低着头匆忙往宝华殿而去,手里还提着个盒子。我使了个眼色,让小七去将他拦下。看着跪在我面前的低阶小太监胸前捧着一个雕花漆盒,这种盒子在宫中是送膳所用的。贵妃用膳是御膳房专人派送,一个敬事房的人提着食盒怎能不让人生疑。我命他打开盒盖,他却支吾着拒不从。好个傲慢的奴才,当真以为找到金妃做靠山便可以跃上枝头了。我冷笑,让小七上前去揭。只见红白两色丹药分列在食盒两侧,各七、八丸,大小有如珍珠,散发出一种若有若无的香甜气息,让人心浮气躁。我下令连人带物暂压到我宫中,又忙让小七和姑姑分头去秘密请来太后和吴公公,又派了一个身边的宫女请来太医院的院判梅大人。
将人、物带上,我同太后一起将这药丸的来历问了个明白。这小太监一听到要被关押收监,当场吓得昏过去。梅大人与吴公公也因监察督管不严,被太后训斥了一顿。待众人退去,太后看着仍发出奇异香味的红白丸,沉默了半天,说:“这番邦妖女只知祸乱后宫,真是国家之大不幸。”随后,又埋怨地看着我,“不是哀家要责怪你,但是谢妃啊,当初为什么要提议让皇上纳这个妖女为妃呢。百害而无一利,哀家真是不懂你。”我垂首不语,湿红着眼眶,太后见状也不忍再说。正巧,晟儿下了学,来我这请安,太后方与我转了话题,问起晟儿的学业来,对刚才的事不多提一字。是夜,我让吴公公仿制了一对以假乱真的红白丸,替换下食盒中的,留待他用。随后我命小七将这食盒送去太后宫中,请太后处置发落。布局已成,就待雀儿落网了。
我不理会小七和姑姑的劝阻,差人假传皇后的旨意,将景儿诱去彩云阁。彩云阁是宝华殿附近的一个楼台,装饰器具华美精致,金妃很喜欢在午后到这里休憩。我早已买通宝华殿的一个宫女,让她将那红白药丸下到食物酒水之中,想办法让景儿和金妃服下;而后我看准时机,将皇上带到彩云阁附近,便可以大功告成了。果然,旭正在哄逗沧水,那宫女差人传话来,说是已让两人服下。我笑对旭说,天气晴朗,不如带沧水一同去彩云阁玩耍。旭自然一口承应。还未走到彩云阁的外间,一干金妃的宫女见到皇帝驾到皆惊慌失措,我一见心中自是得意满满。我对旭说:“既然金妃亦在此,真是再好不过了。我们也不用传报,自己过去便是。”旭点点头,下令不必行礼,便同我一行人往彩云阁内走去。刚欲进内室,就听见传来男女急促的喘息呻吟声,我偷看着旭的表情,只见他脸色大异,神色不定。在门外停留了片刻,内里还是不断地传出声音,旭一脸怒容,眉头紧锁,我是第一次见到旭这样生气的表情。金妃,看你还能受宠到几时!
