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苦莲女西行吃冷箭骄天郎诚心助陌路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楚莲渐渐停下来,马儿一路向西。那紫骝驹本是公主坐骑,极通人性,虽与马背上的人尚不熟悉,却能疾驰平稳。她不惯骑马,心中对此畜尚有畏惧,也只是任马性而行。在天黑时已入蜀,她慢慢进入神农森林。她觉得很累,就倚着马背睡着了。梦里,她见到了朝思夜想的哥哥,他却只肯背对着她,任她怎么喊也不回头。她的泪水恣意浸湿了紫骝鬃毛。
在森林还笼罩着晨雾的时候,阳光伴着乳雾悄悄地透射出来,一束光柱亲吻她的风干了泪痕的脸,她很安详地微笑着,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圣洁。
她牵着马来到河边,细心地为它梳理鬃毛,让他尽情地饮水,享受着经了清露滋润的嫩草。她觉得幸福,伴着劫后余生的味道。
她离开了神农森林,向北走。不几日,入陇西,景色愈见萧条。她不敢再向北,只得转向西。她骑马穿过漠北森林,想着之后怎样。
猛然间,自林中出现一队人马,着盔甲,看样子像是漠北守军。那群士兵拦住她的去路,领军将士对她深施一礼:“末将参见公主。事出突然,末将多有唐突,还望宽恕。请公主随末将回京。”
楚莲一阵惊讶,想到天高皇帝远,漠北兵卒应是未曾见过真的公主,定是这紫骝驹被人识破,错将她认作是公主。想到此,她急忙掉转马头,沿路向北。
“末将奉旨护送公主回京,公主如要为难,那末将只有得罪了!”那领军见她不予理会,又迫于上级命令,欲出言威吓,不想她仍不理,便下令用强。
话音落,士兵硬着头皮将她团团围住。紫骝驹登时受惊一般,疾驰而去。果然是匹救主的好马!她暗下赞叹。但士兵个个是极好的驭手,不久即被他们追上。她手无寸铁,只剩坐以待毙。
远远地,隐隐有马蹄声,夹杂着人的呼喊声。她愈加惊异,“难道是增援?”
倏尔,“飕飕”一支冷箭直直地穿林而过,她只来得及回过头,那箭已直刺穿她后心。她摔在马背上,滚了下去,神志模糊,失去知觉。
那群奇怪的骑兵身着漠北民族服装,穿兽皮,佩兽骨、兽牙,头上梳着特殊的发式,口中说着自己的语言。先头的首领模样的人收起弓,左右各两人急赶在他前面,寻找箭指的方向,向那翻倒的身影奔去。发现是个陌生女子,部下都愣住了,这队伍中的女子也大为惊异。而追公主的士兵看到陌生的敌人,一心想保护公主的安危,都进入戒备状态。那群异族人也不甘示弱,纷纷拔刀而起,箭弩相向。
那首领好像多看了几眼紫骝驹,便叽叽咕咕地下令,他的人迅速围过来。他们并不白刃相向,却只攻击守军的马匹。马儿受惊载着驭手们逃窜而去。异族首领带着紫骝驹向西北方绝尘而去。
这异族首领正是漠北天狼族新任首领狼主骄天郎。骄天郎父母早亡,其父为前任首领鹰主,作风硬派,几十年对中原虎视眈眈,可惜突生变故暴毙。他自小为其父嫡妻所养,狼夫人为完夫志,寄望于此子。骄天郎自18岁时接管首领之务,便显示出少年天才。今日之际正是族内为他挑选能力最强的女子婚配,他却并不在意。天狼族中传统,凡是男子选妻,以箭直射中意女子,只有能经受此考验的女子才能受到男方家人的认同。作为狼主,所选夫人更应能经受住考验,方可为族人爱戴。当楚莲中箭时反应如此强烈,其他女子的惊异也就不足为奇了。
自狼主带回当日所伤女子,族中便议论纷纷。狼主却毫不在意,认为伤人救人天经地义,绝不容置疑。在细心查看伤口之后,却不容他乐观。那箭射程遥远,竟深深没入她体内,加之中原女子身子羸弱,一时间酿成了致命创伤。骄天郎虽仰仗少时于天山修炼,修得一身深厚内功,无奈输送真气对延续她的生命仍于事无补。骄天郎只是每日用内力控制她的外伤不至恶化,内部创伤束手无策。
