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0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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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长,辛苦你了。”
留下了一半的士兵在城外继续包围着已经因饥饿完全失去了战斗力的黄巾军,刘备带领着余下的士兵踏入了北海城中,甫一见到领着武安国迎上来的关羽,刘备便微笑着拍了拍关羽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
“没什么辛苦的。”关羽淡淡一笑,摇了摇头道:“北海是守住了,但文举公却不幸罹难。城墙或许是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上面的城砖突然崩塌,文举公站立不稳,摔下了城墙,城头的士兵都看得一清二楚。”
说到最后一句时,关羽着意地加重了声调。
“竟然……竟然如此?”刘备先是满面惊讶,随后又顿时化作了悲怆的表情:“我领着士兵远来援助,本就是因为仰慕文举公才德。却……却怎么竟然遭此横祸,竟让我连一面都不得相见?!”
“大哥……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节哀的好。”看着面前的刘备双目中泪水滚滚而下,关羽忙伸手扶住刘备,沉声道:“现下的当务之急,该是整顿城内守军,告示百姓北海已然安全,再处理城外的黄巾军才是。”
“是……文举公遭逢不幸,我的确应该暂代他负担这大局才是……”刘备伸出手,用袖子抹了抹眼泪,一边嗟叹着,一边向着手下士卒吩咐,先出城收敛孔融遗体,再与城中的守军一同安顿下来。
“玄德公……实在是……实在是……”
武安国眼含热泪,伸出孤零零的一只左手,紧紧握住了刘备的衣袖,几乎要泣不成声:“我家主公竟然遭逢如此不幸,当真谁也没有料到!但玄德公的义举,他在九泉之下也必然能够体会得到。现下主公过世,北海城无人统领,若是玄德公不嫌弃,不若……就此接手如何?”
“这叫什么话!”刘备急忙连连摆手,摇头道:“刘备只是仰慕文举公高义,为了相救北海而来。现下文举公新丧,而城中又恰逢大战,忝居不才,暂且代为打理而已。若是就这么将北海纳入我自己掌中,那岂非显得我本便是为了夺城而来!安国此言若是传了出去,那我刘备的声名岂非毁于一旦!”
“玄德公肝胆,安国自然明白。我家主公虽崩塌的城墙坠城,那是天灾,与玄德公有什么关系?哪里谈得上夺城二字?”武安国连忙促声道:“我家主公二子皆年幼无法理事,这北海此刻便是无主之物,玄德公若是不要,迟早也会为人所吞并。而玄德公重义之名,安国早已领教。若是玄德公接收北海城,对城中百姓也是无上的福祉啊!”
“那……那也实在太过……”刘备咬了咬牙,还是摇头道:“无论如何,此事也先暂且搁置吧。文举公的尸骨仍未寒,我刘备便要接收他的北海,晚上睡觉也不得安枕的。现下尚有许多事亟待处理,收敛文举公,安抚城中百姓,抚恤阵亡士卒家属,处理城外的黄巾军,待到刘备将这些事一一做完,北海城之主一事再行商议,安国,你看如何?”
“这……那便暂且搁置好了。”武安国又是一阵感动,低头怆然道:“那便按着玄德公的意思来吧。不过安国还是希望,待到城中安定下来之时,玄德公万勿再推辞才是……”
“唉……”刘备长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武安国的肩膀,转头缓缓离去。
“玄德公实在是……天下少有的仁义之人啊……”武安国望着刘备略有些踉跄的身形,在心中默默自言自语道。
“对了,安国,城中的粮库在何处?”刘备行了几步,突然又转过头来,向着武安国问道。
“呃……粮库?就在前方,在下遣人陪同玄德公前往便是。”武安国闻言,扬起头,急忙答道,唤过身边一名小卒,着他领着刘备往粮库行去。
“仁义之人啊……”
刘备离开之后,武安国又再度摇头晃脑地感慨起来。
…………………………
“斩首?活埋?还是就这么困着我们直到活活饿死?”
管亥望着周围站立看守着的士兵,在心中暗暗苦笑,猜着接下来自己和士卒们将会被以什么方式处死。
虽然自己这里还剩下近三万人,而那些围着自己的部队不过五千之数,但此刻要突围,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还能拿得动兵器的士兵,已是百不存一,又拿什么去突围?
