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房里，苏晚重静静坐在桌边，目光闪烁不定，仿佛正为什么极难索解的事而烦恼。手指下意识地一下下捏着耳垂，不一阵——
“小猴，”谢小意的头忽探了出来，笑道：“呆头呆脑地想什么呢？”
“很多事。”苏晚重皱眉道：“包括之前在落月峰上一些我本来不能解释的片言碎语，现在看来，恐怕都有联系……但事实上，撇开这所有不讲，还有一件更让我无法理解的事情。”他重重把茶杯往桌上一顿，一五一十地将那日在大理寺中的发现告诉了谢小意。
“那个掌管所有文案，记忆力惊人的师爷竟然是妖，而且我竟看不出他的真身！这个……只是巧合么？而且，那些卷宗上记载的不可能有人知道的事情……不对！”他忽停下，双目灼灼看定谢小意，刚要开口——
“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哦。”
谢小意摆摆手，却陡然一滞，回身道：“我突然想起来有个东西落在泰归房里了……等下再来找你！”
说着不待他反应已闪过了回廊，动作之速，令人叹为观止。
靠！又让她跑了……
苏晚重极度不爽地敲了一下桌子，目光不由自主转向了门外。
话说，小狐，为什么还不回来……
两扇木门在身后无声地掩上。刘泰归抬了抬眼皮，微笑道：“之前在落月峰上，多谢你了。”
谢小意轻盈地走过去坐在苏晚重刚刚坐过的凳子上，抛出一个苹果，嫣然道：“哪里哪里，黑煞姐姐我一向钦慕得紧，见其有难，岂能不救？”言下之意便是，我爱救人时自会出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就不用假惺惺地谢来谢去了！
刘泰归何等聪明人，岂会不知，当下心中暗骂这妖女当真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记仇记这许久。但面上却不露丝毫异色，仍有礼道：“谢姑娘医术精湛，令人敬服不已。却不知姑娘这时辰来刘某下处是？”说话间目光有意无意在紧闭的大门上一扫。虽不明显却足以让谢小意看到。含义亦再明白不过：这夜深时节你鬼鬼祟祟摸到我房里来，我自光明磊落，却不知你又有何居心？
巧笑倩兮的少女心中亦是暗骂：这人看上去道貌岸然，实则城府深似海，老奸巨滑，可恶之极。但笑容却更是明媚灿烂，美目流盼，盈盈道：“小意胸中有一疑惑难解，特来请教刘大哥。”
“请教却不敢当。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谢小意咬了一口苹果，再不绕圈，直接道：
“刚刚的故事，那不是真的吧？”
几页薄如蝉纱的书页微微一动，在谢小意锐利的瞳孔上掀起一丝波纹。
良久，刘泰归抬眼冷冷扫了她一眼，冷漠道：
“你这女人真不可爱。”
嘁，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谢小意暗暗撇嘴，脸上却毫不介意地一笑，道：“你以为不可爱的只是我么？”
刘泰归目光一闪，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若你真的把那呆子当成呆子，可就错啦。”谢小意轻轻叹了口气，凝视着浅茶色的半牙苹果，道：“他虽然看不出你体内多出来的小东西，但是，只要你刚刚编造的那个动听的，几乎没有大漏动的，仿佛可以解释所有疑虑的故事有一丝矛盾或缺漏，便足以让他推断出甚至连你都未必注意到的事情。你许是不知道，那时在千叶村，还有落月峰……”几许钦佩之色不由自主浮上了闪闪发光的双眸。
妙目一扫，正触上刘泰归狐疑的目光，不由一笑道：“你很怀疑我说的话么？不错，他刚刚的确装得挺像的，但是，只听他最后一句话便知端的。”
刘泰归皱眉思索片刻，并不觉有什么不妥。就在这时，谢小意已开口了：
“‘我现在甚至怀疑他们抓走乌鸦的真正目的’，他是这么说的吧？”她侃侃道：“若你方才所言是实，则猴儿酒带走黑煞姐姐的目的显然只能是重得裂金翼，而你的目的也便是让他相信这一点。那么，假如他真的相信了，又何必再‘怀疑’呢？”
“我自然没有他那样的本事。但是，你方才那个故事，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无法解释那条——”
“可以了。”刘泰归淡淡打断了她，双眼平静注视着对面咬着苹果的绿衫少女，道：“有些事情……”
他的表情迟疑了一下，却终于还是接了下去：
“……现在，不可以让他知道……”
