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并没有什么征兆，而且马上要下班了；热不应该算征兆，因为那几天一直很热，热的人想脱光衣服跳进任何一条河流。
下午三点，我正在秘书室奋笔疾书——我突然变得明目张胆了，以前我从来不在单位写东西，画画，但是成为专职秘书后，我竟然变得无所顾忌了，没事的时候我就写和画，而申指挥除了参加早会，便没有别的工作，也不下去视察，也不上县里走动，所以我基本上是秘书室的看家人。
“你跟我来。”
我不紧不慢地收拾好桌子，把我写的稿子装进我的书包，我毕竟习惯了背书包，我总觉得身上不背上点东西我可能就会飘起来，所以唐红虎走后，我就背上了和他的书包差不多的军用书包，上面有主角的著名题词：天下为公。
除了公社的对开门，我就追上了不紧不慢的申指挥。
她的吉普车明明就在院子里停着。
路过中学的时候她并没有侧目——我不得不佩服她的坚强。
调到公社后，她没有回过中学，东西都是我和丁洁给她搬过来的，除了书籍就是衣物，行礼都是公家的，而到了公社，赵指挥又早就打发人买来了新行礼和脸盆，包括牙刷、牙膏、洗衣粉、香皂。
江沿没有人洗衣服，也没有人洗澡，天太热了，落日的余晖依然火爆。
她捡了个偏僻的地方脱了凉鞋和袜子，我四下寻找，终于发现了一块石头，而且我能搬动，好像是钓鱼的人搬来、丢下的，之后我把我的书包放在了上面。
她笑了笑，用脚拍打着匆忙的丰满的河水。
“没有怕压的东西吗？”
“没有申指挥。”
“为什么不念书了还背书包？”
“没事看书就记记笔记。”
“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把草帽往上掀了起来，露出了打扮个额头。
“饮马川今年水多，秋天防汛是个问题，我们公社这段堤坝坚固程度正常应该没问题，但是如果下大雨，就不好说了，水位太高容易漫堤。”
“申指挥站得高看得远，说的是。”
“可是我现在坐着呢——你不要学他们那些油腔滑调的东西。”
“申指挥批评的好。”
“我把你当我的弟弟，我会对你的前途负责的，你不用学那一套；即使我不在了，也没关系，我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也可以帮你，所以我要求你好好地，不要染上一身毛病。”
“谢谢申指挥。”
我帮她驱赶闻香是女人的蚊子。
“我喜欢桃花公社这个名字，我喜欢有山有水的地方，我不喜欢城市，我也因此付出了代价；你更喜欢城市，从你的生活方式就可以看出来。”
“城市有图书馆。”
“我们也要建个图书馆，我推荐你做图书馆长可不可以？”
“谢谢领导栽培、提拔。”
“并不是提拔，就是方便你学习而已，我也不是老干部，自己什么都可以做，也不需要秘书，食堂这么艰苦就是为了节约开支，赵指挥也有这个意思，学校有教育局管，我们管不着，但是我们也不能不管有上进心的同社，学习是一辈子的事——主角说的对，我们都要学习，乡村不像城市，一直被忽视，被汲取，劳动力、粮食；一个地方只要出息一个人，或者出一个人物，往往就可以有所仰仗和凭籍；国家马上就要办函授教育了，公社这么做也是配合国家形势发展大趋势，我希望你继续学习，函授你是一定要参加的。”
“有申指挥的指教我一定会继续努力，直达胜利的光明彼岸。”
“赵指挥也很喜欢你，本来要让你做他的专职秘书的，但是我觉得以你的性格不适合在这个层次上出将入仕，我觉得你现在更需要学习专业知识而不是怎么混社会，那样下去你难免要做下三滥的事，你更需要的是真实的提高而不是精研世故修筑城府，所以我也变相地改变了你的命运。”
“领导怎么做都是为了我好。”
“我希望你走一条笔直的通天大路，不但改变自己的命运，同时也能改变很多人的命运，即便不能免除他们的些许烦恼，至少也要减少制造烦恼的机会；比如现在赵指挥当了一把手，桃花公社就云开日出了，至少表明面上如此，这也是一种进步；而且赵指挥和我都相信你的根骨，你需要的是锤炼、耐心和等待；另外，具体到我，我永远感激你们兄弟，于公于私，善待你，我都义不容辞。”
“谢谢领导——申指挥的关心爱护。”
“我不是无偿的，食堂的伙食太差劲了，他们不好好做饭，听说你炝的土豆丝很有特色，我想品尝一下，行不行？我可以给你烧火。”
“不用，其实炝土豆丝很简单。”
“那么说定了，今天晚上你个人请客，不许记到公家的账上。”
“不会，永远不会。”
“那就好。”
很少看到她的笑容终于在午后的闷热中悄然绽放。
微风好像消褪了些许酷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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