终于,旭掀帘而入,我随后跟进,只见内室中央的幔帐中,有两人的身形。那两人如痴如醉,似乎对外界的动静感受不到,自然不会发觉我们的进入。旭盛怒,上前扯开幔帐。只见那男子正是太子景,旭一巴掌将景儿打翻在地。那女子缓缓起身,全身**,神色迷茫,显然被下了药。只是……出乎我的意料,此女并非金妃,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宫女。被摆了一道!我暗叫不好。正在此时,金妃被人扶着从外间走进来,见到皇上,忙行礼,说是见日光不错,到彩云阁外玩耍,却被日头晒晕,方才到室中躲避休息。见到内室混乱的景象,她装出一幅大惊失色的神情,但是我能看出她明显放松的动作。金妃脸色时而苍白时而红润,额头溢出大片的冷汗,身体虚弱得要别人搀扶才能立住。看来她确实吃了,但是却能扼制住药性,关键时刻还能偷龙转凤,我似乎太小看她了。旭似乎刚从震惊中醒来,看了看金妃,又看了看帐中的宫女,大松一口气,心情转好很多。他也发现金妃虚弱的样子,忙让她回宫去,又命人急召御医去宝华殿诊脉。
待金妃离开,旭让人将景儿掌嘴直到打醒,景儿这才发现室中的混乱,慌乱无措,只一个劲地乞求父皇的饶恕,旭气得不理睬他,只先扼令他在东宫闭门思过,等候处罚,便不愿再多看他一眼,拂袖而去。我忙跟上劝慰旭,让他不要气动伤身。一行人回到我宫中,我一边让人准备茶点,一边继续让旭冷静消气。旭一掌拍上桌子,这才说话,一开口就要罢黜太子,另立晟儿。这个消息,正中我下怀,但我毕竟是景儿的生母,不便露出喜色来。而且金妃未除,景儿留着还有用处。我忙跪下,红了眼眶,伤心流泪,言辞恳切地替景儿求饶:“废长立幼,于礼不合,乃国中大事,不可轻易如此。景儿虽然做事有些无礼荒唐,但是本性善好,只是自幼娇纵惯了的,只要著良师教诲,必能改过自新,另有一番作为。还望皇上三思。”旭思索良久,长叹一声道:“唉,你们皆宠着他啊。”
是夜,我前去宝华殿看望金妃。应该是过了药劲,金妃恢复了一贯的精神,依旧光彩照人,意气风发。见到我来,金妃先是饶有深意的一笑,接着就给我让座,谈笑起来。我打量着这个女人,不仅美艳而且智慧,和我过去的对手完全不一样,很难弄,很麻烦。她的身上还有着浓郁的政治色彩,我更不能刻意捉弄排挤,一时间我也想不出该怎么办,只能暂时收兵。金妃依旧受宠如常。
太后见皇帝沉迷其中,召来皇后训导一番。李默如无奈,只得前去承露殿进言。只可惜,李默如从来都是旭的眼中钉,只是没有理由将其废黜,旭又怎会听进她的话呢。才刚见到李默如,旭就沉下脸;待她刚开口,旭便斥责起来:“早前因为嫉妒,害死了朕的孩子;如今金妃受宠,你又来想说什么?!一个妒妇怎能做一国之母!怎么做万民的典范!”一顿训斥,将李默如赶出承露殿。说来也巧,正碰上我去见旭,在门外听个正着。李默如临走前恼羞成怒地狠狠瞪了我一眼,连我的行礼也不顾,就气冲冲地离开了。
金妃受宠的事实还是没有改变,半个月后传来喜讯,说是金妃有了身孕,这一下旭更是对她宠爱有加,连我也被丢在了一边。因为怀了孩子,太后也不再追究红白丸的事情了,态度大为改观,整日里往宝华殿去,又叮嘱太医院、御膳房多注意多进补。这落差让我产生了出嫁以来最强的危机感,金妃不可不除,若是生的公主方罢,若是皇子……以她的野心与能力,我未必能保住我现有的一切,更枉论除掉李默如报仇了,所以必须除了金妃……以及她肚里的孩子。突然惊觉我居然做出当年李默如做过的事情,明明知道痛失孩子的痛苦,却要别人也遭遇。或许可耻,但是我不得不这样。
不过,我不像李默如那么蠢,她当年那些手段既瞒不过我,自然也瞒不过聪慧过人的金妃,所以我只能另辟蹊径。怎样才能不着痕迹地让母子都消失呢?难产!这个词立马跃进我的脑中,只要让她“难产”就行了,这个操作起来也不是那么复杂,只要安排好稳婆,让孩子生生憋死在她体内,就顺当了。只是要找到能放心交付的稳婆有些困难,好在金妃刚有喜,我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来安排。
金妃凭着自己受宠,更借着母凭子贵,成了宫里最受瞩目的人物。那架势比我当年怀景儿生晟儿,有过之而无不及,越是如此越是坚定我要除她的决心。皇宫里就是如此,弱肉强食是生存的基本准则,但是棒打出头鸟亦是人们的私怨。我正好应着旭对我的信任,将金妃的起居生产的诸多事情揽上身,亲自为她安排。御医每日都来晨晚诊脉,日复一日都是母体胎儿安康的好消息。金妃因为即将初为人母,心情一好,自然也注意不到我的小动作,只一心为即将降世的孩儿高兴。看到她充满母爱的神情,我的心变得柔软,原本坚定的决心也变得犹豫不决。我开始想:即使金妃不能不除,但是孩子是无辜的,也许让她生下孩子以后,再找机会对付她更好。我在夜里常常梦见我那个无缘的孩子青紫的脸,变得下不了手。小七和姑姑发现了我心态的变化,也劝我少生杀孽,饶了那孩子。

