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近水(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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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我注意到,雨点儿都没有上MSN,莫非她故意隐身?不对啊,我发给她的电子玫瑰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回应。她太忙,不经常上网?还是生病?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我想不太明白。有的女人很会拿捏男人的心理软肋,你若跟她聊得对点对路,她偏要故意冷落你几天几晚,让你想得心痒痒的,恨得牙痒痒的,对她念念不忘,耿耿于怀。夫妻间小别胜新婚,网友间何尝不是如此。受小别折磨的结果是,你跟她在网络空间再度相逢,就会有大旱逢甘霖的欢喜。雨点儿之所以是雨点儿,她一定深明此理,精通此技,女人会捉迷藏,才能用长绹穿住男人的牛鼻子,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掌控他的意念和想法。
我终于忍不住给雨点儿的手机发去短信,措词还算巧妙,“我在MSN上等你,一日不见,花蕊已谢三度,果实已结三茬。你还让我继续等吗?等那个故事的下文”。我心想,如果她不肯回复短信,这事儿就从此画完了句号,权当是午后一场清梦,往后想都别去想它,这种无疾而终的暧昧故事每天在网络上不知道发生多少,简直数都数不过来,哪能都去认真计较?尤其不能揪心计较,自己跟自己闹别扭,那就太搞笑了。在网络的虚拟空间,由于诱惑太多,真相难明,许多人的想法和行为都变得童年化甚至幼年化,晴蜓点水,蝴蝶恋花,有一下没一下,有脑袋没尾巴,说话不算数,做事不认账,到底有辙没辙啊?大人不可能跟小孩计较,假若是小孩跟小孩计较,又能有什么结果吗?
我坐立不安,心神不宁,足足苦等了二十多分钟,雨点儿的短信才回复过来。文字倒是蛮波俏的:“费浪:鲜花两朵,各表一枝;弱水三千,只饮一瓢。我正陪一位朋友游览雁荡山,后天回枫城,我们网上再联系。至于故事下文,容后分解。”短信的语气显得很愉悦,这就好。
我打开QQ,看到冬麦两天前的留言:“费哥,本月22号上午九点半,在南五环元盛大酒店三十八楼有一场并不对外公开的人体彩绘摄影节目,我是模特儿,你能来看吗?到时候你跟保安说我的名字,他们会让你进去的。希望你能来哦。”在一个“笑脸”的图案后,她还留下了手机号码。自从上次我逛过冬麦的QQ空间后,我们就没再见面,雨点儿对我的挟持力和控制力太强了。冬麦年纪轻轻,容貌娇好,可她的QQ空间让我隐隐地感觉到,她身上似乎隐藏着魔煞的气息,我不是很想主动靠近这样的90后女生。人体彩绘在国外早已是夕阳艺术,在国内却方兴未艾,一般都在地下进行,浮出海面的极少。我在网上见识过千奇百怪的人体彩绘图,却不曾看过现场,冬麦提到的这场人体彩绘表演同样属于地下性质,机会难得,我去长长眼,也好有个直观的认识。
翌日,就是22号。
我八点钟起床,洗漱完毕,冲了一杯牛奶,用果酱抹两片面包,对付着,算是吃了早餐。“简简单单,健健康康”,这是我老爸的八字方针,我今天就借用一下,又有何妨?我开的是一部大众高尔夫,元盛大酒店在南五环,我住海淀区,要过去,路上得有一个小时,还得沿途相对畅通才行。住在北京,别的方面都好,就是出行不方便,堵车能堵得人便秘,本地人倒也习惯了,外地人经常骂娘。这主要源于他们认识上的偏差,以为首善之区所有的方面都应该首善,那怎么可能呢?据说,奥运期间会采取单双号分日上路的交通规则,只是短期实行,当然会对交通壅塞有不小的改善,要是长期实行,那就只有汽车制造商和分销商高兴了,北京的车子会增加一倍,交通状况呢?你可想而知。这事儿不归我劳神,还是别分心为好。我用口哨吹了一支美国乡村歌曲《鸽子飞到你家》,“鸽子飞到你家,快接我的电话,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去泡酒巴……鸽子飞到你家……”我觉着今天的口哨吹得不错,清亮无比,韵味十足,可惜我身边没有听众,那就自得其乐吧。
到了元盛大酒店,泊好车,我看了一下时间,九点十六分,还有将近一刻钟,不用急,我在外面先抽一支烟,这家酒店是五星级,巍峨得像是一座孤峰,总共有五十多层,很气派。我坐观景电梯上到三十八层,原来是个会所。保安很礼貌地拦住我,我说是冬麦让我来的,保安用狐疑的眼光打量了我一下,真没留难,就挥手放行。在大厅的居中位置,临时搭建了一个长方形舞台,不高,顶多只有五十公分。已有几十位来宾,差不多个个肩头挎着相机,有的还挎着大大小小两台机器,有的则带了三角架。我这才恍然记起冬麦在QQ留言中交待的是“人体彩绘摄影节目”,来的时候,我竟然忘了带相机,对于这个明显的失误,我不禁哑然失笑。难怪刚才进门时,保安用狐疑的眼光打量我了我一下。
“今天有几个模特儿?”