自骄天郎掌政以来,狼夫人便入天山闭关,不再过问时事;非有要事,骄天郎也不入关打扰。狼夫人座下有五大长老,平日追随她修炼护法,五人高深莫测,又与天狼族渊源深厚,曾侍奉几代天狼首领,而对于他们为何自愿追随狼夫人却无人说得清。
骄天郎束手无策之际,便想到这五大高手,但是必须经母亲同意才能调遣他们,于此他就有些犯难。可他望着紫骝驹,却宁可硬闯。心道:“人命关天,宁可一试。”便起身赶往天山,求五护法出关,救人于危难。
天山终年覆盖积雪,天气恒定,是闭关修炼的圣地。山顶空气稀薄,却育有罕见的雪莲,堪称自然一绝。他运轻功使一招“鹤立晴空”飞腾至上空,望见天山主峰,绕至山脚,口中念念有词,轻叩山体。訇然一座石门出现,他自怀中掏出一把石钥匙,寻得接榫处**。石门晃了两下,积雪扑簌簌地落下,门开了。
他顺着熟悉的方向走去,石门关上了。隐约看到有火光摇曳,他向里走着。他远远望着安坐的一位妇人,她脸上没有表情,却给人一种肃穆甚至严厉的感觉,她闭着眼睛屈膝跪坐在圆形的石台上。他走近她,静静地等在一旁。
她过了一会儿,慢慢睁开了眼睛,那一刻眼中的光芒竟是挑剔的,那是一双善妒者的眼睛。她看了一眼骄天郎,问道:“何事?”
“请母亲允许派五护法走动。”
“五位长老已是多年未出关了,恐怕不习惯。”
“可这关系着生命安危,非此五人不可。”
“人命关天?”
“正是。”
她却轻笑了,转而声音变得凌厉:“你什么时候吝惜过人命?”
“可我恐怕她死在这儿,会对我们现有的形势不利。”
“是吗?”她直盯着他的眼睛,作为儿子,他不会对母亲撒谎,她只是不甘。

她终于让步,“好。五护法听命!”她身后的石壁转开,闪出五位身着黑衣的老者,须发尽白,与装束对比鲜明。五人髯须尺度各不相同,按次序列队,对夫人深施大礼。
“我命尔等随狼主出山,任他调遣。”
五人将目光转向骄天郎,施礼道:“听凭狼主调遣!”狼夫人挥挥手,他们都退了出去。石门又掩藏起来。
狼夫人的脸掩映在昏暗的火光中,看不明晰,她喃喃自语:“狼主,这次我料定你难逃此劫数!”
受伤的女子被安置在五角亭中央。这五角亭中央是个转盘,五根石柱撑起五角,五位老者各守住一面团坐运功,分别制住她全身的五大**,以疗养之功医她的内伤。衣袂如乌云翻滚缥缈,她的身体各处白色雾气升腾,强大的力量使得转盘飞转不停。她的脸色时而乌青,时而潮红,间或苍白,额角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她的头开始不安份地晃动,身体开始颤抖。
骄天郎看着一阵大喜,她有救了。
她身上的雾气越来越多,将全身都罩住了。五长老都站起身,身形越转越快,五个身影交织成盛开的墨色牡丹花。终于他们渐渐慢下来,端坐收功。亭心的转盘也停止了运动。
“她再安睡三个时辰便可醒来,她身子仍需调养。我等告退。”也不等骄天郎答话,几人已走出几步远。骄天郎望着他们的背影苦笑着,不解他们为何不能为自己所用。
他守在她的床前,望着她仍紧闭的双眼,忽然发现她竟不是那位中原的公主。诚然紫骝驹确实是公主坐骑,她的样子也与公主极为相像,在自己一定要尽全力救她时,还这样认为,但当他仔细看她的额角,她唇的轮廓,又委实不是公主。在他这样发现时,居然不知觉地浮出了笑意。他还有点迷惑,那紫骝驹又作何解释。
她又看到哥哥了,她能远远地看到他的脸,他的眼睛是不是在看她却很模糊,怎么也看不清。当她拼命地睁着眼想去看清楚时,她真的看到了一双眼睛,明亮却又深邃,多情却又刚毅,一道兽皮眼罩遮住了眉峰,她只能看得到眼睛,而无从猜测他的相貌。她对所处的环境吃惊了,而那眼睛的主人只是平静地说了句“你醒了。”便转移了目光,离开了。
等他再来的时候,她看清了他的相貌:两道英挺的浓眉,如尖削的峭峰直插云霄;双目似乌龙遇神,活灵活现;鼻子挺拔,棱角分明;唇含丹而不威,唇边藏笑。她问:“可否告知这是何地?阁下何人?”