原本在这支援兵进城之后就关上的城门,此刻又再度轰然打开,粼粼的车轮声自门中响起。
“难道是车裂?我们那么多人,裂起来也太麻烦了吧……”管亥抽搐着脸上的肌肉,笑了两笑。不过……究竟是怎样也都无所谓了。既然是必死的结局,又何须在意死法?
“什么!那……那是什么?!”
“喂,你帮我看看,我是不是饿得眼花了?”
“我看没有……好像……好像是真的啊!”
黄巾军中一阵骚动,有气无力的声音纷纷响了起来,就连管亥也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自城门中驶出的,竟然是一车车的大米。白花花的大米!
“难道是饿得太狠了,看见什么都想成食物了?”
管亥怔怔地呆在那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那确实是真的。
数十辆大车自城门中开了出来,并排横在了门口。一个中等身材,武将打扮的男子随后缓步走出了城外,身后只跟着两个护卫,走向了黄巾军的队伍。
管亥看得清楚,那两个护卫,一个便是前日领着一千骑兵,杀进了包围圈,焚毁了自己那三辆冲车的红脸猛将。而另一个,则是个满面虬髯如针,面膛黑如生铁的高大壮汉。
而他们拱卫着的武将,竟然直直地向着自己士卒的队伍中走来,不时躬下身向着身边的士卒询问两句,在得到了答案后,身边的两名护卫便会自怀中抓出一把大米,将手掌高举在空中任其缓缓如水流般撒下。
而周围一片的士卒,都顿时如同发了疯一般,争先恐后地抢上前去,饿鬼般在地上贪婪地扒着米粒,不管上面带有着多少尘土,不管它们还是生米粒,只要找到一粒,便如获至宝般地塞进自己的嘴里。
撒出了十几把米后,那一行三人来到了管亥的面前。
“你……就是它们的首领?”
当先的男子上下打量了一下管亥,和声问道。
管亥也注意着面前的男子。一张方方正正的面庞,没有胡须的光洁下巴,配合着平凡的五官,给人一种油然而生的敦厚感觉。两边的耳垂极大,几乎要垂到肩膀上。而他的手,也异乎寻常的长,几乎长到了膝盖的位置。
“是,我叫管亥,你呢?”
管亥没有站起身来,只是随意地抬起头,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一来是他已经失去了站起身来的力气,二来,既然明知自己必死,怕是也没那个必要再对任何人保持什么恭敬的态度了。
“你们……已经一点粮食都没有了?”
那男子没有回答管亥的问题,却反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并且,他看见管亥并没有起身的力气,自己反倒主动蹲在了管亥的面前,面上带着中正平和的笑容对管亥道。
“是啊……一点都没有了。你推出来的那些白米,是拿来刺激我们的吧……草根吃完了,野菜吃完了,能吃的果子和活物也都吃完了。所以……其实你没必要杀我们。只要再过上一两天,我们也就要饿死得差不多了。”
管亥苦笑了一声,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你们有多少人?我是说,山里的那些。”
“怎么?还想要斩草除根么?”
管亥又是扑哧一笑,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面前的男人:“都跟你说过了,什么吃的都没有了,你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便是告诉你地方,等到你带兵找到时,只怕那里的人也已经全死光了。”
“多少人?”
那无须男子似乎没有听见管亥的话,只是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他的话音沉稳而坚定,有着一种令人不可抗拒的力量。
“还有十三万多吧,都是老弱妇孺,现在正在等着我们带粮食回去呢……出来的时候,我们是信誓旦旦一定会打破北海,抢到粮食的,但现在……呵呵,他们只怕还不知道,我们已经都快要饿死了吧……”管亥挥手赶走一只围绕着自己嗡嗡飞个不停的苍蝇,有气无力地答道。
“十六七万,应该没什么问题。”
无须男子略略沉吟一番,点了点头,又问道:“孔融说,他曾许诺,只要你们离开藏身的山林,归附北海,他便给你们粮食,为什么不答应?”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杀就杀了,聒噪那么多干嘛?”管亥有些不耐烦,笑着骂了一句:“他说,要我们将山中的老幼尽数带来,我们也要统统交出武器,听从他的管理,才肯拨给我们粮食。哼……真到了那时,他若要翻脸,我们岂非只有任人宰割的份?换了是你,你敢答应么?”
