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近水(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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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在中关村,我父母住在北太平庄,两地相距并不算远,可我两三个月难得回家一次,父亲倒不说什么,母亲很不开心,有时会打电话来责备我,说是养我这个儿子算是白养了,还不如“萱萱”能安慰人,“萱萱”是我们家豢养的一头波斯猫。其实,我并不想让母亲难过,只因积习决定行为,一个人自由自在惯了,吊儿郎当惯了,回家后被视为“孩子”,处处受到呵护受到疼爱的那种感觉并不美妙。母亲忙着张罗,整出一大桌子菜,她当我是三月不知肉味的街头流浪汉吗?我特意去照照镜子,脸色红润,身体强壮,并不像个面黄肌瘦、精神萎顿的灾民。母爱就是这样固定的表现方式,我何尝不知道,只是这种方式太老套了,我就希望她跟我用自然随意的语气聊天,哪怕只聊一聊她那久治不愈的慢性病——风湿关节炎,也比我这样傻乎乎地面对一大桌子荤菜却食欲不振要好。那样聊天的话,我会惭愧,我会陪母亲去看病或买药,以减轻内心的歉疚。父亲呢?他永远忙着自己的事情,我从小就习惯了他的作风。在学校里,他乒乓球打得最棒,却从来不肯教我,他总说,你跟别的小孩玩儿去。他是大人,是父亲,深不可测,高不可攀。别的小孩,都是由父亲带着去游泳,我呢?站在离泳池很远的地方羡慕他们。很长时间,至少也有十多年,深心里,我对父亲抱有难以释怀的怨恨。他应该清楚这一点。
有一回,父亲摸着我的头,对我说:“费浪,你别以为我不喜欢你,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人贵有独立性,别什么事儿都依赖大人,你看你那帮同学,将来可没几个能成器。你是块好材料,功课比他们好,独立性也比他们强,要学会‘自己把自己铸造成器’。这句话,我跟你讲过多次,可别不放在心上!”父亲见我眼中有疑惑,于是他再次强调,这句话是挪威戏剧家易卜生在致丹麦文艺评论家勃兰兑斯的信中说的,原话为:“你要想有益于社会,眼前最妙的法子莫过于将你自己这块材料铸造成器,此外都不重要。”难得他夸奖我,肯定我,提点我,对此我不知应该感激,还是应该沉默,或许应该好好地琢磨琢磨。
父亲与母亲是同一所中学的教员,母亲是历史教研室的主任,父亲教语文,水平有目共睹,能力尽人皆知,校方有意任命他为教导主任,他却不干。他不想揽事,更不想招怨,每周他就教上那么几堂课,胜任愉快,其它时间则与一群球友切磋球技,在北京各中学东征西讨。他打直拍,打了许多年,打法早已定型,但他欣赏王皓直拍横打的技术,认为直拍的巅峰技术莫过于此,于是他不服老,也不畏难,硬是苦心钻研王皓那一手直拍横打的绝技。父亲把王皓大赛中的主要场次都录制成碟,一个人不厌其烦地琢磨其中的诀窍,还真被他学得像模像样了,就算未得其神髓,也得其皮肉了。有时,我回家,见父亲又守着电视机在看王皓比赛的录像,便忍不住要调侃他,问他最近是否已收到男乒总教练的电子邮件,北京奥运会越来越临近了,国家队的大门应该向他敞开了呀。老爸爱面子,但他并不缺乏幽默感,我这么调侃他,他也不生气,还说:“儿子,请你记住,千万不要逞口舌之快,去讥讽嘲笑一个生不逢辰或怀才不遇的人!”在北京中学教师中,父亲确实能横扫对手,他的成就感主要源于这一连串业余比赛的胜利。用他的话说,是积健为雄,“积小胜为大捷”。
小时候,我特别渴望父亲能教我打乒乓球,他不肯教我,也不让别人教我,久而久之,我就对乒乓球失去了兴趣,倒喜欢上了别人视为最枯躁的运动项目——跑步,我能考上北京大学,功课好是一方面,运动能力强则是另一方面。
我考上大学那年秋天,父亲破天荒带我和母亲去北海公园划过一次船,那是我所能记起的最温馨的一次家庭活动。在船上,父亲用调侃的语气问了我一个问题:
“北大准才子,你认为一个人最重要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
“是爱情。”我稍稍沉吟后,如此回答。
“何以见得?”