“你的马带你到这儿来的。我是谁不重要。”他只是把食物放下,转身离开了。
她努力回忆着在马背上发生的一切,当时她被围住,之后就摔下马来不记得了。她对眼前的一切都很陌生,可那个男子没告诉她什么。只是公主的马任意而行就到了这儿,就这么简单。
她打量着房间,屋里的物什都用各种动物的皮毛装饰,但却粗中有细,制作得很精巧。墙壁由石头堆砌,天然的纹理,像是房间里特殊的风景,很是漂亮。石壁上挂着一柄弯刀,隐隐发出金属的隆鸣声。床上用具的纹饰也很特别,像一种古老的文字。整个环境都与中原大相径庭。但是窗户却是木制的,有着与江南相仿的雕花木刻,使得整个房间显得古怪。
再进房间的人换成了两个女子,紧紧绾在头上的发髻,身着鹿皮衣,赤着胳膊,一望便知地位低于那男子。可那人是谁呢?又为什么肯救自己?两个使女根本不会告诉她任何事情,她们用她不了解的语言回答她。(“这甚至不算是回答我,他们果然是异族人。”)
那男子对她说汉语,可是他救了她之后就不再来看她,更不用说与她讲话。她想到,既然带她来的人不再管她,那么她大可一走了之,反正没法跟人交流,辞行也难以办到。她打定主意,悄悄等着她们退出房间,走下床去。当她的脚刚触到地面,却顿觉软弱无力,头直栽向地面,撞倒了床下的椅子,发出声响。她吃了一惊,不明白身体为什么会一时间变得如此虚弱。
进来的两个使女,扶起她躺回到床上,便又出去了。她心里很不平静,无名的愤怒,更生自己的气。为什么好好地要逃婚,伤母亲的心呢?为什么要接受陌生的公主的援助?为什么不去一个自己熟悉的地方?甚至自己为什么没有被那些士兵带走呢?所有的一切都失去答案,她只能听天由命,安静地呆在这儿,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弃儿,也许是她本来的命运。若是没有楚氏一家人,她便会如此般度过一生。心中的愧疚像有无数的蚂蚁,噬咬她的五脏六腑。
日子如梭飞快,她终于感到有力气。有一天夜里,她甚至自己下床在房间里查看了一圈。她对这里的主人充满好奇,同时也很感激: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自己能复原全仰赖于他,自己理应感谢。
又一天,那男子走了进来。她只是平静地告诉他:“多日来承蒙公子照顾,小女子身体已无大碍,冒昧想不日便离去。谨对公子深表感谢。”
“感谢?姑娘以为我对姑娘是尽心尽力了?”他的语气令人迷惑。
“公子所为,陌路相逢,已是大恩无以为报。公子又加收留,更是感激不尽。”
“那我对姑娘有多好呢?”他的态度却很模糊。
“不错,阁下的待遇已经很好了,家父的待客之道也不过如此。”她的语气虽是客气,但吐出“阁下”两字的口气却是冰冷得足以让听的人震惊。
他惊异于她的变化,但也不动声色:“待客?我从未这样认为。”
“那你认为是什么?”她有些咄咄逼人。
他未有回应,只是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烦请公子想明白后,再见不迟。”轮到他糊涂了。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