“嗯……原来如此。其实……你们本该信任他的。孔融这个人,不会骗你们。”
那无须男子笑了笑,站起来身来,却又自己对着自己嘀咕了一句:“不过……若是你们答应了,那于我却是大大的坏事了。”
“你说什么?”那男子的后一句话声音极低,管亥没有听见,皱着眉头追问道。
无须男子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指向了门口的数十辆大车:“那车里,有三百斛米。你把他们带回去吧。”
“什么?你……跟我开什么玩笑?”管亥一愣,用看着怪物的眼神看着面前的无须男子:“让我……把这些大米带回去?”
“怎么?你不想要?”
无须男子笑了笑,扬起眉毛望着管亥道。
“不……不是!”管亥确认了自己没有听错,急忙连声否认,随后又狐疑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和陶谦一样,我想要你们归附。”
无须男子淡淡道:“不过,你们不信任我,那也合情合理。这三百斛米,应该够你们那十几万人吃上一天,省着点的话,两天。等你们吃完了这些米,想来应该也能做出决定了。到了那时,来北海找我吧。”
说完,那无须男子转过身,便要带着身后的两个护卫离去。
“等……等等!”
骤然被这样的消息撞得脑袋有些发晕,管亥使劲定了定神,急忙唤住了正要离去的无须男子:“你是说,我们现在就可以走了?”
“对,现在就可以,但别忘了带上那三百斛米。”
无须男子转过头,冲着管亥笑了笑:“不过……机会只有这一次。希望吃完这些米的时间,足够你们做出决定了。”
管亥张口结舌,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本想问,若是自己得了这三百斛米,给自己的部下填饱了肚子,反过头来便重新攻打北海,那又待如何。
但刚要开口,却又咽回了肚子里去。便是填饱了肚子,那又如何?之前自己带着五万人都没有打下一万人驻守的北海,现在却是三万对近两万,又哪里会有胜算?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的名字呢。”
管亥挣扎着站起身,冲着已经迈开步走向北海的那男子大声问道。
那无须男子转过头,面上的笑意如春风般和煦:“我,叫刘备。”
“大汉中山靖王刘胜之后,刘备。”
管亥咬了咬嘴唇,内心苦苦挣扎了一番,终于还是咬着牙做出了决定:
“不必再商议了。我们……归附!”
…………………………
“儁乂,身体好些了么?”
张郃默默地坐在床上,上半身靠着床背,低着脑袋,望着面前的被面,愣愣地出神。
曹操坐在一旁,和颜悦色地对着床上呆滞的张郃道。
张郃没有回答,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只是失神地坐在床上,只有鼻翼间的呼吸能昭示他仍活着。
“袁绍……死了。”
曹操轻声吐出的简单一句话,却令张郃赫然惊醒,瞪大了眼睛望着曹操:“你……你说什么?”
“我说,袁绍死了。”
曹操叹了口气,黯然道。
“为什么你却是这个表情?主……他死了,你该高兴才是。”张郃本习惯性地要说出主公儿子,但张开了口,却终究无法吐出,只是换成了一个简单的“他”。
“毕竟是少年时的好友,虽然也曾互为敌手,但往日的情分,却并非立场的敌对可以轻易抹杀的。”曹操淡淡怆然一笑道。
“他……怎么死的?你之前不是说,他已经回到了邺城么?”
张郃狐疑地望着曹操,有些不太敢相信。
“逃离的时候,他也中了我麾下豹骑一箭。”曹操缓缓道:“虽然他的身体素质不如你,但却也没有像你般身受重伤。所以在被河水一激之后,你很快便陷入了昏迷高烧的状态,袁绍却并未发作得如此之快,不过,路上却还是感了风寒。回到邺城之后,听说是在床上缠绵了一两天,终究还是没有治好。”
“死了……?”
张郃喃喃地在自己嘴里重复着。虽然这是他绝未料到的事情,但……却也并非不可能发生。何况,曹操此刻也没有骗他的意义。而这样的事情,不出数日便会天下皆知,又怎能骗得了他?

