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拢共在家休息了三天。
虽然申指挥给了我无限的假期，虽然浑身没劲没有恢复彻底元气，但我的生活还是要继续，我也不想就此倒下，我从来都不想被人看不起，我觉得我应该振作起来，我必须活得像那么回事，至少表面要像那么回事。
做秘书和通讯员不一样，做通讯员就意味着谁都可以指使你，但秘书不同，尤其是专职秘书，我就是申指挥的专职秘书——圈养秘书，我只为她一个人负责任，现在，谁再想指使我，即便我同意也不可以，因为我还要争得我的顶头上司的同意。
随着我的职务升迁，我的身份也变化了，我被批准钢人，在金、银、铜、钢、铁五个身份序列中，我又上了一个台阶，和我的父母没犯错误之前一样了，我表面上很高兴，但实际——我必须高兴；因为同时我还成为了大公社预备社员，入社申请书我搜肠刮肚写了半天，参考了赵秘书手里的很多人的入社申请书原件，为此我付出了一盒沙丁鱼罐头和一斤白酒的代价。
那天是申指挥要求我写入射申请书的，她的逻辑很简单，既然你已经可以写入社申请书了，就写吧；而赵秘书也怂恿我写入社申请书：
“你不入社在衙门就没发展，再说你是申指挥秘书，她分管社团工作，她要想让你入社到时候就是一句话，公社意见一直是分管指挥最后把关，再说人家同学和不少亲属都在最高公社关系部工作，人家根红苗壮，还有学历，现在重视学历，她就是这茬重视学历重视上来的，人家不可能在这干一辈子，人家才多大岁数？人家在中学过渡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今天吗？你好好伺候她，将来跟着她走就可以了，再说——反正你以后会越来越顺当，你不像我，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没人要，属于散养秘书。”
赵秘书确实是散养秘书，负责收发室和公社机关的日常工作，从理论上说他是一把手的秘书，可是他写材料不行，所以前任一把手就让他管生活了，他虽然不说，但是我们都知道他县里也有亲属，好像在财政局做副局长，很有权势，他的秘书职务就是这么来的，他原先不过是公社小学的数学老师。
赵指挥接任了一把手后，把食堂的大吃大喝作风连续批了几个早上，马上，食堂就干净也清亮了，丁大勇因此经常埋怨赵指挥说，好是好，可是没好吃的了；赵指挥的办法是工作餐（午饭）明确为两菜一汤，提前登记吃饭的人数，相当于定餐制——免得浪费，值班的人员的早饭和晚饭明确为一菜一饭，再加上咸菜，他说也挺好——现在粮食这么紧缺，社员们吃都吃不饱，可是我们却这么铺张浪费，能对得起主角吗？能对得起人民吗？供销社好吃的基本都让公社食堂拿来了，群众不说，可是谁不知道？我们为官一任，不能造福一方，可也不能祸害人啊？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
或者也是因为这样，赵秘书才暗示我不能白麻烦他。
那天我恰好也有心情，就炒了一盘土豆丝，又炝了一盘土豆丝，加上罐头喝白酒，米饭，很丰盛了，赵秘书显得很兴奋，我们两个晚上都不值班，喝吧。
之前我很少喝酒。
我没想到我能和那么多酒，半斤，正好半斤，赵秘书都晃荡了，但我依然纹丝没动。
“小道消息说主角这场大病可不轻，二把手都预备接班了，但是手术效果很好，所以又接着干了。
“我估计我们在一起工作的机会不多了，我挺稀罕你这样的人，老实，仁义，厚道，但是想往上走这么老实、仁义、厚道也是不行的，你还得有办法，还得有动作。
“大哥不能白喝你酒，不能白吃你罐头，官场上的事情我必须交代给你，我吃了太多哑巴亏了，我不希望你重复我的弯道，浪费时间，浪费机会，你必须得清楚，当官和不当官不一样，当官必须有两套，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我原先就做不到，现在我就能做到，这才是本领，一般人一辈子都悟不到，为啥一样的人，人家蹭蹭往上窜，你就原地不动呢？还是技不如人，还是有你没有弥补的缺陷，比如你大哥我，以前从来不送礼，不搞关系，全凭自己干，没用，你能干的活别人也能干，为啥用你？领导，领导一句话？怎么让领导说话？下面的话还用我说吗？你岁数小，比较单纯，人品好，在公社也呆了四年了，四年来大哥看着你长大的，你就有一根筋的毛病，你就这一个毛病，而且不搞关系，你不会搞关系，你不好意思搞，你觉得搞关系对不起这个对不起那个，但是，你也就在这上面把自己的前途耽误了，你说大哥我说的对不对？”
我勉强笑了笑。
“你说大哥我说的对不对？”
我小声说对。
“一切取决于领导，记住这句话，受用终生，大哥都是为你好，这是大哥临行前对你的嘱托。”
天黑下来后，他才踉踉跄跄地回家，本来我要搀送他，但他一挥手：
“大哥没事，再来二两都没事，酒是好东西，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不能喝酒你的当什么领导？”
酒确实是好东西，当晚我没有哭，我想哭，可是哭不出来，我因此睡了个好觉。
历史证明赵秘书是个颇有预见性的人。
两天后，他如愿以偿调到了桃花中学当领导（副校长）。
当晚，他去县里一品香接受几个同学的祝福，喝了不少酒，后来去清华池洗澡，横着进去地，躺着出来地，在县医院抢救了不到一个小时，终于未果。
赵（永生）秘书享年3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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