“听说有四个模特儿,都很年轻,最大的才二十一岁,个个青春靓丽。”
“绘画嘛纸一定要好!哈哈哈……”
“这话有道理,有见地!别人用羊皮纸,他们用人皮纸,还是他们牛啊!”
“他们是在现场作画吗?”
“当然是在现场作画,要不然,还有什么感召力?我们就是来拍现场的。”
我身旁有两个网站记者在旁若无人地议论这场表演,这个节目没请平面媒体的记者,所以像K佬那样消息灵通的角色都没有闻风而至。我也没多嘴多事,懒得招惹他,毕竟冬麦只是让我单独来看看。时间过去了十多分钟,节目还没开始,大家嘻嘻哈哈,也没谁说什么埋怨话。既来之,则安之。
“瞧,模特儿出场了!”有人兴奋地叫道。
果然,四位青春少女惊艳登场,个个身材上佳,冬麦排在第三位,她们穿的是耐克的白色网球裙、网球衫、网球鞋和网球袜,面带微笑,热力四射。她们用《Hi,就是要Hi》的曲子跳了一支街舞,一下子就把现场的气氛带动起来。

“这是搞人体彩绘表演吗?她们居然跳起了街舞!”
“兄弟,这叫热场,也算是一种模特儿的亮相方式,街舞在年轻人中最流行,她们不跳街舞,未必跳芭蕾舞?”
街舞跳完,大家鼓掌,然后四位画师也同时亮相。这四位画师中有青年人,也有中年人,有大胡子、马尾辫,也有剃光头、脸颊刮得铁青的,年龄并不像四位模特儿那么整齐。模特儿的更衣室紧靠着临时搭建的表演台一侧,她们已换下运动套装,披着半透明的大丝巾上了台,她们缓缓取下丝巾时,全场啧啧有声,肤质粉嫩皎洁,身姿婷婷玉立,体形凹凸有致,人体的自然美,上帝的杰作,和盘托出。她们**上半身,下面仍穿着白色短裙。几十台照相机频频闪光,咔嚓有声,从这一刻开始,不计其数的菲林将被谋杀,专业摄影师通常只用胶片机,不用数码相机。
冬麦大大方方的,一点也不忸怩,她的目光在人群里搜索,终于找到了我,她微微一笑,用右手向我做了个OK的手势。四位画师各自选定一个**模特儿,开始作画,题材是四季——春、夏、秋、冬。冬麦这回排在第二,给她作画的是个年轻人,下笔或疾或徐,显然胸有成竹,他笔下的水彩画是一幅采莲图。其他三位画的则分别是踏青图(春)、赏月图(秋)、寻梅图(冬)。他们的画风各异,有的凸显现代质感,有的注重古典韵味,但个个技艺精湛。绝妙的是,那位青年画师将冬麦的两只结实的**画成两个莲蓬,细细的*则自然而然地突出为颗粒饱满欲绽的莲子,真是太巧夺天工了!我不禁暗自叫好。她的背部画的则是一条精巧的采莲船,里面坐着一位江南少女,伸出纤纤玉手,在荷塘里采摘莲蓬。意境清幽,周匝的画面浑然一体。
画师神乎其技,画速快的用了四五十分钟,画速慢的用了一个多小时。难为了冬麦她们四位模特儿,要静静地站着,配合那么长的时间。台下除了拍照的,也有摄像的,正面,侧面,背面,那么多“枪口”、“炮口”指向她们,这本身就是一景。待画作全部完工,四个模特依照春夏秋冬的次序单独登台,摆出不同姿势给大家拍照,然后再合成为“四季”,正面展示和背面展示。节目精彩,时间就过得飞快,一上午很快就到头了。冬麦下场时向我丢了一个眼色,我懂,她是要我在大堂等她一下。
人体彩绘是一种特殊样式的绘画,也是一种相对温和的行为艺术,这样的表演怎么就不能公开呢?难道有伤风化?可是今天到现场来的嘉宾没有任何出格的表现,大家都是用艺术的眼光在看待艺术的作品。