“死了……他……竟然死了?”
张郃重复了几句,竟然在床上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容中五味杂陈,有愤慨,有哀伤,有苍凉,有快意……
“他……在官渡初败之时,便意欲横剑自刎,是我,赶上前拦下了他……”张郃呢喃着,像是说给曹操听,也像是自言自语:“那笼罩战场的障壁破碎之后,是我带着他,自乱军之中逃离了战场,向着邺城潜回。在白马营寨,是我一马当先冲开了你的拦截部队,又回身挡住追兵,带着几分运气,终究是跃入了河中……”
“但……他现在竟然却是死了?”
张郃摇着头,感慨着无常的世事:“到头来,也只是一场无用功而已。若是早知如此,在官渡时我又何必拦他?何必救他?”
“不。”
曹操却面带严肃地摇头否定了张郃的话。
“你拦他,救他,并非无用。”
“怎么叫并非无用?当时我什么都不做,他是个死。我做了那么多,如今也还是个死,又有什么区别?”
“有。因为你救过他。”曹操严肃地道:“虽然他依然是死了,但至少,你尽到了自己该尽的力。否则,你一生终将有愧于心。而如今,纵使你欠过他什么,现在也都已经还清了。”
“是的……我已经还清了。”张郃微微点头,茫然道:“无论袁绍待我厚薄,我为他做的,也都已足够了。无论他是死也罢,是活也罢,都跟我已没什么关系了。”
“若不是我的手下找到你,你现在已经死了。”
曹操淡淡道:“我这么说,并不是向你市恩,只不过想告诉你的是,袁绍在抛下你的时候,也同样没有预料到,你竟还能活下来。所以,你就把自己当成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吧。从今以后,你便不再是河北的四庭柱,而是我曹操的部下。”
曹操的话,这次却并非请求,没有征询张郃的意见,而是简单而直接的宣告。
“你的部下么……”张郃长吁一声,没有点头,但也没有摇头。但曹操知道,他已在心底答应了。
“袁绍已死,河北纵使还有他的三个儿子,五万兵力,在我看来也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接下来,就将是我曹操反攻的时候了。我已经统领全军,三日后北上渡河,攻取冀并幽三州。儁乂你的身体若已无大碍,便跟我一起开拔吧。”
曹操望着默然无言的张郃,慨然道。
“主公。”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门外传来了一个清平的男子声音。
“奉孝?进来吧。”
曹操皱起了眉头,望向屋门处。这种时候,郭嘉跑来此处求见,只怕不会是什么简单的小事。
喀拉一声门被推开,郭嘉快步走了进来,望了望榻上的张郃,神色略动。
“无妨,直说吧。”
曹操在一向冷静的郭嘉面上,此刻却看见了一丝忧虑与不安来。
“主公,事有变故,恐怕北上夺取河北的计划,必须停止了……”
郭嘉面色肃然,沉声对曹操道。
“变故?”曹操先是疑惑地在脑海中打了个转,随后他的表情也顿时罩上了几分阴霾:“难道是……动了?”
“是!”虽然曹操没有说出那个主语,但郭嘉还是明白,曹操已经懂得了自己的意思。
“潼关下,已有七万人……”
“吕布倒是真会抓住好时机啊……”曹操阴沉着脸,冷声道:“我之前处处小心提防,他便不动。一俟我击败了袁绍,正待北上夺地时,他却在背后举起了刀……”
“无论如何,当下也只能先面对吕布了……”郭嘉沉声道:“不过……这对我们倒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袁绍已死,余下袁谭袁熙袁尚三子,若是我们现下便大军压境,他们三人必定在我军的威胁下放弃龃龉,并肩相抗。”
“而若是没有了外界的压迫,他们三人在安全的环境下……倒是很有可能为了争权夺利而互相大打出手了……”曹操未待郭嘉说完,便笑着接道:“所以,我们不如再等上一阵子,当河北在袁绍那三个不成器的儿子互相争斗中元气大伤时……再一举将它纳入掌中了!”
