嵯峨的北邙山构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乳白色的雾是它柔和的外衣.
有风吹过,带动衣角,露出了它**的肌肤.
山叶上有露珠,滑落,迸出了千万道银光.
一席碧草铺满山脚,染着寒烟,透出一层层雾气.
马蹄过,如踏云端.
山脚有一面镜湖,湖水荡着粼粼微波.
镜湖旁的楼阁里.
一对莲理缀饰着檀木柜,**的比翼刻在玳瑁床.帷幔横悬玉翡翠,锦被绣着两鸳鸯.
她独自坐在镜妆前,拿起铜镜,望着满头银发.
夫人.门外的丫鬟轻唤道.
进来.她放下了铜镜.
鹤凌姑娘遣人送来一袭锦袍，是送给陈公子的.丫鬟端着一叠锦袍走了进来.
放下吧.她没有回头.
是.丫鬟放入后躬身行礼,转身离去.
等等.她停了一下.
叫狄儿来见我.
丫鬟轻轻合上了门.
她饰上明月铛,插上了最后一支雕金钏.
母后贵体安康.他进来后躬身行礼.
她伸出了一只手.
他将她扶到了桌旁,坐下.拿起桌上的虬龙金壶.
茶水慢慢注入,一直漫过杯沿,顺着杯壁流到了桌面.他望着那股细流,浑然不觉.
狄儿.她唤道.
母后恕罪.他这才回过神来,将金壶放下,奉上杯.
她接过,啜了一口,叹了口气,又放下.
跪下.
他跪了下来.
你可知是谁杀了你父亲?她凝视着他,带着厉色.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孩儿时刻铭记在心！
她的目光随即落在了那袭锦袍上，她走过去，拿了起来。
如今仇人要将女儿许配给你，她的双手紧紧攥住锦袍，手背透骨。
你如何是好？
这......他迟疑着。
孩儿谨遵母命。
她慢慢镇定下来，放下锦袍，走到窗前，望着那朦胧的北邙山，神情凄然。
十六年前，她轻声喃道。又仿佛在自言自语。
鹤中天趁我身怀有孕，你父亲疏于整兵，大举进攻我陌青族。你父亲为保我母子，亲自御敌。待你叔父率兵来援时他已力竭而亡。
她停了一会，又接着道：
五年前，陌青族在你叔父的整治下终于恢复元气。他更是将一身绝世的剑术传与你，然后飘然出尘。
这十六年来，我没有一天不盼望着你能手刃仇人。这一天终于来了......
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她的身子不住颤抖。
母后！他喊道。
孩儿一定手刃仇人，为先父报仇。他的语气坚定有力。
她转过身，摇了摇头。
如今，你非但不能杀他，还要和他并肩御敌。
你是说黑羯？他问道。
不错。黑羯！眼前最大的敌人是他。他是个魔鬼！她的脸上露出一丝骇然。
只有先放下两族的仇恨，联盟两族方可对付黑羯。你可明白？
她将他扶了起来。
三天后，你们就完婚。她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璧，放到了他的手心。
把这回赠给鹤凌，一切等过了这劫再说吧。
他点了点头。
黄昏。
三天以后的黄昏。
两头缠络黄金的青牛终于踏上了陌青族。
青牛后有一匹系青丝的白马，一女子就乘在马上。
素手牵着青丝，身着的红装是那么的鲜艳！
她兰眼微斜，望着那熔金的碧云，粉面含羞。
丝竹，管弦和彩箫一同奏起来。明转若出天然的清音飘融进整个黄昏。那熔金的碧云似融化般开出千万层金色的芙蓉。
一黄金铠甲将士停了下来，立在前面。夕阳下，他如一樽金色的雕像。
紫菱锦彩随夕风在车马群里轻轻拂动。
铠甲将士挥了挥手，一行人又朝前行去。
她一个人坐在三百里镜湖旁，菡菡的红萼在独自绽放；岸边的绿草为谁而生？望着那惆怅的黄云，她黯然神伤。
云里飞来几只黑色的乌鸦，哑哑数声，栖在了一棵枯死的树枝上。
远处如春雨的丝，若白雪的弦在她听来似萧瑟的秋风。
忍了千年的泪又从她的脸颊滑下。
她呆呆地坐在镜湖旁，望着湖水。
暮色沉沉，月升了起来。
她的心也似粼粼的水波般被柔碎。
一层白烟笼罩在了寒波上。
远处的罗帐里传来了灯光，巨大的红烛在白玉堂里挥霍着它的生命。
她站起来，把眼角已结冰的泪水拭干，朝那儿走去。
我等了她一千年......
