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苍天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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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花残月杨柳依,微雨潇潇亭台西。
幽幽笛声岁梦里,蔷薇待春不及期。
幽幽笛声变转着宫商角徵羽,在波光粼粼的湖水柔波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浅伤。又随着炊烟缓缓飘起,消失于天际的尽头。
楼台上的少女倦倚阑干,轻轻地吹奏着一只翠绿的竹笛,曲声忧伤、凝愁、意韵悠长。
楼外,细雨飘零,落红飞散。
“吱呀”一声,阁楼的木门被人推开,但笛声依旧未停。
身着凝霜雪衣的长发女子含笑走来,她望着吹笛少女略带孤寂的背影,轻声道:“还是这首《逐雪》呀。”声音如莺啼鸟鸣,说不出的悦耳。
吹笛的少女并没有回头,她依旧缓缓地吹奏着《逐雪》,曲声越发地忧伤。
长发女子沉醉于笛声中,她靠在阑干上,合着笛声轻轻哼唱,细若蚊吟,却极为动听。
“天河曲池,万里飞霜;明月逐雪,星在何方。
冰消裁剪,轻叠数重;蔷薇卧雪,美玉玲珑。
星河万里,难觅芳踪;行马古道,俪影轻鸿。
依依瑟声,清鸣铮铮;飘雪消逝,玉箫绝尘……”
曲终,余韵悠然。
长发女子轻轻地拍起了掌,笑道:“星沉妹子,吹得真好听,姐姐听得都要醉了哦。比起其他曲子,这首《逐雪》我最喜欢听,悦耳之中带着淡淡的忧伤……”
少女星沉将竹笛从朱唇边移开,笑道:“我吹得欠佳,尤不及凤仪前辈一半。倒是琴心姊唱得极佳。与琴心姊的歌声相比,星沉的笛声却是黯然失色啦!”
女子琴心淡然一笑,道:“星沉妹子的小嘴呀!总是那么甜,老是这样,可教人不习惯。妹子师从‘神律天音居士’玄凤仪,名师出高徒,惊艳笛艺,好生让人羡慕。”
星沉呵呵一笑,道:“琴心姊才是呢,惊艳容颜,好生让人嫉妒。”
两人不禁开怀大笑。
这时,楼下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两位贵客,这里便是苍天利刃楼了。”
琴心听得声音耳熟,便移步向楼下观望,只见三个男子,一僧二俗来到了阁楼下。为首的那个琴心自然认得出那是“香满楼”黄文黄掌柜,可那个身披紫金袈裟的僧人和那个身材魁梧粗壮的男子,她却从来没有见过。
正自疑惑时,只听黄掌柜笑道:“两位贵客,既已送至,不便久留,酒店事务繁杂,恕我先行告退。”说罢,与二人道别后,匆匆离开。
那个身材魁梧粗壮的男子,看着楼阁大门两侧木柱上挂着的烫金檀木楹联,念道:“凌云壮志千樽酒……浩然正气半卷书……”男子沉吟片刻,不禁赞道:“好有气魄的楹联!故之大成者,必以诗书拓其远见,宽其胸怀,然后树凌云之志,存浩然正气。古人云:‘书者,承天载地,承古接今。’若腹中真有半卷经纶,也算的上是博古通今,通晓天下了。”
琴心闻言奇道:“看那名男子,外貌并不出众,只是身材壮实,原以为是粗人一个,怎说得出这样一番话来!”
星沉也好奇地向楼下瞧了瞧,道:“那不是静音寺的主持——无因禅师么?”
琴心惊讶道:“那个小沙弥便是无因禅师?怎么会……”
星沉笑道:“无因天生聪慧,佛缘极深,早年便被静音散人看中,收为关门弟子。是以年纪轻轻在静音寺中的辈分却很高。五年前静音散人圆寂,主持之位自然就由他接任。”
琴心一脸的不可思议:“星沉妹子,你怎么知道的呀?”
星沉笑道:“无因与柳师弟是深交,因此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琴心忽道:“前几日见柳郁亲书名帖,交由任公子发出,莫非楼下二人正是柳郁所邀贵客?”
星沉若有所思道:“十有**,应该与‘那件事’有关。既是柳师弟所邀贵客,理当出门相迎!”
琴心狡黠一笑,道:“星沉妹子,要不要给他们露一手?”
