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蛮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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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船老大的力撑之下,解开缆绳的渡船很快的就顺着水流,斜向对岸荡去。水面风浪虽大,行得却甚是平稳。南川镖局惯于水上行镖,个个水性精纯,看到船老大好把式,也都是齐声称赞。
船至河中间,那个好打听的镖师忽然又问道:“王镖头,你与张镖头两位陪着总镖头从金陵一路北上,总镖头还将镖车停在中途,特意让张镖头留守镖车,带着您绕道开封府,说是为一位大人物贺喜去,怎么昨夜才去,今天早上天不亮就急匆匆的返回,不等总镖头回来,就急着走镖,莫不是有何大事发生么?”
那个叫张耀武的中年镖头嘿嘿笑道:“当然有大事发生了,王镖头得到的消息是,那个天下镖盟盟主,我们镖行中的老大,中天镖局的白……”。
王唯德摇了摇手,不让他说下去,叹息道“我们要拜见的那位大人物家里发生了大惨事,不说也罢。总镖头是留在那里帮忙料理后事,要我们先行一步。”
镖师猜不出发生了何事,却也不便再问,而站在他身边的那个青年,身形陡的一震,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双手捧着头努力的想要记起什么事,头脑中却是混沌一片,完全记不起来,忍不住用头去撞船舷,撞得“咚、咚”直响。
众镖师、趟子手、伙计们看他突然发疯,都怕被他撞到水里去,躲到一边去。王唯德眼中露出怜悯神色,走过去将他扶起,温言道:“不要急,马上就到对岸了。”
顿饭功夫,船至对岸,趟子手、伙计们又忙着从船上卸下镖车。那张耀武嫌手下动作太慢,咒骂了几句,又理怨道:“按我们平时走惯了的水路走,即省事又安全。偏是总镖头信了什么盟主的话,说水路上有人要劫镖,改走旱路,这般绕道也不知几时才能到沧州。他说的又怎么当得准,若是有先见之名,也不会被自己的儿子……”。
王唯德摇手不让他说下去:“盟主也是好意,他的人头广,路子熟,又在北地为尊,必定是得到了准确的消息才告诉总镖头的。想那江河双雄,横行水上多年,也是北方有名的水上豪杰。”
张耀武道:“北地有名的水贼又怎么样,我就不信水性还能好过我们这些从小就在江里泡大的南方人,胆敢前来劫镖,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
王唯德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么,我们江南人在北方路数不熟,现在又不能得盟主罩着,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张耀武叹道:“怪不得江湖上都称呼您老‘四平八稳’,行起镖来果然是‘四平八稳’”。
王唯德对他的讥讽之意也不生气,微笑道:“等到张镖头到了老夫这个年龄就知道了。”他见船上的镖箱已经被伙计们卸下大半,说道:“好了,我们快下船去,总镖头要我们到沧州等候他,他走水路,速度要比我们快些,要赶着点路才行。”
两个人正要下船去,那个失魂落魄搭船的青年忽然拦住了王唯德,涩声道:“我也要去沧州去。”
王唯德皱起了眉头,为难道:“朋友,我们是镖局行镖,不比寻常的商旅,镖局里有规矩,是不能带你同行的。”
无邪手指正在抬着镖箱下船的伙计,说道:“我也可以和他们一样。”他走到船边,一手提起一箱镖银,登上踏板下船去。
镖行的镖箱都是最坚实的榆木制成,内置防盗暗锁,只有镖局的总镖头和运镖的客商两把钥匙并起来才可以打开来。镖箱本身就重达七八十斤,再装上二百斤一杠的金银,足足近三百斤重,平时两个伙计抬举也是吃力。而这个青年一个便提起五六百斤重的两箱镖银,而看上去还是恍若无物,那岂不是要有千八斤的神力。
船上船下的镖师、趟子手、伙计直看得呆了。张耀武惊于他的神力,低声对王唯德道:“老王,你看这小子会不会就是你所说的北地盗匪?”
