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明商计却似暗出卖 唤故人巧遇新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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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叶夜
“啪嗒”,一身夜行服的天韵轻巧地落在地面上,她站直身体,抬起头来,隔着黑色的面纱,注视着面前大门门楣上“欧阳府”三个大字,微微地叹了口气。
跟着清扬他们处理了一天的公事,按手印按得手都要酸死了,趁着夜色出来走走,却又习惯性地走到了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回来的家门口。
表面上看起来毫不在意,可是小姑娘有谁不是恋家的呢?
可是谁能理解我欧阳天韵有家不能回的苦衷啊……
秋夜的风带了些许萧瑟的凉意,轻轻吹拂起天韵黑色的面纱。她吸吸鼻子,又望了望那三个熟悉的大字,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去,右脚轻轻一蹬,踏上附近一座民房的屋顶。
苍茫漆黑的夜色,微微闪动的一点银白色的亮光“叮”一下映亮了天韵的眼睛:差点都忘记了,自己家的附近就是若叶湖啊!
来都来了,若叶湖是散心的最好去处了!天韵眉毛一挑,像一道黑色闪电一般向湖心的一座小亭飞去……
天韵坐在湖心亭的亭尖之上,摘下黑色的面纱,在湖心吹来的凉爽夜风之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舒舒服服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若叶湖的景色可真称得上是天下一绝。深深的湖蓝色在夜幕之中显得更加幽深而静谧,月光的银色倒影在淡淡的波纹之中闪动,宛如散落漫天的星光。
天韵迎着凉爽的夜风坐着,饱览着脚下美丽的景色,刚刚想家又不能回到矛盾和惆怅顿时烟消云散。
“二位,夜半叨扰,是为了我们在水云港的埋伏计划。”
一个熟悉的声音猛然从亭子下面传来!
天韵的眉毛猛地一挑,随即她听到一个更熟悉的声音答道:“可是,为什么不叫夏然来呢?我可是不适合半夜谈话,困得都快要晕过去了。”
是曹阿烈!那么刚才说话的一定就是……
“实在是对不住,不过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夏然和天韵知道。”
口气沉稳而干脆,这绝对是叶清扬的声音!什么事情绝对不能让我和夏木头知道?
天韵倒抽一口凉气,又猛地用手捂紧嘴巴,竭力屏住呼吸,侧着耳朵,努力地倾听着亭子下面传来的一切动静……
“问题的第一个关键是,这封信到底是不是被偷出来的?曹少侠,你能把发生在清心苑的事情详细地跟我们说一说吗?”清扬道。
停顿了一会儿,大概是阿烈打了一个呵欠吧,懒洋洋的声音从下面传出来:“我就是先看到贺子建带了很多人进了清心苑,又看到苏云朵带着天韵和夏然往清心苑跑,就在半路上把他们给截了下来……”
“这封信上也说,‘虽因令妹突生祸端,血薇措手不及,好在有你及时报信’,那么苏云朵会不会是真的想救夏然他们,只是计划被泄露给了苏水晶,苏水晶给子建和血薇报了信,打算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谦非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分析得头头是道,仿佛当时他亲临现场似的。
一阵沉吟,阿烈的声音响起来,似乎是很难以置信的样子,道:“那照你这么说,苏云朵是个好人咯?那这封信上提供的时间地点,也很可信咯?”
“现在只是这么讲,也没有很实际的证据。证据只能证明是血灵薇在清心苑杀死了那些官军,以前的那些龙威卫分营遇袭事件也很可能是她们所为,也许苏云朵早就知道那里有埋伏也说不定。再说了,这封信提供的交易情况也有很大的问题。为什么交易的船从翡翠发往若叶到达水云港,貌似是负责交易的苏水晶却要在现在去翡翠呢?”清扬的分析一点也不比谦非差。
“……这个……”阿烈的声音迷迷糊糊,不知道是因为困了还是因为想不过来了。
“不管怎么样,水云港还是应该设下埋伏才对。”
“我已经那么做了,娟翠堂也已经盯起来了。”谦非听起来是个得力的干将啊。
“情况怎么样?”
“据镇上的百姓说,那里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开过门,水晶好像已经出镇去了。怕有埋伏,我们就一直没有去联系苏云朵。”
“好,那么就按计划行事吧。翡翠与若叶船只往来很多,可一般都不会在水云港那个地方停,所以只要盯起来,及时出兵就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清扬的口气里充满了自信,听起来铿锵有力,字字响亮。
埋伏?出兵?太刺激了!天韵在亭子顶上听得热血沸腾,刚要蹦下去和亭下的诸位打个招呼,谦非的一句话冷不丁引起了她的注意——
他说:“那好,下面谈谈关于天韵和夏然的事情吧,叶将军,曹少侠,我的想法不知二位考虑过了吗?”