“没错,郭嘉正是此意。”郭嘉点点头微微笑道:“袁绍死前并未明确留下继位的人选,而这三个儿子,却又各有毛病。袁谭性刚好杀,袁熙柔懦难成,袁尚过遭宠溺,但他们却有着共同的毛病……便是贪婪。河北三州之地,偌大的家业,自然每一个人都想一口吞下。而袁绍的家臣团,因为利益的纠葛,自然也会分别投向不同的少主。待到我们处理完吕布这面的事情时,河北……只怕已经外强中干了。”
“没错……奉孝所言,深得我心。”曹操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锁紧了眉头:“但……吕布在雍州坐拥十万兵马,手下有张辽高顺这样的大将,自己更是当世首屈一指呃猛将。而那一万铁骑,只怕还没有任何一支部队能够挡得住他们……”
“一切……都交给奉孝吧。”
郭嘉深深一躬,带着自信的微笑,向着曹操道。
……………………
长安的城头,月色如水般洒落。周围数十丈的城墙上都没有把守的士兵,只站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先生,我们带着吕布回到长安已经好些天了,你还没有告诉我呢,究竟你的打算……是什么?”
刘篌负手而立,身临城墙前的虚空,举头遥望着天空中皎洁的明月。夜风吹来时,衣袂飘飘,宛若神仙中人。
元英侍立在他的身后,咬着嘴唇忍不住问道。
“打算?当然是让刘备慢慢地发展势力,逐渐壮大了。”刘篌没有回到,向着身后的元英悠然道。
“但是……但是为什么你不去直接帮刘备,反而带着吕布回了长安?”
元英一脸疑惑不解地问道。这个问题,他始终想不明白。以先生之才,若是直接去辅佐刘备,那只怕现下刘备已轻易掌握了一州之地了。
刘篌缓缓摇摇头,转过身,在女墙的凹陷处随意坐下道:“刘备的路,应该让他自己来走出来,而不是由我抱着他走。否则,即便他在我的帮助下,打下了天下,将来也终究会再度丢掉。而我,又怎么可能活上那么久,一直为他守护着天下?”
“所以,我最多也只能为了他,将前方的道路铺得更为平坦一些罢了。所以,我才会带着吕布回长安,在这里为刘备做一些事情。总之,机会,我已经放在他的眼前了,但他能不能抓得住……还是得看他自己。”
“那……那先生你是要……?”元英也一屁股坐在刘篌身边,歪着脑袋继续追问道。
刘篌抚弄了一下自己的长发,温然道:“刘备的第一步,做得很好。孔融被围,他一下便抓住了这个机会,不仅夺了北海城,还以粮食为饵,收编了那批黄巾。十几万的人口中,拉出五万士卒,那的确只能算是乌合之众,但若是精挑细选,便又是一万精兵。北海是大城,人口众多,辖地广阔,再加上孔融多年的积蓄,存粮充沛,远远胜过他原来的那个小县平原。”
“而最重要的,却是他做得实在漂亮。直到他坐镇了北海,堂而皇之地拿走了原属于孔融的东西,却依旧没有人会想得到,孔融的死,竟然是那个极尽仁义的刘玄德所为。”
“哼……那种伎俩不是很简单么?关羽的身手也算不错,又不是轰塌城墙,只不过暗中以刀尾震碎地上的城砖,根本轻而易举。孔融那老家伙是文官出身,年纪又那般大了,脚下城砖崩落,怎么可能还站得稳?偏巧北海之前被黄巾军攻城数日,便是城墙有些损伤,在旁人看来那也完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都能看透,北海城里的那些人怎么就看不透?”
元英哼哼了一声,不服气地抱怨道。
“元英,当局者迷,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刘篌淡淡一笑道:“北海刚自破城的威胁中逃出,城中人兀自心有余悸,哪还会有余暇去探究孔融死得是否蹊跷?而等他们完全冷静下来时,便是真有人疑心……”
“刘备那时也已经将北海紧紧握在掌中了啊……”
“吭,这小子心肠太狡猾,我不喜欢他。”元英吸了吸鼻子,一脸鄙夷地道。
“这本就是他们刘家人的传统么!”刘篌闻言,哑然失笑道:“若非如此,我又怎会选择他,而不是刘焉刘璋他们呢?”