王唯德也是心中惊异,看不出他高挑瘦弱的样子,双臂竟有千斤之力,但他也注意到这个青年提箱时身形步法全无架式,走起路来足下也是虚飘,完全看不出身怀上乘的武艺或是练有高明的内功,看来是天生神力。
于是低声道:“看样子不像是身有高武功的样子,而且若是盗匪的眼线,多半会隐藏实力,也不会这般轻易露了相。”
这个青年走了几趟,便将剩下的镖银全都运下船去。张耀武叫道:“好小子,有膀子力气,倒也可以做个运货的伙计。这样吧,你随我运货去沧州,每日里我供吃供住,等到那里后,再帮衬你几个脚力钱。王镖头,你看怎样?”他押镖从江南一路在水路上来到这里,突然间要转为旱路,身边带的伙计便不够用,这个青年一个抵得上三个,留用最合适不过了。

王唯德见这青年行为古怪,只怕沾身会有麻烦,本来不想将他收留,但是张耀武先行应允,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也就只好点头同意了。
那青年脸上露出一丝喜悦之色,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镖行到沧州去,只因在残存的一点记忆里,对于“沧州”这个名字感到很亲切,隐隐觉得那里与他有着极大的关系,就想要到那里去看看。
王唯德收留这个青年做了运镖的伙计,对他说道:“我们是来自江南金陵府南川镖局的镖行,老夫叫做王唯德,江湖人称‘四平八稳’,那一位叫做‘跃马横枪’张耀武,都是南川镖局镖师,你又叫什么名字?”
青年目露茫然神色,摇了摇头,怔怔道:“我不记得了。”
张耀武“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他只不过是一头空有气力的蛮牛。”众人轰然一笑,从此便称呼他为蛮牛。
这一次南川镖局押运的是金陵府巨贾钱若水用于到雄州榷场交易的现金,有金有银,总价值三十万贯银钱,对于南川镖局也算是比较大的生意了。所以总镖头邓寅亲自押运,一路延南川镖局惯用的水路而来,只是到了汴京后邓寅遇到了一件大事要处理,而且有消息说北方绿林中有名的水盗阮氏双雄将在北运河上对镖车下手。
于是临时改变行进路线,由王唯德、张耀武押镖改行旱路,从东京到沧州尽是通阜大道,也不怕有盗贼劫杀这大队人马,邓寅独自走水路,在沧州会合会后,再同行致雄州,共同走的比较艰险的路段。这样即打乱阮氏双雄的计划,也扰乱其它盗匪的视线。
渡过黄河后,王唯德和张耀武押镖上路,他二位镖头一个骑马,一个架车,一前一后护着镖队。另有四个普通的镖师都骑着马或是前方探路,或是往来策应,剩下的六个趟子手步行轮流扛镖旗,喊镖号,同时照应着十多个的伙计推着镖车。一行近三十人晓行夜宿向着沧州方向进发。
蛮牛夹杂在队伍当中,也推着镖车。这镖车是镖局走镖时的常用工具,是个独轮车模样,却比寻常的独轮车造得坚实得多。内以坚木为架,外罩铁皮,即能行车,如遇盗贼来袭,围起来便是一道屏障。
镖车都是托着两只大箱,足足有六百斤重,上面插有三角形小旗,小旗上一面绣着一只飞腾的猛虎,一面绣着南川邓寅几个字,那是分别代表总镖头邓寅的绰号和称名,当劫镖的人一看就知道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过江猛虎”邓寅保的镖,等闲就不敢乱劫了。
蛮牛力气虽大,但是镖车只有一个车轮,这样的车子无论走阳光大道还是崎岖不平的山路都比较方便,但是走起路来平衡不好掌握,他初用时走起路来跌跌撞撞,好几次翻倒在路旁。
王唯德看他推得辛苦,正好镖行中有一辆马车,用于托运最为贵重的物品,王唯德来亲自在马车上坐镇,就让他来驾马。蛮牛其实也不懂驾车,但他似乎熟悉马性,几天下来,车把式做得已经有模有样。
王唯德见他有着独特的聪明才智,不似先天痴呆之人,几次追问他的身世,蛮牛只说脑袋受了重伤,过往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了。
这一日早上离了淮镇,王唯德计算路程,距离沧州已只有百余里,用不上一日就可以到达。总镖头邓寅不在身边,能够将镖车平平安安的送抵沧州,王唯德很是欣喜。
近午时分,镖行已进入沧州地界,王唯德忽然吩咐扛镖旗、喊镖号的趟子手扯下镖旗,停止喊镖号。
趟子手不解其意,王唯德解释道:“沧州是天下镖盟盟主白大侠的祖居虎兴之地,所以镖行中为了表示尊敬,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南来北往的镖车,不管是水运路行,只要是车到沧州、船过沧州,就须扯下镖旗,悄然而过,不得喊镖号,这叫‘镖不喊沧州’。”
趟子手恍然点头,张耀武却啐了一口:“呸!都是死人了,还尊敬个屁,不管他,咱们喊咱们的。”
王唯德苦笑着摇了摇头,一转眼间却见驾车的蛮牛满眼都是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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