这日午后,我又前去宝华殿看望金妃的情况,为了不打搅她休息,令宫女们都不用进去通报。我一路走进去,宫女似乎比平日里要少,虽感觉怪异但也未觉得有什么不对,继续向后走到金妃寝宫旁,只见一个宫女神色慌张得看到我,也不行礼,便向往寝宫内跑去。心知有异,我使眼色令人擒住她带下去。我将众人留在外边,带着小七轻手轻脚地往里去,在门旁掩身观察。金妃依偎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怀中,面朝窗而背对着我们。只听金妃娇媚地柔声对那人说:“现在人们都当我怀了龙种,又怎知道这孩子是你这个花花公子的。等孩子生下以后,我一定要让他坐上太子。”那男人沉闷地低笑,声音很奇怪,似乎脸上罩着什么东西,道:“你又怎么知道这个孩子一定是个皇子。”金妃偎得更紧了,两臂缠上男人,嚣张地说:“我们诺金国有一种宫廷密药,可以控制生男生女,而且前几日我也问过御医,他也说十之**是小皇子。等到时候,我就连本带利地问谢皇妃讨回那次算计陷害之仇。我要让她摔倒了再也没气力爬起来。”那人原本放松的身子变得紧张起来:“谢皇妃?你是说谢子昭?”金妃点头。那人猛得站起,厉声警告金妃:“别想伤害她,不然我决不会放过你。”金妃突然失去依靠,恼怒地说:“怎么?难道你跟她也有这关系?要不怎么这么关心她?”那人并不理会金妃的怒气,转身面向门口,我和小七吓得忙躲开,只那一瞬间,我看到了那人的脸。他脸上罩着一个金属面罩,掩住口鼻、脸颊,但那双眼睛让我莫名的熟悉。那种美丽的棕色直直地击向我心底,对了,就是这双眼睛,是十多年前那个年夜放我一条生路的刺客。我心神一散,身形晃动,险些激动地冲过去将那人拉住看个清楚问个明白。至于之后,金妃和那人又说了些什么,那人是如何离开的,我全然不知。等我回过神来,小七已经将我带回我的寝宫。接下来的时间,我只是发呆,连思考的能力都丧失了。入夜,一觉醒来,我才开始想,不知道他回身的时候是否看见了我,更不懂为什么他会和金妃在一起,他到底是什么人,这个谜一样的男人,为什么对我如此维护,甚至威胁金妃。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从他们的对话中有一点能肯定,那就是金妃怀的不是旭的孩子,而且她想置我于死地。既然她想让她的孩子做太子,又想铲除我,那么我就没有心软的理由了。她和孩子,必死无疑!
本已打算中断的计划,继续进行中。金妃生产正是在盛夏,天气既热又干,这个时节生子产妇极易虚脱,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夏天并不是生孩子的好时候。宫中御用的产婆来到金妃的寝宫,男子们都被请出门外,旭又不放心李默如,便让我进去陪伴。金妃的阵痛越来越厉害,产婆们不似往常那样为产妇按摩、扶好胎儿的位置,以便孩子顺利的出来。她们在我的示意下,逆胎按摩,羊水破后,更是将胎儿闷住,不让他往外顺势产出。金妃发觉不对,忙想叫宫女出去求救,自然是被我将宫女拦下,她见状便想自己大叫求救。但此时她早已气虚体弱,哪里还叫喊得出。她只能不停地喘息着诅咒我,说着一些死了化作厉鬼来报仇之类的话。看着她披头散发仇恨的模样,我心里不由地发憷,但是,我既然做了就不能停手,倘若她有一丝恢复的希望,那我便有灭顶之灾。终于,她已经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丝气息了,我让产婆将胎儿取出,果然是个男婴,只可惜长时间的憋闷,窒息了,面色发青,像极了我那死去的儿。我心底一颤,全身发软,瘫坐在椅子上,小七自然知道我是为了什么缘由,忙替我完成最后一步,将那死胎放在食盒隐蔽的夹层中,换上一只厉齿小狐。那金妃提着最后一口气,看到那小狐,大叫一声,气绝而亡。两个产婆按事先说好的那样,惊惶失措地打开门,吓得往外冲撞。我则尖叫一声晕眩倒地,小七忙跑到屋外着急地请进御医、皇帝、众宫妃。趁乱小七将食盒传给在外接应的姑姑尽快送走处理掉。待我醒来,这宫里早就沸沸扬扬地传播着金妃是狐女的传言。除了心头大患,我本以为能够安心地休息一阵子,可每当我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显现出那个被闷死的孩子,金妃那充满仇恨的眼神,还有我那无缘的孩子,一张张脸孔交错的浮现,夜夜都被惊醒。旭还以为我是被那场景惊吓了,才会如此,下令御医给我开些安神养生的药剂,要我好生静养。
