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回 舟中巧戏鬼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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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秋离也奇怪道:“莫非你们这里拜神还有什么讲究?”
丑女又连连点头,道:“这可不能含糊呢。老人们说,咱们这次开罪了龙王,虽然建了祠堂供奉他老人家,可他老人家心里头肯定嫌我们心不够诚的。”
莫秋离心里好笑:“龙王‘老人家’怎么想的,岂是你们村里的‘老人家’们猜的到的?”
只听丑女又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难办到的事,只是……不知道两位肯不肯就是了。”
辛雨菡好奇道:“什么肯与不肯的,既然是你们这里的风俗,那我们当照办了。”
“那,我有言在先,二位听过了以后如果不肯,那我也没别的法子了,只好请二位自己去别处寻渡船了。”
辛雨菡立即点头。
丑女道:“我一会带你们去拜龙王爷,还得写个纸签,上面要写明白——有几人过河,带了多少银钱物事,一厘都不能少的……对了对了,你们知道么,上回那个沉江的客商,就因为跟着船家去拜龙王爷的时候心不诚,明明身上带着十多万两的银票,可他头先却骗我们说只有百多两现银,可他哪想到,龙王爷是多大神通,还能被他瞒了去。这不,龙王爷一生气,他这十多万两银票可都跟着他一起泡了江水了。”
莫秋离心里不信,但面上也不好说出来,只觉得这里的渔人实在是“愚”的可以,信奉鬼神到了如斯地步,若不是有求于人,他还真想好好作弄作弄。
辛雨菡也是将信将疑,但她总记着师傅的嘱咐,去哪里都该入乡随俗。
两人满口答应了,便跟着丑女,到了村西一间屋子。从外边看,这木屋比村里的茅草屋确实是要好的多了。到了屋内,果然便是一间祭祀龙王的小祠堂。
时人多信鬼神,靠山祭山神,临水祭龙王,也都是寻常乡俗,不过这里小小一间祠堂,内部的陈设,从香案到龙王金身,无不精雕细琢,可见建祠者的用心。
丑女领着二人到了内堂。内堂里坐着个年迈的盲眼老者,丑女口称他“斋公”,大约是这里的庙祝一类的人物。老斋公拿出一张红纸,交到丑女手里,便去布置香案去了。
丑女也不知从哪里拿来了笔墨,和红纸一起,放在了堂内一张旧木桌上,请莫、辛二人写上他们的名字、随身携带的财物。
莫秋离毫不迟疑,拿起笔便写:
“渡江人莫秋离,携银二两三钱,并旧铜镜一面。”
写罢,还自己瞧了瞧,皱皱眉道:“多日不练字,这字差了点气势。”
辛雨菡闻言,也望了望,却只看到几行鬼画符,笑道:“就怕你的字,龙王爷未必识得。”莫秋离这字,实在是惨不忍睹,不过他自己却向来认为只是稍有不足罢了。
丑女也好奇的伸长脖子看了看,随即转过身去,掩面偷笑,却不敢叫二人瞧见。
辛雨菡提起笔,想了想,写道:
“玄门弟子辛雨菡,携银两共计二百一十两,并有青钢剑一柄,道符一沓。”
辛雨菡一面写,莫秋离在侧一边偷眼瞄,看到“二百一十两”,不禁咋舌:“乖乖,二百多两呐,怪不得出手这么大方,也不知是哪家道观仙宫来的,恁般阔绰,啧啧……”
辛雨菡写好,将纸折起,同莫秋离的那份一起交到丑女手中。丑女也不打开,只是点头称谢,便领着二人出来大堂。
这时老斋公已经布置停当,堂中的三个蒲团似也打扫过了。
莫、信二人分别找了一块蒲团跪下,听得斋公击响磬石,当即叩拜。拜后起身揖礼三旬,才又上香。
斋公将一张纸签交到丑女手里,丑女看过后,放入怀中,喜道:“二位,可以启程了。”
辛雨菡自然欢喜,莫秋离心中却不大乐意:一则这繁文缛节既无趣又费时,二则刚才辛雨菡瞧自己那副字时的神情,多半有些瞧自己不起——虽然相较之下,他也觉得自己的字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不过被这个“美貌仙姑”小瞧了,心里当然不痛快。
丑女带着二人径直来到江边,一条乌蓬小船停在岸边。
辛雨菡讶异道:“请问艄公在哪?”
