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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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x站在巨大的天幕下,看着头顶上方的星星。罗马的学者曾经相信那是巨大天体上的漏洞透出的光亮,但若干个世纪以后,人们发现,那光亮正是天体本身对阳光的反射。事实上没有人去嘲笑那些古老的智者,人类的发展历史本来就是缓慢而稳健,谁又能断言目前人类所掌握的知识就一定是真相本身呢?
任何一次科学的递进都将引起文明体系的重大变革,甚至付出惨烈的代价。Max清楚地知道真理最需要的不仅是一位智者,更希望他同时也是一名勇士。学术界并不希望固有的权威被动摇,学究们往往固执己见,冥顽不灵,那是当然的,毕竟过去的知识体系构成了目前人类精神世界的骨架,推翻了其中一部分,意味着要推翻其中一部分人类的精神世界,面对被否定的世界观,没有几个人是乐意的。Max庆幸自己是以王者姿态站在这地上,否则罗马鲜花广场的火焰将在自己的身上焚烧,而可敬的乔尔丹诺•布鲁诺仅仅想告诉世人,太阳并不是宇宙的中心。宇宙的广袤远远超乎了人类的想象,今天人尽皆知的道理,那个意大利人却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现在的人遥想这个人执着于真理的殉道者,又不免唏嘘,当时的布鲁诺若不是这个下场,到了如今,也早已作古了。Max并不是虚荣膨胀的人,他把他对于荣誉的渴望适当地控制在一个比较理性的范畴,他并不打算为了祖先的名誉或者树立属于自己的信仰旗帜而贸然行动,但若真理真的掌握在他的手上,他也是不打算雪藏的。
否定上帝,何其危险的举动,他必须倍加谨慎,基督教的力量虽然不如在那些逝去的王朝时肆虐,但一旦纠集,必酿成康斯坦丁王族的灭顶之灾,数千年来被烧死在十字架上的何止千万。
但Max也在疑问,若真有处女受孕,可否归于上帝?正如ovgians动摇了他的信仰,Max也并不能确定上帝全然都是前人的杜撰。学术革命的第一步就是对现有的知识产生怀疑,然后是求证,求证的过程可能相当漫长,Max也并没有打算为此终其一生。他从来在学术方面没有过大的野心,或者在其他领域他都不足以被称作是一个野心家。他只是不惧怕探索带来的艰巨和沮丧,他已经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毕竟他将要追寻的是类似于神话的虚无飘渺的东西,作为一个政治家,或许他不应该亲自参与,因为相信处女受孕对一个神学怀疑者来说未免荒唐。但六翼天使的礼物确实诱人,这是一个良好的契机,其意义更在于考验人类是否真的可以走到一起。
其实,寻找“圣母”或者“圣子”并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上帝的存在与否并不能影响打击血族的决心,Max相信Derek一派也正在探讨关于《圣经》以外的话题,毕竟这初次的合作很可能将决定两个政权的排序。
考虑着这样庄严的问题,Max的心情却未必沉重,他对于挑战有一种天生的坦然,不固执也不淡漠,平坦的路这样地走着,崎岖的路也是这样地走着,这世上有千百种道路,我们所遭遇的,不过是火场边缘飘荡的零星灰烬。Max有一种俯瞰人类的博大心境,他总是将自己置身于全人类而不是一个王者通常自居的孤高地位,总有人傲视群雄,总有人卑躬屈膝,他只是其中的一种其中的一个。他以一种角色扮演的的游离态度处在祖先赋予的高贵地位,有着这个年龄该有的轻狂,也有着超越了无数长者的博大。
这样的人生哲学使他总是保持着良好的心情,在夜晚微凉的空气里,他的轻松仿佛是饭后散步,只有跟随他多年的副官Fd才隐约了解他此时深邃的思想。Fd从来不轻易打搅正在思考的Max,更多的时候他都是身披铠甲监视着四周,随时准备着应付血族的突袭。他必须时刻警惕,因为血族的速度不是寻常人类可以匹敌的,而此刻又是深夜,万籁具寂,静得出奇。
