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苏晚重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紧紧盯着刘泰归，紧张道：“你们该不会打了一架吧……”
“是的。”神情之坦然，仿佛在谈论上街打酱油这样的事。
苏晚重顿时被噎住了，隔了半天方艰难道：“……那，然后怎样……”
那个仍捧着书的男人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将少年按了回去。二人对视半晌——
唇角渐渐弯了起来，轻轻道：“我还活着，不就说明结果了吗？”
苏晚重长出一口气，靠回了椅背上，嚷嚷道：“泰归你太可恶了！害我担心这么半天！那然后——”他忽顿了顿，目光一垂，研究似的看定刘泰归，颇有深意地道：“你不要告诉我，你打赢他，他就代表凤凰乖乖地把乌鸦还给你了。”
“那个男人要是这么做，他就不是鹏了。”刘泰归淡淡道：“胜了他，我只是获得交易的资格罢了。”
“什么交易？”
刘泰归漫不经心地翻动着手中书页，突兀道：
“你可知为何猴儿酒诸成员都以鸟雀之名为号？”
苏晚重诚实道：“不知。”
“那是因为，‘九翼’！”
此词一出，屋里空气竟似震动了一下。仿佛那其中所蕴涵的惊天力量只靠言灵也可以震慑人的心灵！
苏晚重悄悄坐直了，眼睛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对面那双沉思着的眼睛。
良久，刘泰归方沉声道：“凤凰之‘浴火翼’，毕方之‘焚天翼’，孔雀之‘舞霜翼’，鹏之‘裂金翼’，鹤之‘落星翼’，乌鸦之‘暗魅翼’，燕之‘剪云翼’，枭之‘泣鬼翼’，还有鹦鹉之‘惑心翼’。此九翼为上古传下的法宝，来历极为神秘，不知为何落在凤凰手中。每一翼都有非常强大的能力，若运用得当，可为佩带者带来无尽力量。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与九翼相合的。换句话说——”
他整容肃穆道：“不是人择翼，而是翼择人！”
苏晚重思忖片晌，暗暗点头。
无怪得所见到的每个猴儿酒成员，都与他的代号如此相合……
刘泰归续道：“浴火翼之主号朱玄，焚天翼之主号火烈，舞霜翼之主号碎玉……依此类推。本来组织中每有成员更替都要交回自己的法宝翼，但我当时败于鹏之手时，偶尔路过那处的师尊——对了，师傅那时还不是襄灵剑宗的掌门——不待鹏取走裂金翼，便将我带回了天荡山。所以裂金翼便一直留在了我这里。猴儿酒这数千年来一直在寻找它，但每次都无功而返。新一代的鹏，也便因失去了裂金翼而使实力大打折扣……”
“所以，你便提出，用你的裂金翼与鹏交换乌鸦？”
刘泰归摇头道：“并不完全如此。我已说过，鹏不是一个会因私利而违背组织意志的人。若放走乌鸦会妨碍组织本来的计划，他纵是永远收不回裂金翼，也不会同意我的任何要求！所以，他若是这么做了，定然背后已有组织的授意。也就是说，我不是在与鹏一个人交易，而是，与整个猴儿酒……”
苏晚重略一思索，皱眉道：“我还是觉得不对……”
“如今在京城的猴儿酒成员有凤、毕方、孔雀、鹏四人，无一不是一等一的高手。除孔雀外，另外三人与我们素无来往。他们若想夺回裂金翼，何必这么麻烦地设计一场？直接下手强夺恐怕更符合他们的风格。”
“凤凰也许的确是这么想的吧……但是，鹏……那个家伙啊……”
语声渐渐奇异，又似藏着什么说不出的情绪。半晌后，他才重新道：
“他最想要的，并不是裂金翼啊……而是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
“嗯？”苏晚重心一动，蓦的恍然，脱口道：“难道说——”
“四千年前那一战，我的十成功力，最多发挥了七成。”
苏晚重长出了一口气，叹道：“果然。”
刘泰归平静道：“那时我虽然正因一次危险的任务而伤重未愈，但外表上已完全看不出什么问题了。所以，鹏就对我下了战书。既然如此，我便绝无推延之理。”
“然后，就战了；再然后，我就输了。直至最后，他那本不该成为我威胁的一击却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他才知道所有的事实。”
苏晚重默然无语。
“……不是轻视，只是刀剑无眼……”
那夜，孔雀的言语忽浮上心头，再难挥去。
原来，是这样么……
而对面，刘泰归却已用简单的三言两语结束了故事。
“结果就是这样了。这次公平的对决，我若胜了，便用裂金翼换回乌鸦；若败，便失去一切。”
苏晚重“哼”了一声，冷淡道：“这听上去可不像什么公平的交易。不过——”他低头思忖道：“我现在，甚至怀疑他们抓走乌鸦的真正目的——”
“公平么？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存在……”刘泰归言罢，忽抬头笑道：“而且，如你所见，我赢了，不是么？既从裂金翼的枷锁中解脱了出来，又换回了乌鸦的自由。那么，接下来——”他神容渐敛，深邃的目光注视着对面的少年，沉声道：