“呀……”元英小手连摆,一脸厌恶的表情:“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了,先生。那……你又为什么让吕布调集兵马,聚集在潼关之下呢?这种时候,跟曹操火拼太不合算了吧?不如趁着项逸不在,把西凉拿下来才好!到时,吕布的势力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再东向吞并曹操,岂非更好?或者……干脆就不要管刘备了,就让吕布把天下给打下来,然后再让给他岂非干净利落得很?也省的先生你老那么劳心劳力。最近,你的身子已经越发不如以前了。”
“人固有一死,谁又能逃得过?就是不操这些心,难道我便能万寿无疆不成?”
刘篌先是洒然一笑,摸了摸身旁元英的脑袋:“其一,我之前便已说过,若不是自己打下来的天下,日后终究会再自他的手中丢去。虽然世间没有万年的天下,但我总还是希望汉室国祚能延续得尽可能长一些。若是我撒手人寰之后,天下重又分崩离析,那又有什么意义?”
“其二,刘备又怎么可能有能力接收吕布的势力?元英,我们带着吕布回来时,张辽高顺他们明显也都感觉到了异样。毕竟……吕布现在的神智都为我所压制,言行举止都太过不自然。若非吕布的积威,只怕他们便要当场质问你我二人了。即便是现在,他们也始终怀疑着我们。纵使我扶持着吕布打下了天下,但那终究并非只靠着他一人。张辽、高顺、宋宪那些人,怎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主人将辛苦打下的天下转交别人?我可以控制吕布,但却不可能控制他麾下的所有将领,所有士卒。若是刘备自身便弱小得可以忽略不计,弱干强枝,他又凭什么压伏吕布的属下?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只怕吕布刚以开口,他麾下的士兵便要集体哗变了。”
“其三……”刘篌仰起头望着星空,幽幽叹道:“项逸此人,现在还是留着比较好。”
“但是……先生!你不是说过,他是‘那个人’的转世么!那么危险的家伙,让他继续活着,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元英听见刘篌再度提起项逸,急急嚷道:“不过是个逆天的命格而已,为了利用这一点,先生你就要容忍‘那个人’的转世继续活着?这……这简直是荒唐!”
“呵,元英,你直到现在,还是不敢亲口说出他的名字啊……”刘篌看着元英满含焦急与恐惧的眼神,轻笑了一声:“看起来……项羽在你心里所种下的恐惧的种子,如杂草般蔓延着,至今也未曾被根除呢……”
“不要……不要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求你了!!!先生!!!!”
听见刘篌口中吐出项羽两字,元英的双瞳骤然收缩,浑身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双手抱着脑袋,惊惶得仿佛看见‘那个人’已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四百年过去了……那份恐惧至今还存留着么?”
刘篌怜悯地望着面前几乎因恐惧而抽搐起来的小僮儿,伸出左手,一道黯淡而温暖的光芒在掌心闪现,温柔地覆盖在了元英身上。
“这是宁神咒,现下感觉好些了么?”
在被刘篌掌心的光芒覆盖之后,元英剧烈的颤抖渐渐止歇,但目光中的惊惶却仍未消失,只是潜藏得深了一些而已。
看着元英重新直起了腰身,刘篌才继续道:“之前你自己也曾经说过,隐曜所带来的异能,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伎俩而已。他们所背负的天命,才是真正可怕的东西。既然你清楚这点,为什么还不明白我所做的选择呢?项逸目前看来,似乎还没有回复上一世的记忆与实力,但他所背负的逆天命格,却是不折不扣地存在着。所以,那命格能为我带来的帮助,远远大过了他恢复记忆与实力的风险。何况,元英,仅仅是魂魄转世的他,真的有可能回复昔日那令天下都为之战栗的实力么?”
“仅仅是魂魄的……对啊!”元英已经渐渐恢复了平静,向着长安城内望了一眼,眼神中又多了几分轻松:“他只不过是拥有那个人的魂魄,却没有原本的肉体。即便是真的觉醒,也不会完全变回当年的那个人了……”
“所以,我才决定留下他啊。”刘篌安然一笑,宽慰道:“所以,别那么担心了。或许……直到我成功地逆转了天命,让刘备掌握了天下,项逸也不会真正地觉醒的。”
“但……但愿如先生所言吧……”
元英叹了口气,被夜风吹得一个哆嗦,抱紧了小小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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