我想起一个小笑话。苏东坡与佛印和尚一起参禅,苏东坡问佛印和尚:“我是什么?”佛印和尚回答:“是佛。”佛印和尚转而问苏东坡:“我是什么?”苏东坡回答:“是粪。”佛印和尚闻言微笑,并没有嗔怒。苏东坡回家后,把他与佛印参禅时的对话复述给苏小妹听,苏小妹连连摇头,她说:“贤兄,你大错特错了,心中有佛的人才会视人为佛,心中有粪的人则会视人为粪啊!”苏东坡立刻收敛起脸上洋洋自得的笑容,提起后脚跟,赶忙去金山寺向佛印和尚告罪。
艺术就是艺术,把它与道德搅和在一起是毫无必要的。一个泛道德化的社会,肯定是反艺术的社会,也是反人性的社会。但愿更多的人,心中有佛,心中无粪,才好。
我在一楼的大堂等了将近半个小时,冬麦来了,一脸的欢笑,灿烂得像是晨光下的水晶。她已换回那套网球运动装,头上加箍了一条发巾。冬麦说:
“费哥,我担心你不会来呢。”
“刚巧我昨晚上了一下QQ,要不然,真就错过了这席艺术盛宴。”
“你来了,我特别开心!”
“为了让你更加开心,中午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那太好啦!我口福不浅!”
我开车回中关村,那地方的好菜馆多的见,宁肯饿一点,有胃口才真是福,吃得会更香。
“费哥,你觉得我今天的表现如何?”冬麦坐在副驾驶位,她侧过脸来望着我。
“好啊!在四个模特儿当中,你是表演得最自然的。”
“真的吗?你这话不会是哄我的吧?”
“瞧,一个人说真话有多难!夸句实在的,你都不肯相信。”
“那就好,我对自己的表现也算满意,没怯场,也没出什么差错。”
“你身上的那幅彩绘呢?”
“在花洒下洗掉啦!”
“多可惜啊!那么漂亮的一幅画,一顿喷淋,就荡然无存了。真是暴殄天物!”
“除非文身,要不然,怎么保存?”
“那就文身啊!你怕什么?”
“别吓我,真要是身上文了那幅画,以后谁还敢娶我?费哥,说句实话,你敢吗?”
“你敢文身,我就敢娶。”
“骗人不打草稿!”
“冬麦,我逛了你的QQ空间。”
“吓晕了吧?很多人看了,都说得上医院重症室,舌头伸出来,归不到原位了。其实,那是我好玩儿的,别人都假装正经,我就反其道而行,偏要假装不正经。今年愚人节,我从别人空间里下载了这个东东,把它放置在我的QQ空间里,就一直没有更换。我父母知道后,劈头盖脑把我骂了一顿。我说,这有什么?你们看我是那样的嗨粉女生吗?我父母这方面倒是对我能放一万个心,他们摇摇头。我说,这不就结了。我跟父母之间,代沟太宽了,太深了,他们理解不了什么是行为艺术,什么是黑色幽默。总不能由我这个做女儿的去给他们洗脑吧?我估计洗脑都没什么用,他们的脑袋就像是……就像是一次性刻录的光盘,都没法儿再写入了。今天这场秀,我就死死地瞒着父母,他们要是知道了,不气得眼斜鼻子歪才怪呢,说不定,我妈还会犯心脏病。”
好啊!冬麦原来不是那种“抽烟抽到晕,喝酒喝到吐,嗨粉嗨到死”的太妹,我长舒了一口气,到底只是虚惊一场。
冬麦还欢快地告诉我,她是美术学院一年级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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