天韵心里“咯噔”一声,脚下冷不防一脚踏空,幸好她眼疾手快,双手猛地抱住亭顶,虽然脚下还是重心不稳,不过总算避免了以一个狼狈的姿势从亭子上滚到湖里去。她屏住呼吸,一个字也不漏地听着下面的谈话,声音虽然低了一些,但对从小耳音极佳的天韵而言还是不成什么问题的。
阿烈道:“主意的初衷我同意,可是不知道能不能瞒过天韵,那丫头可是个人精……”
该死的阿烈,居然用这样的词说我……天韵气的眉毛一扬,不过对那个“想法”的好奇还是盖过了想要跳下去的冲动。
“是吗?我也觉得问题的难点就在于如何把他们留在若叶……万一他们不肯怎么办?”谦非轻轻地说,不知道是在提出问题还是在自言自语。
留在若叶?留在若叶做什么?……天韵凝神细听下去,不料下面却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声音,她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
过了好长一会儿,清扬发话了:“好吧,一切都包在我身上,到时候我负责把他们留在若叶。”
她的口气沉稳而坚定,听起来摆平天韵对她来说像是易如反掌!趴在亭子上的天韵眉毛扬起老高,心里有点小小的不服气:哼,谁怕谁啊?
“那好吧,只要你能劝他们留在若叶,我就能把他们送到欧阳府。”谦非受了清扬的鼓动,口气也坚定起来。
“啊——用**香?”阿烈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没错,就用**香,等他们醒来,兴许事情就结束了。”清扬道。
亭子上的天韵只觉一阵冷风吹过后脑勺,双手下意识紧紧地抱住亭子尖,暗暗地吸着凉气:太阴险了!居然……居然要把我们送回欧阳府!还用**香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叶清扬啊叶清扬,亏我还叫了你那么多声叶女侠,你直接就是一败类啊!那该死的曹阿烈,在明园就差点把我弄得身无分文……还有,李谦非,不就因为一句话吗?你居然想出这么恶毒的点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天韵暗暗地攥紧拳头咬紧牙,突然她眼珠一转,嘴角勾起一丝阴阴的笑——切,不就是**香嘛,当姑奶奶没有用过啊……你们三个就给我好好等着吧!
天韵快活地打个响指,不料脚底又是一滑,她急忙反手抱住亭子尖,出了一头的冷汗:天啊,看来今晚要想从这亭子上全身而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当然,由于她的以上心理活动,接下来谦非他们的谈话就没有听到……
天啊……我怎么会把自己弄到如此尴尬的境地!
天韵双手紧紧地抱住亭子尖,一脸的欲哭无泪,只要微微一松手,她就会以一个漂亮的姿势从亭子上滚落到若叶湖里!!
该怎么办啊?!谁能来救救我啊??!
正当天韵几乎要疯狂的时候,一阵清丽婉转的萧声掠过水面,与其说是飘入她的耳际,倒不如说是飘入她的心扉……
每一个乐律都是那样简单而纯粹,如同水晶般透明而直指人心,淡淡的忧伤如同缭绕的白雾一般,似乎能挑抹出每个人心底隐藏最深的那份思念……
这样的萧声,大概只属于神秘而朦胧的梦境吧……
可为什么,会觉得它似曾相识,真的像是在梦中出现过一般?
“韵儿……韵儿……”
一个飘渺的声音,似乎来自天外,又似乎近在耳畔,是谁在呼唤我么?
天韵恍惚中居然忘记了自己危险的处境,轻轻应了一声:“我来了!”右手刚一松开,她只觉得身体一滑,随即一阵劲风刮过耳畔,然后猛地嗅到了若叶湖湖水特有的潮湿气味!
求生的本能让她猛地伸出双手,拼命地向前一握,似乎握到了某种坚硬而结实的东西,只听“呼啦”一阵水声,下半身便感受到了那种彻骨的冰凉!
天韵努力睁开眼睛,眼前的情景让她猛地打了一个寒战:自己的下半身已经泡到了若叶湖的湖水里,而自己之所以没有掉下去,是因为她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了湖心亭脚下的石基!
湖心亭里面,清扬和阿烈已经不知去向,只剩下一个同样目瞪口呆的李谦非!