低语声被夜风飘散后在夜空里传来。
白玉堂。
筵席上燃烧着数支红烛，酒若飞泉般泻入碗里。
数百名将士喝酒若鲸吸，地上的酒坛随处都是。
前面的台阶铺满鲜花，是红色的玫瑰。
数人已醉倒在了地上。
她扶住门阁柱，望着那铺地的鲜花。
阁柱上贴着沉香，门楣上画着金楣。
这一切在她看来是那么的刺眼和心痛。
这时，红烛映出了两道人影。
人群在倾刻安静。
翠色的羽帐被揭开，一条大红的彩带将他们连在一起。
他在前，面露春色，步履轻健。
她在后，恃爱欲进，含羞不前。
他们被拥簇出来，人群发出了喝采声。
踏着鲜红的玫瑰，他们来到堂前。
夫人坐在雕金凤椅上，看着他们走来。
她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拜堂，心若刀割。
夫人将两枚金钗放在了他们手心。
他们从盘上端起两杯酒——交杯酒。
于是他们交杯。
香风从她腰身的紫锦红囊里飘来。
人群吆喝着让他把头盖揭开。
他推绝不过，带着笑，缓缓抬起了手。
众人停止了呼吸。
灯影映出了她的莺唇，玫瑰在瞬间枯萎。
接着露出了她倾城倾国的曼脸蛾眉。
有风吹过，玉环明铛若风铃般清鸣。
发髻上插着的是一枚黄色的鹤钗。
灯光迅速黯淡，酒杯从众人手中摔落，他们若雕塑般静立不动。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她。
整个世界仿佛静止。
足足一刻钟，所有的人都为她的美所震惊！
你不能娶她！
一声叫喊打破了沉静。
她无法掩饰内心的悲痛，终于喊了出来。
人们这才回过神，转首望向门楣。
她是谁？
老夫人面沉如水。
没有人回答。
一缕圣洁的光洒满了筵席。
所有的人虔诚地望她，迷失在她美丽的光环里。
没有人再注意新娘，她望着子狄，默默放下了头盖。
你——不——能——娶——她——
她默默念道，缓缓走来。
人群不自觉的分成两道。
群裾脱着花瓣，她从人道里走来，来到他的面前，然后拉起了他的手。
跟我走吧！她道。
老夫人的脸色变得铁青。
狄儿！她厉声喊道，声若寒冰。
你走吧！他用力甩脱了她的手，拉过新娘，把她搂入怀中。
这是我的妻子，你还是快走吧！
不！我不要听！她双手捂住耳朵，用力摇头。
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你不爱她为什么还要娶她？她指着新娘。泪流满面。
铠甲将士走了过来。
来人！把这妖女拖出去！老夫人脑羞成恕，从椅上站起。
门外涌进了十几个士兵，勇猛威武。
你们！她指着众人，你们一个个为什么要逼他！牛郎，告诉他们你不爱她，你爱的是我啊！她失声痛哭，望着子狄。
他无动于衷，只是冷冷地注视着她。
十几个士兵已冲了过来，将她围住。
拿下！老夫人一声喝令。
十几条人影扑了上来，张牙舞爪。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挥了挥衣袖。
一道白烟飞过，十几个士兵便僵立不动，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张牙，但爪不在舞。
众人面若死灰。
跟我走吧！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去，我们做一对神仙眷侣，直到白头偕老！
他转过身，将她的头盖掀开。
头盖从高空缓缓飘下，落在铺满玫瑰的地上。
他将她搂紧，贴上了她的莺唇，开始亲吻。
她一阵错愕，两颊飞红，既而开始迎合，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牛郎......她呆在原地，顿感天悬地转，晕了过去。
雪白的裙衫，血红的玫瑰。
她躺在地上，如一朵凋零的寒梅。
铠甲将士走到了她跟前，抽出了剑羽。
他不允许任何人搅乱婚礼，因为这关系到两族的命运。
凡有搅乱者就得死！这是他父亲下的命令。
寒刃开始划破她的凝脂素颈，血滴流淌在了玫瑰的花瓣上。
凄艳而美丽！
老夫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等等！子狄将新娘放开，大声喊道。
有人冲过来，把他拉住。
雪刃停了下来。
把这位女子送出去。他还剑收鞘，对随从说道。
随从过来，将她扶起。
她的身子如一支芦苇，柔软而忧伤。
铠甲士兵望着那柔软的身段，露出一种刻骨的毒恨。
随从读懂了他的眼神。
只有杀人时他才会露出这种眼神。
好了！他端起一杯酒，换上笑容。
这只是为了试探新郎和新娘是否恩爱所演的一场戏。让我们干了这杯酒！
她被人扶送了出去。
人群又开始欢乐。
白衫被重重摔在了地上，绿草腾起一阵寒烟。
绿草铺满大地，鲜血点缀罗衫。
血已凝干。
一位士兵举起了刀，这是杀人的刀。
刀光一闪，斩向她的头颅。
没有人敢违抗公子的命令，没有人敢违抗首领的命令。
突然，一声清鸣响彻了整个夜空。
一团流光驰了过来。
举刀的手停在了半空，暴怒的风迎面而来。
她的身子轻得如一只蒲公英，被风卷起，在空中飘荡。
蒲公英落在了七彩的流光上。
暴风停止，流光飞向了北邙山头。
牛郎......牛郎......
万点灯开始遥远。
一声声虚弱的呼唤在夜空里凄婉而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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