星沉心知她的意思,摇了摇头道:“这么高,我的‘苍天凌云步’尚及‘清天’,火候不到,可跳不下去。”
琴心笑了笑道:“妹子别怕,有姊姊我在呢!再说,可不能让外人小瞧了我们苍天利刃楼!”
说罢,琴心莲足一点,身若飞燕,轻盈灵巧,翻身下楼。
星沉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收起竹笛,微微两步踏上阁楼阑干,提气入法,飘身下落。
“一览云端望苍天。”琴心吟道,翩然落地,激起青丝半掩面,眉眼稍舒尤动人。落地之处竟是点尘不惊。
琴心眉目一转,左手悠然出掌,向后托住星沉足踝,化去星沉坠势。
星沉借琴心这一掌之力,轻巧落地,气宇不凡似天人,气韵可人若仙女。
“试分清浊舞利刃。”星沉笑吟道。
随即琴心笑道:“苍天利刃楼——吟香阁主方琴心,步月阁主纪星沉,恭迎贵客到访。”
无因、慕容先是一呆,恍然之后连忙回礼。
慕容云栖抱拳道:“在下慕容云栖,实乃莽夫一名,‘贵客’二字确不敢当,更不敢劳驾两位姑娘出门相迎。”
星沉笑道:“原来是名震长安的‘捕神’慕容云栖大人,远来到访,蓬荜生辉。再说苏州静音寺的无因禅师也是熟客,楼主身体欠佳,未能接远相迎,还望二位见谅。慕容大人过谦之词,还望不再提起。”
慕容云栖点头称是。
无因笑道:“小僧只是过客,莫是贵客,一面之缘亦非熟客。久闻苍天利刃楼步月、吟香两位阁主才貌双绝,今日得见实乃荣幸。年纪轻轻便练就‘清天’、‘回雁’之步,令小僧佩服至极。”
琴心看着无因略显稚嫩的脸庞,不由一笑,道:“大师过奖啦,苍天利刃楼的‘苍天凌云步’分为‘清天’、‘回雁’、‘乘风’、‘踏雪’、‘凌波’、‘浮云’六步,小女子不才,只练得‘清天’、‘回雁’二步。可大师年华未老,却已洞悉佛法,略窥天道,名德齐身,才正应了那句‘自古英雄出少年’的古话。”
无因摇头道:“非也。佛法之博难窥门径,天道泱泱,更是难以仰止。小僧年虽方少,可日思天下之法已颇感心力憔悴,何况小僧已年过少年之数,既无少年之龄,又无少年之心,何谈英雄?而终乃名高于德,方姑娘之语用在小僧身上,实为不妥。”
琴心以佛礼敬之,正色道:“大师之言,禅机处处,琴心受教了。琴心清楚二位来意,此事颇为复杂,说来话长,蔽舍备有名茶美酒,还请二位不必拘谨,进楼一叙。”
慕容云栖与无因行礼称谢,跟着星沉与琴心走进了苍天利刃楼。
推开轻掩的朱门,淡雅、别致、古意……更多的还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感受。红木幽对椅,檀木闻琴桌,桧木隔情窗。座无上座,平布排开。座椅左右各放置着三对精美的蟠龙花瓶,几朵朱槿、寒兰绽放其中,相映成趣。窗扉微启,梅枝入户。梅香来袭,逗留衣袖。黑木匾额上刻着遒劲有力的四个大字:“紫气东来”。大堂正挂公孙舞剑图,看那两侧楹联正是:“一览云端望苍天,试分清浊舞利刃。”北斗七星剑,烟月幻神镜分挂左右。七星剑旁挂着一幅书法,笔法张狂,笔意傲然,看那末尾印章却是“赵叶亲书”。
慕容云栖仔细端详那幅书法片刻,心中惊道:“我当是唐临晋帖,可仔细看来,笔法中剑意凸显,好生了得!”