“救命啊!快来拉我一把!”天韵放声冲他喊道,只要他能拉自己一把,平安上岸就不是问题。

可是,面对她的求救,谦非居然微微的后退了一步,紧紧地闭上眼睛,握着萧的右手在微微颤抖,眉头紧皱,脸色如纸一般惨白,那种恐惧的表情,仿佛面前发生的,是世界上最令人害怕的事。
“你这个混蛋!!见死不救就是你当将军的应该完成的使命吗?不就是上午说了你一句吗?你至于这样?”双手的酸麻告诉天韵它们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望望黑漆漆的湖水,天韵知道不会游泳的自己掉下去就是死路一条,而李谦非居然在这个生死关头见死不救,她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我……”谦非的声音都在颤抖,他似乎狠狠地咬了咬牙,摆出一副豁出命来的表情,才冲天韵伸出了他那只宝贵的右手……
虽然那只手在轻轻颤抖,指尖冰凉,手心还被冷汗浸透,但它对天韵来说不亚于救命稻草,谦非的手一点力气都没有,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深秋冰冷的湖水爬出来……
天韵拖着湿漉漉的裙摆,坐在亭中心的石板上,放声大哭起来。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哭,现在想来,大概就是一种劫后余生之后的喜极而泣吧,总之,她越哭越厉害,开始还只是抽噎,到最后简直就是歇斯底里,这阵势可着实把旁边的谦非给吓坏了。
“欧阳小姐,你……你不要哭嘛……”谦非的声音没了白天的沉稳与谦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显的慌乱,看起来他比夏然还要怕女孩子的眼泪。
“你还好意思说!我差点就淹死了!!不就为了白天的一句话吗?!你就见死不救,把我淹死你是不是很高兴啊??”天韵抬头用眼泪汪汪的眼睛狠狠地盯住谦非,声音尖锐得都走了调。
“不……不是……”谦非望着天韵红红的眼睛,结结巴巴地解释着,“我……我实在是……”
天韵白他一眼,继续哭,眼泪把自己的脸颊泡的生疼起来,她用手一遍一遍地擦,擦红了的脸颊和手掌被冷风一吹,居然有些发热。
“你不要再哭了……”谦非着实是被天韵给逼到了绝路上,他蹲下身来,凑到天韵面前,脸上的表情就像犯了错的小孩子一般,轻轻地说,“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去做,求求你别哭了可以吗?”
不知是因为被这句话打动了,还是着实哭够了,天韵止住了抽噎的声音,抬起头来望着谦非,问:“真的?”
“真的。”谦非举起右手,一脸的真诚。
天韵眼珠一转,马上坐直身体,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地说:“那,你把刚才的萧,再给我吹一遍。”
谦非微微一怔,似乎这个要求很出乎他的意料,那表情让天韵几乎要喷出笑来。很快,像是明白了天韵的用意,他的表情缓和下来,微微松了一口气,微笑着说:“卑职遵命。”
天韵把湿透的裙角卷到膝盖以上,坐在亭栏上听谦非**。
婉转清丽的萧声,月光和着波光在两人的眸中荡漾。
“停。”
萧声猛地止住,谦非瞪大眼睛,一脸疑惑地望着天韵。
天韵轻叹一口气,转头瞥着谦非,说:“叫你**你就真的只**啊?”
谦非扬扬眉毛,一脸谦逊的笑:“小姐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我是被你刚才的萧声吸引到这里来的。”天韵轻笑,自信的眸子亮若星辰,“你刚才不只是在**,你还在想人吧?”
谦非猛然低头望向手中的萧,光滑的萧身折射出闪亮而清冷的星辉。
他的眼神一黯,突然闪现在眼底的落寞让本来有些洋洋自得的天韵瞬间觉得自己仿佛做错了事。
她嘟嘟嘴巴,微侧着头靠近他,轻轻地问:“你是不是……很想她啊?”
谦非淡淡地笑笑,同样轻轻地答道:“算是吧。”
天韵眨眨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这么想她,为什么不去看看她呢?”
谦非抚摩着萧身的五指猛地攥紧,一丝痛苦迅速地滑过他的眼底,而他却飞快地将手背到自己身后,抬头望着夜空,让天韵看不到他的眼睛,口气一如既往地温和:“因为……距离太远了啊。”
似乎好奇心猛地控制了天韵的理智,她开始近乎疯狂地猜测起来,却一点也意识不到自己正在试图揭开他心中的伤疤:“有多远呢?她不在若叶么?不在柳烟么?不在漓星江或是漓月江上么?”
