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回 江畔寻渡苦无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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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雨菡抬起头,但见莫秋离趴在城垛上,伸出双手。城墙极高,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却听到他连声呼喊:
“仙姑快上来吧,一会给巡行的官兵看到,又得麻烦您老人家打发了。”
对方明明法力远胜自己,却故意说来了官兵要自己打发,辛雨菡不禁暗叹这人嘴真甜,又听得他呼喊了两次,便把心一横,凝起真元,再次蹬墙而上。不过刚才一番惊险,让她内息紊乱,到此刻也没平复,这次上冲之势,明显不及上一次来得迅猛。
辛雨菡片刻之间,已蹬过了半个墙高,不过上行之力渐竭,只等莫秋离相助了。然而待她举头再看时,刚才还探出半个身子来的莫秋离却不见了踪影!
“混蛋!都是混蛋!”辛雨菡心里恼怒已极,但一来有了前车之鉴,二来这次攀的本就不高,因此再度坠下时,已经有了应对之策,她伸手至背,想拔出长剑,以长剑击墙,减缓下坠之力。不料刚刚握到剑柄,却陡觉手上一暖,自己的手竟然被人连着剑柄一起握住,而臀上也随即一阵酥痒——对方的另一只手也扶住了自己。
就这么一握一扶,辛雨菡整个人就牢牢的掌控在了对方手里。又听得耳畔声音道:
“仙姑别怕,是我。”
原来莫秋离早趁辛雨菡不注意,先行溜了下来,有意卖弄,才让辛雨菡再次从半空坠下,不过他也早作足准备,腾身而起,在辛雨菡还没来得及拔剑时,就已经将她托起。两人一齐到了墙头,莫秋离也赶忙将辛雨菡放下。
“你……”辛雨菡余怒未消,指着莫秋离的鼻尖,嘴唇张合,却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适才的又一番惊险,让她后怕不已。但似乎和前一次的遇险,有那么点不同——被刘峪捉弄,险些丧命,当时满心只有恐惧和懊悔;但这一次,虽然起初略感愤怒,可当自己的手被莫秋离紧紧握住,身子倚在他的胸膛上,又被他扶住那叫人想想都羞惭的地方,给带到了城头上,她明明知道自己应该生气,可怎么也骂不出口。
莫秋离哪里会不知道她此刻内心的矛盾,这般年纪,又幽居深山的姑娘家,遇到这种情况,没有心里不打鼓的。又见辛雨菡神情尴尬,他忙一指前边:
“妖精就是从前面左边道上逃脱的,还是赶紧追它要紧。”
“唔……”辛雨菡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不过既然对方是在说正事,倒也只能这么应着。
又鬼使神差的跟着莫秋离跳下城墙,在他的指引下发足追赶,一路上,辛雨菡都精神恍惚,仿佛正在山道上疾行的自己,已经不是自己,而身边这个笑得似乎不怀好意,却身负高强法术,似乎一副油嘴滑舌,却对自己有莫大恩惠的神秘男人,也恍若身在天外,非在自己一旁。她心里所想的,只是自己究竟怎么了,为何给人戏弄,却骂不出声,为何自己跟他说话时,竟如那些惹人厌的世俗女子一样,声如蚊蝇。而被他握过的手,为何会这般发烫,甚至是被他扶过的……那里,也觉得有些别扭。总而言之,浑身上下,无一处自在。
所幸她久在方外修行,于男女之防看的倒轻,否则自己被人轻薄,却似乎还很享用,这样离经叛道,有悖妇德的想法,可真要让她无地自容了。
两人追了一气,忽听莫秋离问:“我说仙姑啊,你师傅有没有传你什么御气飞行的法术啊?”
“啊?”辛雨菡被这一问给搅乱了心思,满心的绮思遐想都受惊而走,不禁有点气恼,可旋即又想,自己方才所想的,不正是旁边这个人吗?既然是他同自己说话,又何必生气?于是又倍感可笑。
莫秋离见她发笑,又垂首不语,心里已经猜了个七八分,只好把刚才的话又问了一遍。
辛雨菡这才答道:“御气飞行……那是很高深的法术了,我……不曾习得,可能……至少要等十年二十年以后吧。”
莫秋离又道:“我当然知道你不会……那么,你有没有想过怎么能追的快一点?”
“嗯?”辛雨菡一愣,脚下步子也放缓了不少,“怎么能快点?”
莫秋离无奈的轻轻叹了口气,暗想:“听她那个师兄所说,她追那个小妖怪不是一两天了,怪不得追不上,原来是太蠢!”