也许在这样的非常时刻,不应该如此妄然地出行,Max不知不觉已经走得有些远了。这说明他今夜的思考很深沉,思考中的他总是给Fd一种圆满的感觉,那样美丽祥和地承载着近似半个人类社会的未来,Max之于Fd似乎比那遥远的传闻中的耶和华更具有神性。也许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置疑上帝吧,Fd总是这样想,或许《圣经》更是一部预言,Max才是那被隐喻的救世主。今天,无数的炽天使异口同声地宣布,那位处女母亲的存在,并且不能确定详细的时间,使他有一个大胆的猜想。虽然Max的母亲嫁给了一个姓康斯坦丁的男人,而这个男人却正如圣经中写的那样,乃是大卫王的子孙。在Fd的灵魂深处,有一个充满神性的Max。
但此时的Fd不得不开口打破夜的宁静。
“我们已经偏离营地中心太远了,Max”,他看了看四周又继续说:“而且这样的安静未免可疑,我想我们最好马上返回。”
“大概是因为白天炽天使普照后将这一带的黑暗势力滤去了吧”,Max轻松地拍拍Fd的肩:“你总是太紧张,建议你每天把自己从这沉重的盔甲里解放出来几个小时。”
“我有。”Fd认真地说。
“哦?”Max挑眉。
“睡觉的时候。”
“哦……呵呵,我还以为你睡觉也穿着它呢,哈哈哈哈……”Max爽朗地笑着,调侃Fd是他最珍视的乐趣,Fd勿庸置疑,是一个忠诚不失智慧的人,却在生活的细节上未免憨直,有这样的部下是值得庆幸的。
ax善意的嘲笑Fd已经司空见惯了,他的心情也轻松了少许,但还是用冷静的口吻说:“回去吧,Max。”
“好吧,今天也该是早早就寝的日子,明天还有一场软肋仗要打呢。”
然后他们就这样走回了营地,如他们平时一样的平静。明明感受到了身后带着掠食寓意的注视,Fd却没有迎来预料中的突袭,他分明地感受到黑暗里异族的力量,强大并且飘忽不定,但他们还是安全地抵达了营地的中心。
“今晚由我为您守夜吧”,Fd对正准备进帐篷的Max说:“毕竟这里不是我们的地方,刚才……”
“放心吧,今晚不会有什么事发生的。”
“可是……”
“你以为我没有感觉吗?但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要的很可能是我们要的而不是我,Fd,相信我吗?”Max认真地看着Fd,不容质疑。Fd的嘴张了张但不知道还讷讷想辩解什么,关于他的直觉或是推测什么的,没有什么可辩解的,虽然不清楚使他这样肯定的根据,Fd却也总是无依据地相信。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值得他为他卖命,Fd无奈地点点头,却还是在Max入睡后守在了他的帐外。重要的东西不可离手,这是非常时期的人类总结出的最实用的教条。

而在同样一个深夜,略微悠哉的心情都是不被允许的,Ryan依然维持着白天时的冷峻态度,如临大敌。
“半小时后我们在Derek的书房开个会”,Jas坐到他身,默默地点了点头,他伸手安抚地摩挲着Ryan头顶蓬松的短发轻轻地说:“或许你也该来点小酒,你太紧张了,穷骑士的儿子。”
“上帝是怎样的存在呢?Jas,你也不知道吧。”
“是啊,我也不知道呢。”Jas一如既往地笑着回答这索然无味的问题,Ryan要问的当然不是这个,也或许他要问的正是这个,但没有人能回答,问谁都是一样,正好在这个时候,与人无害的Jas出现了。至少,Ryan打开了话匣。
“多年以前的有一天从熟悉的人口中得知,原来没有圣诞老人,那个时候的心情正在反复,如果没有上帝,我们一直在信仰些什么?”
Ryan郑重的口吻带着纯真的沮丧,Jas早就忘了,失去圣诞老人的童话时的自己,他仿佛是渐渐地到了某个时候自己开始不相信那个老人的存在,而不是突如其来。一个孩子开始相信这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人类的信仰总是这样渐渐消逝,终于有一天,连上帝都不再被信任了。Jas内心生出一种怜悯,不知道是对Ryan还是对自己,亦或是对于全人类。自己还真是伟大啊,Jas哑然失笑了。
“我的话……很可笑吗?”Ryan惴惴地问,还有些黯然。
“我是在笑自己呢”,Jas的温暖的手掌缓缓地离开Ryan的头顶,离开了那温暖柔软的触觉,一时间,不知道手该放到哪里,“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Ryan,一起守护我们的信仰。”
“你和那个叫Max的陌生人也这样说,‘一起吧’。”
“有什么不对吗?”