无因也瞥到了那幅书法,可他只看了一眼,就合上双目,长长地苦叹了一声。
琴心笑道:“楼主就在后院,烦请二位多行几步。”
星沉随手将后院的木门推开。这一推,仿佛解开了一幅美丽的画卷,苍天利刃楼“百花苑”的美丽景色赫然呈现。亭、台、楼、阁、廊、池,美景叠加,奇景层出,最北面,是浩淼的钱塘碧波。
扑鼻一阵浓郁的花香,微风轻轻拂过,却有着穿透人心灵的力量,清澈见底的玉映池中虹鲤欢快地畅游。
亭廊阁轩中,百花竞相开放,看得人眼花缭乱。盈盈细雨,为百花苑笼上一层水幕,流露出一种诗的意蕴。飞扬的蝶衣偶然落在佳人的青丝上,更生一种美感。

苍天利刃楼在江南一带名声极大,慕容云栖颇有耳闻。苍天利刃楼掌控着江南九成的商路贸易,朝廷更准其经营盐米,财富之巨,不可估量。朝廷的绝大部分税收也来源于此。因此,苍天利刃楼又有“黄金楼”的美誉。楼主柳郁更因其武艺超群,乐善好施,仗义疏财,而广结豪杰。黑白两道人士无不对其敬畏三分,称其为“财神”。“天刃锦旗现,小鬼莫上门。”挂有苍天利刃楼“天刃锦旗”的船队、马队,寻常的劫匪、盗贼是万万不敢下手的。
慕容云栖一直对苍天利刃楼有着强烈的好奇与疑惑,直到此时,心中种种尽都消散,只余一声赞叹。
远远地,无因便看见玉映池对面的棋亭之中,一个白衣少年正与一位墨衣老者对弈,旁边还有一位青衣男子与一位褐袍、男子正在观棋。
白衣少年蹙眉沉思,举棋而不定。手中的黑子迟迟未敢下落。
棋桌的一角,放置着一个透雕的香木盒,一股馥郁的浓香从内里渗出,凝于九尺间经久不散,使得院中百花之芳都在此间黯淡。棋桌两侧,各摆着两支已然燃尽的红烛。
忽而,白衣少年的眼眸一亮,他迅速地落下一枚棋子,长舒了一口气,对着那墨衣老者微微一笑道:“七曜聚顶,绝处逢生。刘老伯,您终于输了。”
墨衣老者瞪圆了双眼,死死地盯着棋桌,脸上红紫之色,不停变换。却见棋桌之上,黑子八方相连,玄机暗藏,远而观之,竟成七曜聚顶之天象。而白子本坐青龙,据玄武,逼朱雀,南合二斗,法拥三才。但黑子此象一成,顷刻间,便将十余颗白子封杀,使其章法大乱,东离北隔,难挽败局。黑子此局纵险象环生,但绝处逢生。
老者默然,半晌,长叹一声,捻须道:“好个‘七曜聚顶’……”
白衣少年听到这儿,不禁面有得色。
墨衣老者顿了顿,哼声道:“你小子可别得意!要不是这个什么狗屁‘**香’熏得老夫头晕,又怎么会败给你这个小鬼!”说罢,一挥手将那香木盒扫落,脸上尽是愤然之色。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长袖拂动,左掌递出,掌影缭乱,方触到那香木盒时,轻轻一勾,香木盒消去落势,忽然飘起,稳稳当当地落回原处。
白衣少年笑道:“这‘九尺香’具有强效的凝神醒脑之功,可不是什么‘**香’之类的。刘老伯,输了便是输了,可别耍赖哦。何况今日棋局,柳郁不过一胜、两败、两平而已,比起您‘棋圣’刘元朴来说,尤输一局。再说赢得侥幸之至,又何足挂齿?”
墨衣老者刘元朴啐道:“何足挂齿?你小子可知道天下羿者莫不想胜我一局而不能,你小子这么说,难不成想借机挖苦?”
白衣少年柳郁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刘元朴则别过头,兀自生了好一会儿的气。
半晌,刘元朴突然笑道:“不过嘛,你小子棋艺大进,正是我刘某人教导有方啊!”
柳郁暗暗觉得好笑,但还是忍住,点头称是。
谁料刘元朴竟越想越高兴,起了身,自顾自地笑道:“今日良辰美景,正是饮酒的好时光,先去品一杯‘百花酿’,哈哈,人生乐逍遥!”说着便哼着小曲,半句辞语未说,带着些许飘飘然,走出了棋亭。
一旁观棋的褐袍男子笑骂道:“这刘老儿!翻脸比翻书还快!”
柳郁笑道:“越是上了年纪的人心性便也越像小孩,何况刘老伯人称‘棋圣’,棋艺无双,他又颇为以此自傲,才会有这么个性格,说来,赢刘老伯一局,可还真不容易……”
青衣男子蹙眉道:“柳公子通宵下棋,身子受得了么?那伤……”
柳郁点头谢道:“托龙兄的福,这‘九尺香’果然奇效,区区几天,伤势已好了七八成。昨夜通宵行棋,也并无不适。若不是龙兄妙手回春,我柳郁小命在几天前就呜呼哀哉了!现在还劳龙兄挂念!”