“仙姑,我知道您老人家嫌凡间的东西肮脏,不过……这凡间倒是有几样东西,骑了它,能日行百里,甚至日行千里,还不太费气力,不知道仙姑肯不肯屈尊降贵,也骑上一骑。”
话都说的这样明白,辛雨菡自然知道他说的是骡马一类的牲畜,倒也不恼他取笑自己,便道:“我原也想到过,当初追那山精时也曾骑马追赶,但那妖怪一味的过山穿林,马儿奔跑不便,后来就没骑马了。”
这话倒让莫秋离略感意外,原来这女道也并非自己所想的那么蠢笨,想来只是有些不通世务罢了,倒也宽心不少。他平生最不爱和笨人打交道。
两人见前路平坦,料定不远处定有驿站集镇,脚下便加了几分力。不一刻,已经见到一小片灯火。到了近前,果然是个小镇,驿站的旗子就在镇口。深更半夜,集市不开,当然也无处买骡马,但驿站里却一定养有马匹。
辛雨菡还在踌躇,怎么去跟驿丞借马,该如何措辞,是否要亮出自己身份……不想莫秋离已经牵了两匹高头骏马,从驿站旁的马厩里走出。
辛雨菡大喜,迎了上去,连问:“你怎么说服他们的?你们怎么这么快就谈妥了?是否需要银两?可以借用多久?”
莫秋离被这连珠炮般的问题弄的头疼不已,干脆不吭声,只拿手往身后一指。
辛雨菡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瞧过去,却见两个兵丁立在驿站门口,就在门上悬挂着的,写着“驿”字的大灯笼下。灯光映照中,两人的面色瞧的一清二楚——都是一般的恼怒神情,可两人呆滞不动,手足也保持着作势追赶的姿态。
“你……给他们施了定身术?”辛雨菡颦眉问。
“要不然你说怎么办?”莫秋离将一匹个头稍矮的马牵到辛雨菡面前,递过马鞭。
可辛雨菡却不接过,从莫秋离身边走过,来到被定身的两名兵丁跟前,右手结了个“坤”决,念道:“开!”
那两名兵丁突然恢复了行动,但已见过对方的法术,知道厉害,不由得惧怕不已,连连后退,终究你绊我,我绊你,摔作一团。
“两位莫怕。”辛雨菡也不走近,恐他二人怕的更厉害,只是远远的道,“我们并非歹人,只是借用一下你们的马匹,用后一定归还。”
两名驿卒中有个胆子略大的,见来的是个女子,模样也生的标致,怯意顿时去了大半,壮起胆子,大声喝道:“借便是借,抢便是抢,你们胆大妄为……你们……想借多久就借多久吧……”

辛雨菡很是奇怪,对方说话古里古怪,突然省起,猛的一回头,果见莫秋离在自己身后,缩手到背后,抬眼望天,显然在掩饰自己刚才的某些作为。
“莫大哥,你不该这样吓唬人啊。”
莫秋离对她的责怪也不在意,指着马匹道:“我的错,一会再说吧,我只知道,你再不抓那个山精,你回去怕是不好跟你师傅交代了,那可是你的错了。”
辛雨菡经这一提醒,也不愿在借马的事上多耽搁,向两个驿卒赔了个不是,便和莫秋离跨马前行。
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辛雨菡的心底,实在是对这个认识了不到两个时辰的古怪男人有种说不出的情愫,不敢不提防,却又似想亲近于他。初次和师兄弟以外的同龄男子相处这么久,每多说一句话,她心中的纷乱就加深一层。但经了这次坠城之险,她也自然而然的对人有了防备之心,哪怕是心里极想亲近的人。
两人一路直追到黎明。东天已渐渐亮起,头顶的云朵,也因这些许晨光,变得一侧明,一侧暗,勾勒出许多形态各异的造型。但策马奔行在路上的人,又怎有空闲来赏这晨景。
路上,莫秋离问起追捕山精的前因后果,这才得知,原来那山精竟然贪恋人间美色,在衢州城内奸污了数名官宦家的女眷,闹的满城风雨,刚巧辛雨菡路过衢州,听闻有妖精作孽,也顾不得师命,便要去降妖,怎奈妖精狡猾机变,竟给他逃脱了好几次。
从黄州城出来,二人一路南追。眼看天已大亮,日头高升,居然已经赶了半夜的路,到了长江边。
此时正值南方多雨时节,江水滚滚,骇人心魄。以莫秋离的修为,要想过江也并非不能,不过第一次看到这样湍急的水流,他心下先怵了几分,又想到辛雨菡恐怕根本还不会浮水渡江的法门,于是打定了主意,要寻船渡江。
这里临近汉水与长江的交汇处,虽有大片土地,但因洪水频发,少有人来此耕作,因此还是大片荒芜。只在离江岸几里处,有零星的渔村。