丑女一扬眉毛,笑道:“我就是啊。”
辛雨菡大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有些瘦弱的女子竟能独自驾船,尤其是在这江浪滔滔中,要划到对岸去。莫秋离却满不在乎的率先跳上船,招呼辛雨菡上来。他此刻在江边待的时间一长,也不觉得江流如先前一样可怕了,估摸着以自己的能力,应当能保他们二人无失。
不过辛雨菡的担心,在船划离岸边以后,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丑女一人驾船,弄棹挥桨,竟是游刃有余。离岸渐远后,在滚滚江涛里,还唱起了渔歌:
“我驾舟来~~江中走
水也啸来~~风也吼
天作江来~~云作舟
撒下网儿垂金斗
日头走来~~我也走
船里俏人儿~~笑声流
渔歌作香饵哟~~
鱼群跟着走……”
辛雨菡不通楚地方言,渔歌里唱的什么,她十之七八都没听懂,莫秋离却听了个明明白白,尤其唱到“船里俏人儿”时,忍不住看了辛雨菡几眼。小小一个船舱里,两人相对而坐,辛雨菡当然注意到了莫秋离的目光,可她只故作不知,依旧眼望舱外。
又摇摇晃晃走了片刻,那丑女忽然探头进来,吓了正饱餐秀色的莫秋离一跳。
丑女道:“到地方了,劳驾二位挪动挪动,出来一趟吧。”
这话说的不着边际,叫二人听了好一阵纳闷,不过看丑女的意思,是要叫他们出去。两人低身爬出了船舱,到了船头一看,这才恍然大悟——两旁零零散散竟然停了二十多条船,或大或小,船上清一色的精壮汉子,手持鱼叉、刀斧,赫然是一群盗匪。
莫秋离和辛雨菡相视一笑,彼此都明白对方的意思:既然碰上了,免不了要出手教训教训了。
辛雨菡自下山以后,牢记师门教训,锄强扶弱,惩治妖邪,虽然这次追捕山精屡屡失手,但之前却已经做过不少除暴安良的义举。至于莫秋离,心中并无太多想法,只要见到不公,心中不忿,就一定会出手干预,全不顾对方是何身份——之前听了丑女一通说,以为是那江中龙王刁难百姓,他甚至想和这龙王斗上一斗。不过现在想来,刚才那番说辞,看来都是骗人的了。
辛、莫二人很是默契的,均是不动声色,想看看众强盗们有什么打算。
那丑女竟不理身后二人,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对着江面上的匪船大声念:“有货二百一十二两三钱!”
莫秋离暗自好笑,想不到自己那三钱碎银子,也给盗匪们算在了帐上,还真是精细。
辛雨菡微微摇头。
忽听江面上一阵欢呼,有人骂着娘的高喊,似是在欢庆一般。西侧一条稍大的船上,一个赤着上身,依稀是众匪首领的大汉乐道:
“伙计们,今天风顺,两个小芽儿,倒是肥溜的很,迟点大家都拿大钵喝酒去,哈哈哈……”

这汉子约莫三四十岁年纪,肤色偏黑,光着的上身布满伤痕,左颊上更是一条骇人的刀疤。
船上的丑女忽道:“爹爹,今天这趟活,你又奖什么给我啊?”
原来这丑女,竟是匪首的女儿。辛雨菡虽不惧怕这些匪徒,但想到自己竟然轻信了贼人的哄骗,不禁也气得俏脸通红。在外人看来,倒更像是吓破了胆。
匪首挠了挠头,道:“你回回都要奖赏,你老子我什么没给你,还拿的出什么来?”
这时,不少匪众开始哄笑起来,嘈杂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大哥没什么好奖的,那就奖大小姐一个漂亮夫婿撒!”
匪首竟也不发怒,反而很认真的问:“漂亮夫婿?你说的是哪个?”
众人笑的更响了,刚才喊话的人又道:“远在天边,近在……在脚边,就你姑娘(女儿)后头那个撒!”
水贼首领听了,居然还真的命手下将船划近,到距离莫秋离三人所在的小船一丈左右才停下,仔仔细细的打量起莫秋离来,那眼神,哪里是挑夫婿,分明是在肉铺里挑肥拣瘦一般,直瞧得莫秋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辛雨菡也不知怎的,竟然恼怒不已,猛地一使力,便想起身,不料却被莫秋离从身后拉住手。
“别慌,一会还有好戏看。”
辛雨菡一愣,忽而又想:“他都要做水贼头子的乘龙快婿了,当然不着急。可我……我又急什么来了?”不禁越想越恼,索性坐实了下去,懒也懒得再瞧莫秋离一眼。
那丑女受了这番说笑,却是大怒,几个纵跳,竟以几条小船作为跳板,跳到了开她玩笑的那人面前,伸手便要打。那人哈哈一笑,跳进了水里,便再也不见人影。
丑女寻他不着,又几番纵跳回到了自己船上,恨恨的望了莫秋离一眼。
莫秋离也回敬了她一个颇为无赖的眼神,那意思在说:“你还能把我怎么着?”