青衣男子叹道:“切莫言谢,这都是龙某分内之事。‘千丝万缕手’蚀骨伤经,纵有‘九尺香’灵药也不能立刻治愈。还望柳公子珍重身体,莫要劳神伤心,否则伤情有可能恶化。”
柳郁应道:“龙兄之言,我尽会遵从。前日之事,龙兄也不必耿耿于怀。”
青衣男子长叹道:“我只是万没有料到……盈坠竟会下如此毒手……”
柳郁淡然道:“龙兄毋须自责,如今的你早已与他们毫无瓜葛了。”
褐袍男子伸手拍了拍青衣男子的肩,笑道:“是啊,大家可都把你当兄弟。”
青衣男子低头,默然不语,眉宇间隐露忧伤,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
柳郁苦笑,转而向褐袍男子问道:“高兄这次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褐袍男子站起,望了望玉映池秀美的风景,缓缓道:“高某这次前来有两件事。其一,便是淮南王李定四十岁寿辰即至,派人送来了请帖。”
柳郁略一皱眉,问道:“是么?内容?”
褐袍男子续道:“明着是邀柳公子你去赴宴,暗地里是向我们征请寿钱。少说也得逾万贯。”
柳郁冷笑道:“李定这草王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褐袍男子打断道:“公子也知道,李定虽是无能,但却有张彦、王卢两位谋士辅助,势力逐渐强盛。这样的人,还是不要随便惹恼的好。”
柳郁道:“李定寿辰是几日?”
褐袍男子沉声道:“九日之后——二十日。总觉得突然在这时候发来请帖,事有蹊跷。”
柳郁犹豫片刻,道:“万贯之钱给他便是,我正想去趟扬州,顺道赴宴也无妨。真要耍什么花样,我自有防备,这点不用担心。那……第二件事呢?”
褐袍男子神色一变,凝重异常,方要开口,便听得一声长笑:“长长三尺馀,郁郁覆青草。不知何代人,得见此松老。”
柳郁闻言,朗声吟道:“芸芸众生相,奄奄半佛缘。饮尽尘世古,霜鬓换旧颜。”
又听得声长笑:“妙哉!妙哉!”
柳郁循声望去,只见曲廊中琴心与星沉相携走出,其后跟着的却是无因与慕容云栖,四人先后步入棋亭。
无因笑问道:“柳施主,别来无恙?”
柳郁笑道:“托和尚的福,没去见佛祖。”
“把你这惫懒小子拉去见佛祖那岂不是罪过,白白破坏贫僧的修行。”无因笑道。
柳郁也一同大笑了起来。
柳郁拉着褐袍男子,指着无因道:“来来,高兄,介绍给你认识,这位便是苏州静音寺的无因禅师,我们是多年的好友了。”
褐袍男子行了个佛礼,道:“久仰大师佛名。”
无因回礼道:“这位施主傲气潜生,气宇不凡,敢问尊姓大名?”
褐袍男子笑道:“七色寨高胜。”
无因回礼,道:“原来是七色寨寨主,久仰。自招安一来,七色寨并入苍天利刃楼,惩强扶弱,侠义四方,令小僧佩服不已。”
星沉也笑道:“还有一人须得引荐,”星沉望着慕容云栖,“这位就是‘捕神’慕容云栖。”
柳郁抱拳道:“慕容大人肯赏脸光临,在下荣幸至极。”
慕容云栖回礼道:“柳公子太客气了,此处风景似画,让人流连忘返,能瞻仰如此风光,才是我慕容云栖的荣幸。”
柳郁对正望着棋桌发怔的青衣男子笑道:“龙兄,快来见见这两位贵客。”青衣男子恍然站起,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走了过来。
柳郁笑道:“无因和尚,慕容大人,这位便是龙项天。”
慕容云栖周身一颤,脸色陡沉,顿时周身青筋暴起。
他大喝一声,双拳骤然击出,拳风大作,冷不防一个照面向龙项天袭来!
这一招乃是慕容云栖毕生绝学“破罡拳”中的杀招——“双龙傲天”。双龙者,一潜、一升也,潜龙在渊,升龙呼雨,双龙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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