“爱情是人类薪火相传的那支火把,是幸福的首要来源。”我回答得相当肯定,比高考时回答某些模棱两可的试题更有把握。
“你这叫鹦鹉学舌。爱情就像是鬼,相信的人多,真正遇到它的人却没几个。根本不具有普泛性。”父亲辩才无碍,他总是用这种权威的口气作出结论。
“那最重要的应该是家庭吧?”母亲插了一句嘴,她这答案自己都觉得不够确切。
“典型的妇人之见。”父亲当即否定,没有留下一点商量的余地,母亲逆来顺受惯了,倒也无所谓。
“不是爱情,那就是事业。”我想这回的答案**不离十了。
“好一点的事业,大一点的事业,往往是许多人渴望干成而干不成的,是少数人能够干成却难以守成的。干事业的过程太艰辛,太劳累,太焦虑。总之,掣肘者多,援手者少;拆桥者多,搭台者少;借光者多,送炭者少;落井下石者多,两肋插刀者少。许多事业耗人心力,甚至夺人性命,然而到头来只不过是镜花水月。‘一生事业随流水’,这种慨叹之声,古今不绝于耳!”
父亲显然是有感而发,他聪明过人,却长期在事业上不思进取,在地位上不求升迁,这话提供了恰当的注脚。难得他今天心情好,又额外多说了两句:
“有一次,我上厕所,听一位常闹便秘的同事发了一句牢骚,话糙理不糙,他说,‘这人活着,就像屙屎,有时候你已经很努力了,但结果却是个屁!’古代的禅师能以平常心为佛,能于屎尿中参禅悟道,就是这么回事。”
北京的秋天凉爽得早,没有雾的日子,阳光显得特别明丽,光线照在父亲的脸上,那张脸显得熠熠生辉。头一次,我这么近,这么仔细地打量父亲,他红光满面,皮肤紧致,身材挺拔,通身没有一块赘肉,丝毫没有发福的痕迹,五十多岁的人,大多数都有个明显的肚腩,甚至大腹便便,但他居然有六块漂亮的腹肌,在球场他赤膊上阵时,不少人看到,都啧啧称奇,这就是他多年坚持体育锻炼最直接的成果。父亲看去也就四十多岁的样子,比他的实际年龄至少要显得年轻十岁,我见过他一些同事,脸色灰暗或灰黄的居多,像他这样容光焕发的很少。“把自己铸造成器”,这话在父亲身上已发生效用。最令我惊奇的是,他的眼神十分笃定,十分明净,甚至可以说十分单纯,一个人五十多岁,眼神居然还有如此澄澈,真是不可思议。通过这一番打量,我终于恍然大悟,拿定了主意。
“正确答案是身心健康!”我比一位在高考之前就猜对了作文题的幸运儿还要开心。
“儿子,这回你命中了靶心!你视为末位的人生要素,恰恰应该排列在首位。身心健康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最切身最本质的利益,它是穷人手中掌握的唯一的财富,是富人手中掌握的最重要的一笔财富。一个人短缺身心健康,爱情、事业、家庭,全都会蒙上阴影,追求幸福和成功简直就是南辕北辙。”
那次在北海划船,令我感到特别欣慰的是,父亲还跟我谈到他当初为什么不教我打乒乓球,彻底解开了我的心结,原来,他觉得我的兴趣点很多,却过于分散,身上有一股子浮躁气,练乒乓球治不了这毛病,只会聪明反被聪明误。我去练田径,他赞成,我在学校练中长跑,他竟然抽空去看过几回,当然没惊动我。每次比赛,他也到场当观众,给我做啦啦队员,大喊加油,这是我先前都不太清楚的情况。我这人确实有点粗枝大叶。
“费浪,别以为你爸不在乎你,他在乎着呢,但他是用他的方式去影响你,引导你,从不强行为你做主。”母亲的话让我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待父亲对我的感情,以前,我在某些方面确实错怪了他。
父母是同龄人,他们都出生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他们经历过国家的多次动乱,经历过许多严峻的历史时刻。父亲周围的人,绝大多数都关心政治,都有布衣忧国、庶民议政的习惯,但父亲没有这样的雅兴。他常说:
“书生清谈有什么用?图嘴皮子快活吗?我看他们并不快活,那又何必自寻烦恼!清明的政治不可能一蹴而就,大家先踏踏实实做好自己的事情才是关键。兼济天下不如独善其身,因为‘兼济天下’多半是虚的,是空的,是徒劳的,只有‘独善其身’才可能是真的,是实的,是可行的。”