丑女见他居然身入险地却不害怕,倒也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又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群船渐渐靠拢,将丑女这条小船围了个密不透风,若是寻常人,这次还真是走脱不掉了。莫秋离却悠然自得的望着众人,一个个的望过去,不时的在心里点评:
“这个没我个高……这个太胖……这个高是高,可是个罗圈腿……这个鼻梁塌了……这个眼斜了……”看来看去,怎么都觉得这群人不像是水贼土匪,倒像是哪里来的一群丑角,专逗人发乐的。
群匪们闹了一阵,匪首一声唿哨,所有人都立时静了下来,端的是令行禁止,看来还是群组织严明的悍匪了。匪首略带些得意的哈哈一笑,跃上了莫秋离这支小船,站在了丑女身边。那丑女居然一头扑进他的怀里撒起娇来。
莫秋离看的连连作呕,一个奇丑无比的女子,在一个胡子拉碴,满身横肉的刀疤脸汉子身边撒娇,这等情景,不是亲眼所见,怕是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的了。一言以蔽之曰:“恶心”。莫秋离甚至觉得肠胃都开始躁动了。
辛雨菡自从刚才为贼人一句玩笑着恼开始,就一直将脸侧向一边,却也刚巧没有看到这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幕。等她发觉有人靠近,转过脸来时,已经看到那匪首笑眯眯的在自己身上瞄来瞄去,并且一看就知道没打什么好主意。
匪首道:“条子不错,今天算是网到大鱼了,哈哈……银子归兄弟伙,小白脸给我姑娘(女儿),这个漂亮道姑嘛……嘿嘿嘿……今晚老子也要尝尝鲜了!”
辛雨菡怒火中烧,便要结印,不料莫秋离还是快她一步,竟在她身后使了个“封”咒,生生将她行将使出的法术给阻住了。辛雨菡刚想怒骂,却见莫秋离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船实在太小,他这一站,直接站到了匪首的面前。两人相距不足一尺,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喘息声。莫秋离顿觉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带着浓烈的鱼腥味,显是这贼首口中腥臭无比。
“怎么,你小子等不及要跟我姑娘……嘿嘿……”匪首边说着,便用两手的拇指相对勾了勾,笑的脸上刀疤都走了样。
莫秋离无奈的将脸侧了过去,皱皱眉道:“你女儿太丑,我不要。”
“什么?”匪首勃然大怒,一把揪过莫秋离,居然将他提到了半空,老鹰抓小鸡一般,口中喝道:“老子生的丫头,在这方圆百里,谁不说她长的漂亮?多少大官老爷都来求亲,老子什么时候答应过了来?你小子……”
说着,他又将莫秋离举高了一尺,似乎要将他生生捏死在手里。
辛雨菡原本还诧异,以莫秋离一身能耐,怎么会叫一个寻常武夫给制住,可见到他背在身后的右手,结着“巽”印,便知道他是存心的——他必定是用了“巽”字决中的“枯木术”,暂时止住自己的呼吸却不会窒息昏厥。不过莫秋离却依然装出一副喘不过气的模样,左手和双脚都在不停的扑腾。
辛雨菡真是又好笑又好气,这家伙的确厉害,但为人太过古怪滑头,决不是师傅们说过的“其身也正、其气也罡”的修道的可造之才,可她自己却又每每为他的一个举动,一句话语而欣喜。
众人都以为首领要将这“小白脸”活活扼死了,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热闹。不料丑女却在一旁突然喊道:“爹爹住手!”
刀疤匪首稍稍松了松手,莫秋离也悄悄收了法术,很是配合的大口喘着气,嘴里故意念叨着“妈呀,可憋死我了”。
“怎么,你还真心疼这小子了?”刀疤脸笑着回头问自己女儿。
丑女急忙摇头,道:“不……不是……不是心疼,我是觉得……觉得……对了,你忘了吗?今天你吃斋的!”
刀疤脸满脸迷惑,喃喃自语道:“吃斋?我今天吃斋……可我记得我早上吃的是炸鱼啊……”
“你记错了,你昨天早上吃的炸鱼,今天你吃的糯米团子。”
丑女说的斩钉截铁,她老爹挠了挠头,将信将疑,又道:“就算今天是我吃斋的日子,那又怎的?”
丑女笑道:“你别忘了你吃斋是为了什么?天算先生说的话,哪次错过了?叫你吃斋、戒杀,那是为你好啊。你今天吃斋,当然就不能杀人了。”
刀疤脸猛地拿双手捶起自己脑袋,原本抓住莫秋离的最后一只右手也就松了开。莫秋离故意往后跌出去,跌进辛雨菡的怀里,顿时幽香扑鼻,比之刚才恶臭当前,真的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辛雨菡虽觉不雅,却也懒得动弹,气鼓鼓的将俏脸一斜,不去理会。莫秋离只看的暗暗好笑。
那边刀疤脸却拉起女儿的手道:“多亏得你提醒,要不然,你老子我差点又办错事了,哈哈哈……”
正大笑间,忽听不远处一阵骚动,有人大叫起来:
“大瓢把子,出事了!”
小船上的四人都是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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