谢小意眼中掠过一丝异样的柔和，轻轻道：“他……什么都没有说，不是么？那个呆子——”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却仍不忘嘲讽地一扫对面的男人，若无其事地道：
“——总是太容易轻信别人啊……”
“好了。”她忽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边走边道：“话都说清楚了，我走了。”说话间手已拉开了门闩。
“等等！”刘泰归亦起身，缓缓踱到谢小意身后，一字一顿地道：“那件事，不必让他知道。”
一弯弧线勾起在唇角，眼神顿时邃若深潭。
“我从来不是一个绕舌的人。因为我知道，不论男人还是女人，搬弄是非的时候总是很讨人厌。”
谢小意翩然回身，笑容明媚依旧，但目光却已锐如尖针：
“我也当然清楚，似刘大哥这等聪明人，这个道理自然也是不需别人再说的了。”
“哈哈哈——”刘泰归大笑起来，本来冷静漠然的眼神被不知是戒备还是激赏的神色所取代。蓦的，笑声顿止，他低头看定那个狐狸般的女子，肃声道：
“很好，作为你暂时守口如瓶的交换，我将不会把你的秘密告诉他。但是——”
他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停顿片晌，森然道：
“若被我发现你这妖女有一丝对他不利的征兆，我纵是追到鬼界去，也要用这把‘擎天剑’把你打得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轮回！”
这**裸的威胁未能在少女脸上激起一分惧色。她微笑着点点头，道：“刘大哥的信誉，我还是相信的。那么，再见。”
“等等。”
“嗯？”
清亮的眸子里，这次终于带上了一丝确实的疑惑。
刘泰归看着她，面上竟似有了几分笑意。
“你为什么要参加花神决？”
谢小意的脸无名一红，啐道：“嘁，这跟我们的话题有关系么？”
“小女孩不要学得这么狡猾，一点都不可爱。”刘泰归脸上笑意更浓，却一毫不放地接道：
“你为什么要修真？”
“你——不要以为你是几千岁的老妖怪就可以随便拿年龄压人！”红云直飘到了雪白如珠的耳垂上，谢小意迅速闪开目光，道：“夜深人静，多留不便，再见！”手已朝门把拉去。
刘泰归哈哈大笑，手中青白之光顿时大放。下一瞬，他手一扬，那团明亮的光芒落到了谢小意手里。
“看来我没有猜错。那么，龙图珠就送给你了！”
龙，图，珠？
谢小意全身一震，低头瞥了一眼，心中的想法立时得到了印证。可是，一喜之下，她却立即冷静了下来。
“为什么？”
“嗯？”刘泰归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道：“我猜这一秒你脑子里至少闪过了七八个念头，但我肯定没有一个念头是对的。因为——”
他突然站直，悄无声息地走过来，低声道：“——你不知道这次花神决的危险，而我知道。”
“所以，我要让晚重所冒的风险降到最低，我不希望他受到任何不可挽回的伤害。我想看到的是，他身边有一个强大的助力，在自保的同时可以帮助他克服一切可能出现的危险。而不是与此相反，让他因为要保护你而陷入更大的危机！那么——”
他一丝不退地注视着对面的少女，肃穆道：“——你明白了么？我把守云先生留给我的龙图珠——”
“——送给你的用意！”
谢小意将那青白光芒流转的明珠高举于眼前，眯着眼看了半晌，忽一笑把它收到了蓝戒中，回身摆手道：“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我爹的布阵之学何尝输给那条老龙了？不过，看在你那么关心那个呆子的份上——”
“——我就将就着看看这龙图珠有什么了不起吧！”
门“吱呀”一声开了，绿影闪身而出，似蝴蝶般绕过了回廊，留下一路淡淡薄荷香。
“这妖女……”
刘泰归笑容渐敛，耳边不觉响起了那少女曾经留在自己脑海中的话：
“……我一直都知道，作为襄灵剑宗最优秀的弟子，你心中暗骂我是妖女时，个中意味却与别人不同……”
他重新捧起《星辰变》，注意力竟无法立即集中。
话说回来，我对你的身世，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啊……
那样奇怪的血统……却又有不输给青龙的阵道传承……
“人生，真是不单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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