其实,我受父亲的影响很大,绝对不是皮表上的,而是骨子里的。都说,言传不如身教,这就是潜移默化之功。我爱好体育,我向往自由,我不关心政治,我对事业发展任其自然,这些方面,全都是父亲的影响造成的,我甚至怀疑,他把这些影响早就转换成了遗传基因,一揽子打包全赠给了我。只有一点,我弄不明白,父亲对于爱情的真实看法,他很少涉及这个话题,有时涉及,也不过是轻描淡写地谈论一两句。父亲与母亲是中学同班同学,母亲是班上功课最好的女生,父亲是班上功课最好的男生,两人较上劲了,直到一起考上北京师范大学,这场较量才算是以平分秋色而告终。也就是这段经历使他们互相敬重对方。我问过母亲,父亲当年是怎样追求她的。

“哪有什么追求!我们刚上大学,‘文革’就爆发了,他是个消极分子,串连和抄家他都没兴趣,到**广场去接受伟大领袖**的检阅,他也并不像别人那么兴奋。别人都嫌他不够进步,我倒觉得他很有个性。有一次,我找他聊天,他说了一句话,令我触动很大,震动也很大,他说,‘眼下这种局面应该叫混乱,不叫革命,更不叫文化大革命,要叫就该叫大革文化命。你想想,我们是大学生,校园里却连一张安静的书桌都摆不下,红卫兵把那些老教授当成专政对象,烧掉他们的藏书,抄没他们呕心沥血写成的书稿,这是对文明的践踏啊!我绝不能干这种愚昧野蛮的事情。’在那个癫痫狂热的年代,居然还有这样冷静清醒的年轻人,开始的时候,我感到惊讶,后来就只剩下佩服,佩服他的头脑和勇气。要说,追求,还是我追求他,他当然没有拒绝。我们这代人的爱情谈不上浪漫,谈不上温馨,更多的是勉勉强强的拼拼凑凑,至今我也说不清,我们的结合算不算爱情的结合。你父亲从没有对我说过‘我爱你’这三个字,我们这一代人就不兴这么说。”
弄不清爱情为何物,甚至都不兴把自己的感受用最简单的语言表达出来,这是我父母他们那一代人共同的悲哀。父亲一直提倡简约的生活方式,他是不是过于简约了一点?居然把爱情也当成了多余的无益的奢侈品?谁知道他身上有没有爱情这根筋?
自从上次去看过冬麦的人体彩绘表演后,她就时不时约我出去打网球,她的小叔叔承包了一家网球俱乐部,有十块场地,多半是外国人去玩儿。冬麦的小叔四十岁出头,早早的谢了顶,犹如一片硬地球场,倒是个不错的活广告。第一眼,他可能就产生了错觉,把我当成了冬麦的男朋友,于是他迂回包抄,问长问短,显得很热情。冬麦烦小叔的话太多,就去把他拉到一边,交待了几句,他小叔朝我抱歉地笑笑,不再多嘴,赶紧叫人替我们安排场地。
冬麦学过网球的基本功,她发球和击球的动作都像模像样,我从小到大,加起来,打网球的次数都不超过五次,当然不是她的对手。冬麦有占恶作剧,她故意左右调动,使我疲于奔命,接球不是下网,就是压根儿够不着。她在球场那端洋洋得意,大声指点我该这样,该那样,俨然是我的私人教练,附近场地的老外都觉得冬麦很有趣,很有活力,对她频频竖起大拇指。
“累死了,休息一下!”半个小时不到,我就汗流浃背,打个暂停的手势,宣告罢工,到场边坐下喝水。
“昔日的田径冠军也有跑不动的时候啊?”冬麦睒着眼对我说。
“就是马拉松冠军也经不起你这么折腾,你的打法有点像郑洁。”
“你夸我球技好?直说啊!不用拐弯儿这么辛苦的。”
我们坐在场边嘻哈着聊天,不知怎么,冬麦就说到她班上的女同学,她们多半都有男朋友,才一年级,有的就已经双宿**。用男朋友的钱,对于某些女生来说,是一种时髦,对于某些女生来说,则是一种光荣。冬麦有点儿自嘲地说,像她这样按兵不动的女生还真没几个。有人调侃她,刻意不谈恋爱,也算行为艺术。这真叫人啼笑皆非。
“一到周末,就有许多小帅哥和老帅哥开车到学校来,不少女生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像小鸟儿一样扑翅飞走了,有些女生没人来接,她们就站在窗前怅然若失地张望,当然也有羡慕得眼睛流泪鼻子流血的。”
“那你是哪一种呢?是流血还是流泪?”我笑着问她。
“我稳如泰山,随它风动旗动,我的心就是不动,这种女生很少。”
“你年纪不大,静气十足,定力超强,难得!莫不是情窦未开,缘分未到,故意嘴硬吧?”
“一家有女百家求,从谈高中开始,我身边就没缺过追求者。关键是,这些人不是我中意的。我总不能为谈恋爱而谈恋爱吧?”