噩梦还是缠绕着我,为了能求得一丝心安,我决定去水华寺吃斋祷告。旭以为我是为了金妃的事而去祷告,心中更是敬重我,爽快地准许。但念着还有年幼的沧水,我留下小七照顾,带着姑姑和一干宫女太监前往水华寺,吃百日斋。我仍住在当年的东跨院中,看着熟悉的物事,只能感叹物是人非,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虽然有些心计,但不失善良的新妇了。我整日里或听大师讲经说禅,或自己在禅室静坐忏悔,日子倒也过得很快。百日很快就过去了,我内心也平静很多。我万万没想到,只不过是短短百日,居然让我的世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让我失去一位能够全身心相信的挚友、军师、姐妹。
回到宫中,心情宽敞的我找来小七,向她问起这段日子宫里发生的事情,她一桩桩说与我听。当问到旭的情况,我发现小七似乎尴尬了一下,面露迟疑,这怪异的表情虽然只是一晃而过,但仍被我抓到。难道趁我不在,旭又做了什么伤害我的事?我心中存疑。但是问了几遍,小七也只是说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或是小七有什么难言之隐,我暂时按下,不再追问。
数日后,我在屋中小憩,小七和姑姑带着沧水在外面玩。本睡熟的我,突然间醒来,不是噩梦缠绕,也没人吵闹。既然醒来,我也不愿再躺着,见小七和姑姑就在门外不远,我便自己披上外衣,走过去。离着还有十步之遥,我刚打算出声招呼,就隐隐看见小七似乎哭泣抹泪,心中立马联想到我回宫那日小七的异状。我悄声隐在柱子旁,想听她们说些什么。不听则已,一听如晴天霹雳,原来旭在我离开的日子里,常来我宫中小坐,看看女儿。一日夜里似乎有些酒醉,又来到我宫里,对着小七大说为君之苦,小七上前劝解安慰,谁知,就这一夜,旭竟强要了小七。第二日醒来,两人皆知这对我是极大的伤害,所以相约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不再提。可最近小七惊觉自己怀了身孕,不忍将孩子拿掉,一时间不知所措,于是今日趁我休息的空当,想在姑姑面前讨个法子,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听着小七的声声忏悔,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模样,想着数十年的姐妹情谊,同甘共苦,我又怎能怨恨她呢。我只是愤怒旭为什么要伤害我最重要的人。怒急生悲,我几乎都忘记了哭是什么样子,这一刻,我潸然泪下。女人终究还是逃脱不了命运的捉弄。
听到我的哭泣声,两人害怕地回头张望,见到我来,姑姑和小七都惊恐和尴尬,我抱着小七放声大哭,哭得连姑姑都流下了眼泪。哭了一会,我们擦干眼泪,我佯装生气地斥责小七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告诉我,又忙召来宫女去请御医为小七诊脉,果然是喜脉,而且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我忙叫人妥善照顾小七,自己前去御书房见驾。旭见我的神色,便猜到几分,我方说完,就忙开口请求我的谅解。我看着心里凄凉得很,一国之君为了一个女人做到这样也确实不容易,可见他心里有我重视我尊重我,只可惜我们身在帝王家,这些又怎能避免。心寒之余,我向旭请旨,给小七一个名分,封为妃嫔,另外也将小七怀孕的事告诉了旭。第二日,小七便被封为宝贵人,搬入我当年住过的听雪斋。宫女们表面恭敬,背地里尽说些难听的话,什么麻雀变凤凰,什么心计深深之言,直到我重重责罚了几个嘴碎的宫女,这才收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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