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店夜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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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如刀,大雪漫天。
平日往来商旅甚多的道路在这种天寒地冻的情况下人踪全无,只剩皑皑白雪铺了遍地。一条白芒芒的小路就这么延伸到远方,与天相接仿佛看不到尽头。
这条小路本来是到咸阳的捷径,平时南来北往的商旅便多。今趟遇到大风雪,便有不少人被困在客店里动不了身。以致客店也人满为患,不过店家深谙为商之道,搬开了大堂的桌椅,免费让那些后来的又找不到歇脚处的人在大堂过夜,又在大堂中间生了堆火。虽是微不足道,但对那些在风雪中跋涉的商旅来说,能有这么一个避雪取暖的地方,实是不能再奢求什么了。
天色昏暗得很,雪越下越密,似乎一时半晌停不了。北风夹雪从门窗的夹缝处吹进来,吹得火堆时明时暗。众人眼看为大雪阻,不能成行。便纷纷围在火堆旁聊天解闷。
忽地远处马蹄声响,不片刻便驰至近处,只听马匹嘶叫一声,便停在门外。众人皆觉好奇,想知道是什么人这么晚了还冒着风雪赶路。一名店伙便前去开门,只听支呀一声,一团鹅毛大雪便随着北风扑了进来,堂上火堆摇曳得更是厉害。一个魁梧的身影钻进门来,脱下身上所罩的斗篷,露出里面的面目来,却是一名四十左右的汉子,一张略带皱纹的方脸,一道极狭的疤痕从左眼直划至右腮,显得颇为可怖。
那店伙满脸堆笑的想说话,看见那人这副尊容,呆得一呆,到嘴的言辞便说不出口。
那汉子脸上倒露出一个微笑,问道:“店家,给我备一间房。”
那店伙竟不知如何应答,掌柜见状忙迎上来满脸堆笑的道:“对不起这位大爷,小店所有房间都已经住满人,再也腾不出房间了,实在抱歉得很。”不等那汉子说话又指着大堂道:“若是大爷不嫌弃,在大堂里将就一夜避避风雪也成,不收钱。”
那汉子往里一瞧,见实情却是如此,略一沉吟,道:“也只好这样了。”又转身对身后柔声道:“小姐,我们便在这留宿一个晚上吧。”
却见一张小脸从那汉子身后露了出来,却是一个年约**岁的小女孩,瞪大了一双漆黑如宝石的眼睛惊恐看着掌柜,见到众人皆在打量她,便又缩了回去,一双小手只紧紧地揪住那汉子的衣角,小声的道:“豫伯,我要妈妈。”那名叫豫伯的汉子低头温言相呵:“澜儿乖,你妈妈……”他顿了一顿,又继续道:“你妈妈有事去别处了,等她回来买好吃好玩的东西给澜儿,好不好?”说到后面声音竟低沉了下去。那澜儿低低的嗯了一声,又眼望地上。
掌柜便引了二人到大堂找位子坐下。众人见这汉子相貌非常,都心怀畏惧,倒也纷纷向旁腾挪,让出一片空位给他,那汉子也出言相谢坐下,把小女孩抱在胸前。那小女孩显是禁受不住一路来的奔波劳累,不片刻便自沉沉睡去。那汉子爱怜地抚了一下小女孩的秀发,独自怔怔出神。
众人见他独自一人出神,也不再打扰他,拘谨了那么一会,便又打开话闸子,天南地北的聊了起来。
一名商贩模样的客人听着门外呼呼的风声,脸有忧色的道:“我只道今趟进咸阳购货有赚头,却不想被这么一场大风雪困在这里,误了商机,唉!老天爷真是成心不让我们老百姓过好日子,你们说这好端端的天气,怎么说变就变?”

几名同是被风雪阻碍的商贩均大点其头,纷纷埋怨老天不公。
一名神情粗豪的大汉猛喝一口酒,长吁出一口气,道:“我说你们也太不知足了,如今天下纷乱,战国之间连年征战,民间流寇作乱。大部分诸侯国的百姓三餐不继,连口饱饭都吃不上,偶尔敌军打来了还得受背井离乡之苦,哪能像我们百姓这般安居乐业?怎么还能说老天不公?”
便有一名商贩点头道:“这位老兄说的大有道理,现在这天下可是乱得紧。小弟早年便是在山东赵国边地做些小买卖,怎料那胡虏忽然旋风般杀了进来,见人便杀见货便抢,待得赵军赶到时胡虏早已走个一干二净,财货也被抢掠得一干二净。”
有人问道:“那时你怎生逃脱性命的?”
那商贩脸上一红,道:“小弟见势危急,藏在一堆干草垛里才避过一劫,那胡虏凶残成性,在城中**虏掠,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便是小弟藏身于草垛处,却仍听见有一个胡虏在杀害一个老年妇人时老年人仍倒在草垛上死不断气,那胡虏便又在草垛上补刺了一刀,那弯刀穿过老妇人的身体刺进我的衣襟,我当时只吓得当真要晕过去了。”
他说的活灵活现,众人也听得紧张,有人追问道:“究竟后来怎样?
那商贩继续道:“……好不容易胡虏退去了,我从草垛里爬出来,才发现自己的左腹被刺了一刀,血还流着,我却浑然不觉得疼痛。”言毕撩开上衣,果然他的左腹上有一道狭小的疤痕。
众人一阵唏嘘,便有另一名商贩接口道:“胡虏入侵倒也罢了,但中原各诸侯国哪个之间不是互相攻伐?两国相争,吃亏的最终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战事一起,那些有钱人便都远走避祸,只剩些穷苦老百姓等死,敌军攻来,不消说自是一番掠夺,便是敌军不来,守军也还是要掠夺你的。”
那粗豪大汉又喝了一口酒道:“却还是我们大秦好,国富兵强。历代秦王都是开明有为的,似秦穆公秦昭王这般大才呕尽心血,才创下了这大秦基业……”一直在角落处闭口不语一个年约三十出头的灰衣中年人冷笑出声道:“可惜以后的秦王却是一代不如一代了。”那大汉一呆后才怒道:“你胡说什么?
那灰衣中年人仍是冷笑道:“却不是么?安国君赢柱碌碌无为,却做了秦王,而且安国君刚做了秦王一年便无端病故了,却由久居赵国的赢异人做了秦王。这赢异人更是荒唐,只为了报答吕不韦便封了吕不韦做丞相,人所皆知那吕不韦商贾出身,又是外族人,且不说能否胜任丞相之职,而赢异人身为君王却不顾大臣劝阻,一意孤行。此等行径便怎么也称不上是一个好君王。况且……”那灰衣中年人环视众人,道:“安国君刚做了一年秦王便无端病故,国人不觉得可疑吗?”
他话中虽处处对秦国君王透露出不敬,说出的话却颇有道理,众人本来只听得此人出言辱及秦王,便有好心人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毕竟这里是秦国境内,这番话只要泄露出去只怕此人有大大的不便。怎知他越说越离谱,待得听到最后一句,窗外还是北风夹雪,众人却已是冷汗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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