“那倒也是,女生要谈几次轰轰烈烈的恋爱,嫁个好主,才不枉这一趟人世游!我跟你讲个小笑话。有一头熊待字闺中,狗来向熊求婚,它深情地说:‘美丽的熊,请嫁给我吧,嫁给我你一定会十分幸福!’对于狗的求婚,熊只是冷冷地回应了一句:‘我才不嫁给你呢,嫁给你我只会生狗熊,我要嫁给猫,生熊猫,那才尊贵呢!’”
“哈哈,有趣。母以子贵,观念老土了些吧。”
“你觉得,90后女生是更现实呢,还是更浪漫?打个比喻,观念就如同酒,现实是酱香型,浪漫是浓香型,既现实又浪漫是兼香型。”
“个体差异很大,很难一概而论。”
“那就说你自己。”
“我是兼香型。我有自己的谱。”冬麦的回答简明扼要。
“什么谱?情谱吗?”
“可以这么说吧,我绝对不会喜欢身上有‘四味四气’的男人。”
“哪‘四味四气’?冬麦,你先别说,让我猜猜。嗯,这‘四味’嘛,是不是酸味、苦味、馊味和臭味?至于这‘四气’嘛,有了,肯定是酒气、烟气、口气、脚气。我的答案对不对?可不可以打一百分?”
“你的答案才不及格呢,最多只能打三十分!我反感的‘四味’是铜臭味、奶油味、市井味和官僚味,‘四气’是俗气、邪气、痞气和暮气。”
“有主见!你这张情谱就像是一面大筛子,能筛除市面上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的男人。”
“我还希望能筛除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男人呢。费哥,你别笑话我,我谈论爱情,有点像是瞎子摸象,又有点像是纸上谈兵,对不对?”
“只要不是掩耳盗铃、守株待兔、刻舟求剑、叶公好龙、朝秦暮楚和猴子掰苞谷,就好!”
“费哥,我想问你一个私人问题。”
“只管问。”
“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有啊!可是我不知道她在这世界的哪个地方待着,她不急于来找我,我也不急去找她。反正我是离婚男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算要折价甩卖,也不急在一时。”
“哪有你说的这么悲观?现如今,男人离婚不仅不贬值,还能升值呢。”
“一小部分成功男士确实享有和占有升值空间。至于我嘛,已经是‘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费哥,离婚让你感到很郁闷,是不是这样子?”
“我心里的郁闷早已烟消云散。因为郁闷是滥用想象力的结果,我的想象力并不富余,全都要用来写作,一点都经不起浪费。有时,结婚才算失败,离婚不算胜利,也该算和平,和平万岁!”
“费哥,你心目中理想的女朋友是什么样儿?”冬麦仿佛变成了记者,我呢,摇身一变,变成了她的采访对象。
“让我琢磨琢磨,嗯,她应该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你真逗,满大街晃悠的单身女人至少有一半符合你的要求。”
“那倒未必。另外,她得有一副火热心肠,冰美人我不喜欢,矫揉造作的更免谈。”
“就这些?”
“哦,还有一宗,我差点忘了,她至少要跟我前妻一样健美。”
“有意思,你前妻一定是人尖子,要不然你不会列出这样的条款来。”
“她得过校际对抗赛短跑冠军。”
“你的要求真苛刻,去找拳王阿里的女儿吧,她是全美女子拳击冠军,非常健美。你雕刻时光,她修理你。哈哈,那一定很好玩。”
说这话时,冬麦不像个小女生,而像个成熟的女人。我发现,她展露笑靥时,脸颊上有一对漂亮的小酒窝。
“我前面说的那些,什么‘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啦,什么‘至少要跟我前妻一样健美’啦,都是说着好玩儿的。其实,一个人找女朋友,找老婆,哪有那么多条条框框?自己喜欢就行,凭理性去选择,有时还不如凭直觉去选择,后者比前者更靠得住。一个人不能太迷信自己的理性,十条核心标准全符合的对象未必就是佳偶,心性契合,有时只要一两个方面就已足够,也有特别例外的,甚至相反相成。感情就像是水,随物赋形,在杯子里是杯子的形状,在盆子里是盆子的形状,千变万化。关键是,你要先弄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容器,假若是杯子呢,就别痴心妄想弄出个盆子的形状;假若是盆子呢,也别跟自己闹别扭,非要弄出个杯子的形状不可。一句话,顺其自然,别找罪受。一辈子不容易,可别瞎折腾。”
“费哥,真看不出,你这话像是饱经沧桑的老人说出来的!”
“是啊!交过学费,跟没交过学费,是完全不一样的,跟年龄的关系倒不是很大。”
冬麦把我当成大哥尊重,我也把她当成涉世不深的小妹妹看待。我不用为她担心什么,今后她要谈恋爱,总得交纳几笔学费,90后的女生交得起,说不定她还能反转身,多收几笔学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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