“看你的了！花神决，我相信你。”
几不可察觉的研究目光在刘泰归脸上一扫而过。下一瞬，少年微笑道：“当然，请相信我吧。”
“作为桃源村唯一的继承人，我一定会对得起，我们的传承！”
“更何况——”
他的神情柔和了几分，淡淡笑道：“——我已经答应过那个绿头发的家伙了……”
你的梦想，就由我来，守护……
刘泰归点了点头，道：“很好。那么，我现在有一样东西想让你看一下。”
言罢，他伸手于怀中掏出一物，置于二人眼前。
一瞬间，屋里的光芒陡然暗淡了。
仿佛星辰坠地，幽邃深沉的沉黑水晶球中，一对白如霜雪的小翅膀静静悬浮其中，温柔的光芒莹润浅淡。那一片深黑之中，竟似有万点光星闪烁。乍看去，点点微光纷乱复杂毫无规律，但细看之下，每一点光星却都在各自的轨道上有条不紊地运行，纵是眼看便要相撞的光点，也总在最后一瞬妙到巅毫地擦肩而过。这样繁奥神秘的场景——
——就好像，宇宙中群星的运转一般！
“这便是鹤之落星翼。它选择的主人，定然是——”
“——‘心通七窍，学贯乾坤，经纬天地四海古今时空而智近妖类者，可纵落星辰于指间，故此翼名‘落星’。’”
一语甫出，顿时全场静默。
“……”
“……是这样的吧……”
“……你怎么知道的……”
“诡异了……我也不知道……”苏晚重眉头紧蹙，喃喃道：“你一提到落星翼，这段话就忽然从脑子里跳出来了，而且……我好像对它非常熟悉……”
“……见鬼了吧……”
“呼——”苏晚重长长出了一口气，苦笑道：“连你都这么说，大概真的见鬼了……算了，不管它了，最近翻过的书太多了，在哪里见过也未可知。你继续吧……啊，对了！那这不是守云的翅膀吗？你从哪里弄来的！”
刘泰归平静道：“他临走之前交给我的。我本不愿要，因为他以后便是一个人了，多一样倚仗毕竟保险些。可是，他无论如何……”
镇定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波纹，刘泰归的手一分分握紧了。
“……守云先生，我一直不了解他。很多年前，当我还在猴儿酒的时候，我们几个被他带进组织的孩子看到的他，永远是慈祥温柔的。可是，我也经常看到他在房间里独自磨墨作画，然后就久久看着那幅画，不发一言，往往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
“我有一次偷偷溜到他的房间里，找出那些堆积了几个柜子的陈画。一张张翻过去，全部都是非常美丽的仙鹤……独立的，睡着的，舞动的，高飞的……无论是怎样的姿态，都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我一直不明白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但仿佛就是……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涌动起来，热烈地想要飞离所有的牢笼……”
苏晚重的心轻轻一跳，喃喃道：“……已经到，这个程度了啊……”
刘泰归却已沉浸在了回忆之中，完全没有听到对面人的低声自语。他续道：“后来我总算鼓起勇气问他为什么要画那么多的鹤。他的回答，我到现在仍不能明白，但是印象却非常深刻……”
“是吗？”苏晚重敏感地抬起头，迅速道：“他说什么？”
刘泰归思索着，眉心微微跳动，仿佛仍能感到千年前聆听那答案时的震动。眉宇间神色渐渐肃穆庄严，缓缓道：
“——鹤，是一种最幸福的鸟……”
少年不由自主吹了声口哨，笑容浮上了面颊。
最幸福的鸟啊……
好像还是不久之前，又好像已经过了很久，那装扮成凤的男人笑着说出的一句话忽然浮现在脑海中：
“……守云，假如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对鹤有着特殊的感情……”
那个聪明得不像人的老妖怪……我就说嘛，怎么可能为了“感情”这种丝毫不理智的东西就去背叛组织……肯定还有什么原因才是。果然，自私的家伙，一心一意只是想着要一个人去过舒服日子啊……
嘁，不过，这种胡作非为的性子，倒是很让人喜欢的说……
（某个外表善良内心邪恶的家伙那种“散漫，任性，肆无忌惮，随心所欲，不守规矩，毫无组织纪律性”的本性又在蠢蠢欲动了……）
“所以，我不明白守云先生为什么要放弃落星翼！他已经失去了许多东西，却还是——”
“泰归——”苏晚重忽然打断了他，伸手握住了那只已经青筋暴突的拳。刘泰归一震，不由抬头看向他——
“像守云君那样的人，让他自由也许是最好的哦。”
少年微微笑着，握了握手中渐渐放松的另一只手，略略转头迎上了窗外繁星点点的无垠夜空——
“也许，落星翼的羁绊，也是他想要飞离的牢笼啊……”
守云……
轻易地挥别所有已拥有的力量、权术、财富……不顾一切地追逐悠悠飞舞于云端的自由……守云，连我都开始佩服你的勇气了……
你真的是一个，仙鹤一样的怪老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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