“你是知道的,他和我们有着相背的信仰。”Ryan的眼睛直直地和Jas对视着,那样的干净的眼神,是Jas一直重视的宝贵财富。Jas相信,即使到了最后一刻,即使信仰被颠覆,他一样可以坦然地面对这个世界,即使这个世界对自己来说变得有些不同。常年征战的他有一种随遇而安的性格,但不等于说他没有执着。Ryan的眼睛是硝烟里的最清澈,Ryan生来就该是清澈的,Ryan的清澈就是Jas固守的执着。
Ryan对于Max的谨慎是人类对于未知力量的恐惧的一种表现,Jas并不觉得这是一种懦弱。更也许对待Max,其实他的态度更保守:“‘一起’不代表要向同一种信仰靠拢,我们和他可以一起完成一件事,怀着不同的初衷,为了相背的信仰,因为双方追寻的答案虽然不同却只有一个。也可以说,我们和他在找的是同一个答案,若他拥有智慧和权力,可以缩短我们与这个答案的距离,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一起’?”
“你认为他是抱着几分诚挚来与我们合作的?”发问的,是Derek。他的垂在身侧的手里还松松地拎着一只高脚杯,里面还有残留的琥珀色液体标志着饮者的自我节制。
“至少他进入了我们的地盘——虽然带来了大量的军队”,Jas的眼睑垂下几分,一边思考的样子一边走向某人的书房,没有人打扰他,只跟着他默默进去,然后轻轻地把门关上,“一个王者离开了自己的领地,这说明有什么东西非常地吸引他,而这东西在他眼里必定是胜过他目前所拥有的。”这世界上有的人拥有权力但没有智慧,那么他的冒险被视作愚蠢;有的人拥有智慧却没有权力,那么他的冒险被视做勇敢。同时拥有权力和智慧的人鲜少冒险,若他冒险,一定是有深邃的因由。
“虽然说他决定亲自出访的确突然,炽天使的召唤对他来说构不成足够的吸引吗?何况我们还允许他的军队跟从并借给他们营地,那么他的行为在这样的前提下似乎也合情合理。结盟若是成功无论是对我们或者是对他来说都是大大的有利,夺回人类在这地上的主动权,对于尊严的问题,也是他重视的吧。”Derek这样推测着,但又觉得站不不脚:“你们怎么看。”于是他又问其他两个人。
“我不认为他是可以为了全人类的未来这样堂皇的理由而贸然涉险的人”,俊秀说:“他的城府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可以大胆猜测但小心验证。”
“那么我就来猜测一下。”Jas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等其他两人也坐下以后他才开口说话,那架势,感觉他要说的内容具有让人无法站立的爆炸性。他的肢体语言,眼神或者说整体的气质本就有引人入胜的魅力,他这样刻意示意,能让人更加期待:“我认为他事先知道些什么,或许已经超出炽天使所告知的内容范围。”
“你是说,他此来已经有一定的把握?”Derek问。
“是的”,Jas继续分析说,“他已经有了人类在这地上的半壁江山,如果不止超越此等权限的诱惑,他何必亲自出马来表示他的诚意,如果是我,尽可以派一名心腹前来,毕竟是要进入我们的领地,他不出现,也无可厚非。但是他来了,然后炽天使带了惊人的消息,然后他顺理成章地同意初步合作。要知道,一旦找到那处女的骨肉,一方的信仰被证实,一方的信仰被否决,那么被证实的一方将凌驾于另一方之上。成为全人类的领袖的尊贵与荣耀促使他今天来到了我们的面前,但最合理的顺序应该是他先派一个够分量的人代替他一探虚实,然后他再做决定,但他却志在必得地率先出现了。那么是什么让他有如此把握?”
Ryan想了一下说:“我在他身上没有发现那种固守祖辈意志的刻板,他的把握不会仅仅来自家族灌输的信仰,他手上一定有什么证据。”
“但这证据又不足以完全说服他或者说服世人,他必也抱着一半探究的心态参与其中,我甚至认为他是故意暴露这个信息以施加压力,否则他为什么让我们在见过他的第一夜就猜到他此来的玄机”,Derek说着低沉了神色,“他实在是个很难对付的人啊。”
“是的,他释放的压力让我觉得很被动”,Ryan说出了自己的感受,“而且是在我们自己的地方,这让我觉得很不舒服,Max是十分危险的。”
“他实在是头号危险人物啊,最危险莫过于明知道他是危险的却还是期望或许真的可以和他站在一起”,Jas的脸上又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他实在是有蛊惑人的魅力呢。”
“的确。”Derek附和着说,但没有笑容。
而Ryan又整顿了一下心中的阀门,因为Jas口中的期望他早就在自己的心底察觉了。
“粉红色的瘟疫。”
Ryan这样说的时候,Jas爆发出爽朗的笑声:“我从来不知道你有作为诗人的潜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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