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湛本以为那少年会高高兴兴的答应的，谁知道少年冷冷的看了眼李湛，拱手道：“多谢盛情，萍水相逢，不敢叨扰。”言罢，转身便走回书桌前，拿起自己的书继续看起来。
好意被拒，李湛虽然多少有些尴尬，却并不生气，跟着那少年走到书桌前面，想了想，问道：“你这些书，总归在一起，卖多少钱？”
少年放下书，颇感意外的看了看李湛，不过面上却淡然道：“四百文总是要的。”
李湛点了点头，让顺儿如数取来。那少年收了钱，也不言谢，自顾将杂物拢起来用块布包裹起来，待看顺儿将那几些书捆扎起来抱在怀中，这才将桌子送还到旁边的店铺中。出来之后见李湛仍等在门口，不由皱眉道：“兄台还有什么事么？”
李湛见少年眼中警惕之色，便微微一笑，说道：“的确是有事相谈，不过总要找个说话的地方吧？”
那少年皱眉想了想，说道：“有什么事，便在这里说也是一样的。”
李湛笑道：“小兄弟为何拒人千里？”
少年撇了撇嘴，说道：“兄台有事便请直说，我还赶着要回家的。”神色之中，除了戒备，还有一丝不耐烦。李湛也不生气，笑呵呵的说道：“却不知尊府在何处？”少年冷冷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湛说道：“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其实我是想找个人帮我誊抄一些书籍的，不知道你可愿意？”
少年的神色缓和下来，见李湛说的认真，便问道：“都是些什么书？”
李湛想了想，说道：“有些杂，不过倒是有几件珍本，我因担心损坏了，便起意誊录出来。”那少年听李湛说有珍本，眼神一亮，也许是怕自己的神态落入李湛眼中，忙又低下头，似在考虑，过了片刻才抬头问道：“兄台是想请我去么？为什么？”
李湛笑道：“因你的字写的好，且又细心。所以便想请你了。”
那少年点了点头，犹豫道：“可是……我还要回家问问嫂子。”说完之后又觉得一时失言，忙接着问道：“却不知工钱如何算？”
李湛说道：“你的字写的这么好，当然要比行价略高些，不然我心里也过意不去的。”见少年仍在犹豫，便又说道：“若是你还有什么疑问，不如现在便跟我去家中看看，如何？”少年想了一阵，终于下了决心，点头道：“也好，只不知远不远？”
李湛笑道：“紧挨着这里便是，我家宅子在布政坊里。”少年听了，对李湛说道：“请兄台在此稍等，我回家言语一声便来的。”说罢，便提着包裹匆匆向金城坊内跑去。
方才少年还了桌子的那家店铺里，走出个面色蜡黄的中年人来，看样子便是店主了，李湛迎上去问道：“却才那位摆书摊的小兄弟，可是坊里人氏么？”
店主奇怪的看了眼李湛，点头应道：“是了，却不知……”
李湛将请那少年抄书的事情说了，店主听了之后连连点头，说道：“这是好事啊，欢奴这些天总在外面受冻——他又是个要强的性子，我们这样人想帮也帮不上的。唉，这些天来粮食越发贵了，他一个小孩子又要读书，又要出来扒拉些钱贴补家用，街坊们见了没有一个不心疼的。”
“欢奴是他的小名吧？”李湛问道。
店主一拍额头，说道：“是了，他叫徐敏，原来上过官学的，只是……”他咳嗽两声，转而说道：“要说他的字写的真是好，人也聪明，将来定是有出息的。”
“怎么又不上学了？”李湛有些好奇的问道。
店主叹了口气，说道：“他家中出了些变故，唯一的哥哥死了，如今和寡嫂相依为命，家里又没什么进项，因此便退了官学。”
正说着，徐敏从坊门内匆匆出来，那店主冲李湛拱了拱手，便回了店中。徐敏走至近前，略带不悦的看了眼李湛，说道：“兄台可是在向别人打听我的事情？”
李湛微微一笑，说道：“君子行事，何惧人言。走吧，这天也忒冷了些。”
及至徐敏见了李湛书房内的那满满两架书籍和卷轴，眼中尽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羡慕，很快谈定了工钱。末了，期期艾艾的问李湛，能否由他出纸张给自己誊抄几本，甚至可以折算成工钱，李湛笑道：“既是爱书之人，这又何妨。纸张也不用你另带，我这里有的，你尽管用便是，工钱还是按说好的算。”
徐敏长稽一礼，却不知道该说怎样的感激之语，李湛扶他起身，说道：“天色晚了，不如便在这里用了晚饭再回吧。”
徐敏摇头道：“不成，家里人还等着我呢，”话虽说的坚决，眼神却不时飘向李湛书架上的一本书，李湛见了，微微一笑，自去取了塞到他手里，说道：“既如此，我就不强留你了，这本书你便带回去看看吧。”
“能带回家么？”徐敏吃了一惊，抬头看着李湛问道。因之前谈好的是徐敏每日晌午前到李湛家里抄书，管一顿午饭，且笔墨纸砚都是李湛出的，所以他才会有此一问。不过他手中的这本书，价值不菲，他从前问过，总也要三千贯钱的。
其实书的价值，并非在于金钱之上，然而这个时代由于纸张及印刷技术等因素造成了书籍的昂贵，且又没有大范围的流通，所以某些书籍尤其珍贵，便是用钱，也很难买到的。比如徐敏手里的这本，便是王修因贺李湛乔迁之喜，特意选送的几件珍本之一。
李湛点头道：“先通读一遍，也是好的。”
徐敏想了想，暗自下了决心，对李湛说道：“我家住金城坊尽西头，门口有棵老槐树的便是。”
李湛听了，但只微笑，却也不说什么。这个少年如此爱书，已让他隐隐有了同类之感，虽然家中贫寒，以致退学，但能自立自强，就是性格上孤傲了些，所以李湛也不想表现出同情之心，所能帮他的，无非就是这样了。
待吃罢晚饭之后，紫茵听李湛说了徐敏的事，便笑道：“湛郎自己便是书记，还又寻个给你抄书的，却不好笑？”
李湛笑道：“我倒是曾想过劳动娘子，又怕你太乏了些。”紫茵摇头道：“我不是责怪你，只是这长安城里，有多少这样的学子，你如何帮的过来？”
李湛叹道：“别人未曾遇上，也还罢了，既然能碰到，能帮便帮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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