谦非沉默不语,这让天韵的猜测更加疯狂,她倏而想到了另一种更远的距离:“她是不是嫁人了?还是……不在了?”
“够了!!”
天韵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看到谦逊温和的谦非刹那间如同被她激狂,温暖的眼底猛地闪出一股浓重的暴躁和杀气,似乎要将棕色的瞳仁烧红一般,紧攥的双拳青筋暴突,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连声音都走了调,她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无法呼吸。
这样一个温和的人,也许就只有戳到他真正的痛处,他才会将压抑在内心的愤怒和不平在一瞬间爆发吧……
很快,那种暴躁和杀气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忧伤和落寞,清冷的星辉在他的眼中闪烁。
这是一向要刨根问底的天韵第一次体会到,有些秘密,说得越透越好,而有些秘密,一旦说透就会伤害到人,比如说,谦非和那个女子的故事。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温和谦逊的谦非发怒,也是第一次看到他的脆弱和难过。
天韵突然觉得自己闯下了祸,虽然她这小半辈子闯的祸数不胜数,可这是最让她感觉到后悔的一个。
“李将军,你别难过啊……我曾经听过一个传说,很灵的传说,恩,讲的是……”
有关思念的传说啊,你赶快从我的嘴巴里蹦出来吧!!可怜的天韵拼命在自己的记忆中搜索,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她的处境,那就一定是那个“搜肠刮肚”。
“啊,讲的是……如果你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思念一个人的话,你心里这股强大的力量,就能穿过即使是千山万水的距离,一直到达对方的心里。这样,无论你想对对方说什么,都可以凭借着这股力量,让对方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你的心意……”
谦非微微地叹一口气,眼底的落寞和忧伤还在,尽管这时候的他美得像副画卷,可天韵哪有这个闲心去欣赏!她心一横,干脆来个现身说法,开始胡说八道起来:
“你不信吗?我小时候,正月十五闹花灯,我妈妈带着我去看庙会,人太多了,一不小心我们就被人群给冲散了,我在大街上一个人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我实在是哭不动了,就在心里默默念我爸我妈的名字,你猜怎么着?我念了没多久他们就找到我了,他们说,能听到我喊他们名字的声音……”
无论天韵怎么说,谦非就是不为所动。他保持着他雕塑般仰望夜空的姿势,眼底的忧伤如同清冷的月光,越来越浓,似乎无法散去。
天韵实在是编不下去了,她微叹一口气,轻轻地说:“……其实,我说的也只是个传说,也许是前人编造出来的故事,可是我相信有句古话,叫做‘心诚则灵’,你想,我只是听过一次你的萧声,就知道你非常非常的想她,我相信你的这份心意一定可以感动上天,让它在冥冥之中再次安排你们相遇,只要你不放弃努力,奇迹就一定会发生,如果真的没有发生,那你也可以自己创造一个奇迹呀!”
谦非僵硬的身体微微一动,嘴角浮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依旧谦逊而美丽,却在这个特殊的气氛下透着一股哀怨而凄婉的忧伤。
天韵只觉得内心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他的微笑触动,她吸吸鼻子,轻轻地说:“李将军,见到你之后我才相信,笑,有时候表达的不是快乐。”
谦非微微一怔,失神的眼睛望着对面那个有着明亮眸子的女孩,她轻轻地说:“李将军,你是个很好的人,可不可以在你不想笑的时候,就不要笑呢?”
他无声地盯着她,眼底深深,她无声地望着他,眼底却是灿烂如阳的透明与澄澈。
“欧阳小姐,今天的事,真的很对不起。”
他望着她微微浅笑。
微风让他额角的刘海微微晃动,手中的萧折射着清冷柔和的月光,,那样温暖的棕色眼睛,眉宇间洋溢着武官独有的敏锐和专属于文官的灵气,仿佛在前世见过一般……
天韵几乎惊呆,眼前闪现出那个神秘的梦境……
难道,这一切都是上苍安排好的,让她在无意中窥测到他心底的那个秘密,让他们的距离在一瞬间被拉得很近很近……
月光下的若叶湖,清风徐徐,湖上银波闪烁,犹如散落万点繁星。
“欧阳小姐,时候不早了,卑职送您回去吧。”不知何时他已经起身,收了手中的笑,冲她谦逊地抬手。
天韵一时间居然恍恍惚惚,只觉得仿佛还身在那个神秘美丽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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