两人沿路找到了一处渔村,远远的看过去,也就六七间茅屋。到了村口,便望见各家院子里都晾着些渔具,看来最近水势大,渔家都歇了。
辛雨菡不经事故,不明其理,倒并不以为意,莫秋离心理却隐隐担心,怕一时找不到船家——连鱼都不打了,谁还肯渡人过江?实在不行,还得沿江去寻个渡口,找渡船过江了。
两人连问了几家,都不肯接这趟活,甚至辛雨菡都许下了十两银子的天价报酬,都没能让渔夫们动心,反倒是莫秋离深为这个美貌道姑的出手阔绰而吃惊。
时价一趟渡船,也不过几十个铜钱,遇上莫秋离这等圆滑善辩的,往往还能把价压下几成,即便是现在这样的水势,一趟船,无非也就一吊钱,开口就是十两,整整十倍的价,让莫秋离这个兜里没揣过什么大钱的人可着实吃了一惊。
不过即便是这样,还是没人愿意接下这单生意。
两人不无懊丧的从最后一户人家出来。迎面过来一人,辛雨菡也并不在意,只是瞧了一眼,知道是个渔家女,打扮和适才见过的渔家女子没什么两样,手里还端着一盆似是刚刚涮洗过的衣物。
渔家女子和两人擦肩而过时,莫秋离却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晦气!找不到船,怎么好像还着凉了……”莫秋离擦着鼻涕抱怨道。
“唉……”辛雨菡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不料刚刚走过的渔家女子却突然回身,拉了拉辛雨菡的衣袖,问:“你们两个,是不是要过江?”
两人同时回头。辛雨菡眼里似乎望见了一线曙光。她这才打量了那女子一番,见她头发散乱不堪,面糙嘴斜,模样甚是难看,但辛雨菡自幼修行,于美丑一事倒也并不怎么在意,心里只盼着早些过江。
莫秋离也将那女子上上下下看了一通,不禁讶异:“世上竟还有这样丑的女子?”忍不住扭头望了望辛雨菡,越发觉得她面目娇美,活脱脱一个下凡的仙子。而那丑女,莫秋离是真不忍多瞧一眼。
丑女将二人也左右瞧了瞧,忽又摇了摇头。辛雨菡哪里肯错过任何一线机会,拉起她的手问:
“我们想雇船过江,十两银子的酬劳。你要是能帮我们找到船的话,我给你二两银子!”
莫秋离的舌头都要出来了——整整十二两!
“我的个天啊,这道姑把钱当水洒么……”
不料那丑女却道:“不是我不肯帮你们,实在是……唉……”她长长的叹了口气。
“大姐你别叹气啊,有什么尽管对我说,没准我能帮的上忙呢。”辛雨菡忙劝。
丑女听到“大姐”二字时略微发怔,不过神情一闪而过,随即答道:“你们有所不知,不是大家不愿走,实在是……是最近江面上不太平。”
“哦?怎么个不太平了?”莫秋离一听,知道定有场热闹,忙不迭的问。
“那是……是咱们村子里不好,得罪了龙王爷,现如今龙王爷降罪呢,走船的,十个有九个要出事。”丑女战战兢兢的说起,仿佛对这事惧怕已极。
莫秋离和辛雨菡两人同时“咦”了一声,他们虽然也修道求仙,但真的说起神仙降罪凡人的事,也还是头一回见到。
两人又追问下去,那丑女才原原本本的说了。原来这村子的人只供奉观音,从不拜龙王,以致这里的江龙王发怒,沉了他们许多船。如今村里人给龙王修了祠堂,诚心膜拜,但也只敢在江边打渔,不敢渡外人过江,其间有人为财冒险,却落得个人才两亡,还害得雇船的外地客商冤死江中。
两人越听越奇,但那女子说得真真切切,不由得他们不信。
末了,两人低声商量了一阵,觉得以自己的修为,即便沉船,也不致有性命之忧,但这江中龙王的作为却实在可恨,二人决心探个究竟再说。不过他们深知,如果对这女子言明,她必不敢带二人过江,此时只能先瞒她一瞒。
莫秋离对那丑女道:“要拜龙王嘛,我和这位道姑也一起去诚诚恳恳的拜上一拜,等拜过了,咱们再过江,你看这样行不行?”
丑女略一思忖,面露喜色,点点头道:“那就好,只要你们依着我们这里的规矩拜了龙王爷,我就能带你们过江去。”
“规矩?什么规矩?”辛雨菡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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