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祥坊，河间王府，止园书房内。
紫铜脚盆内的炭火烧的正旺，红艳艳的让人看着，便有了几分暖意。李湛舒服的依在软榻之上，对李云霖笑道：“你却是会享受的紧。”
李云霖闻言一笑，扭头给正捶捏自己肩膀的珂哥儿使个眼色，珂哥儿悄悄撇嘴，却不违拗，低头出去了，服侍李湛的婢女见状，也悄悄的退了出去。书房内一时安静下来。
“听令武说，李泰因李兄拒绝去文学馆，很有些不满呢。”李云霖用探寻的眼神看向李湛，发现李湛听了之后，只是淡然一笑。
“哦？该不是又有人会说，我李湛恃才傲物，目中无人了吧？”李湛想了想，说道：“我只是不想凑那个热闹而已。”
李云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热闹么？想来一定是很热闹的，只不过这热闹的背后，又有着怎样的危机，怕是大多数人都看不到的。然而他此番请李湛来府中，却不止是为了提醒李湛，可是面对神情淡然，似乎无欲无求的他，李云霖一时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云霖的好意，我自然明白，”李湛见李云霖皱眉不语，以为他仍在替自己担心，便反过来劝道：“此事我已请代国公从中斡旋，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的。”
李云霖展颜笑道：“如此最好了。”他略一思索，还是对李湛说道：“李兄过几日可得闲？蜀王李恪想请李兄赴宴，他久闻李兄才名，一直未曾得缘相识，跟我说起来的时候，颇为遗憾呢。”
李湛听了，面上虽淡淡笑着，心里却转出许多念头。蜀王李恪？貌似也是很受太宗宠爱的，其母虽然不是独孤皇后，却是隋殇帝之女，在这个时代，血统不可不谓尊贵。李恪贞观三年被封为蜀王，并领益州大都督，却未之官，甚至太宗曾说过李恪最像自己——这话要是个普通百姓，说了也便说了，然而从九五至尊的嘴里说出来，就会让许多人浮想联翩，大动心思了。
在李湛回到长安的这短短几个月时间内，所听到关于李恪的风评，却都是好的——不过他在这个时候想要结识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呢？至少不会是李云霖所说的那么简单。很可能是因为自己拒绝了魏王李泰的邀请，让他觉得自己及岳父岑文本是属于可拉拢的一方，另一方面，通过这样的举动向自己表示——别怕魏王，有咱罩着你呢。
李云霖见李湛沉默不语，也不着急，只笑微微的看着李湛，似乎想和李湛比一比耐心。
“我现在一个小小的著作佐郎，除了去岳丈府上请安受教之外，当然有的是时间。”李湛想了想说道。这话里的意思，相信李云霖也听得出来——我李湛现在身居闲职，被你们看中的，恐怕只是身为中书侍郎岑文本的女婿这一身份吧？即便是去，也是应酬而已。
李云霖何等样人，如何听不出李湛话中所含之意，当下笑了笑，对李湛说道：“李兄多虑了，蜀王对李兄的确是早有耳闻的，不过……”他想了想，也不隐瞒，干脆说道：“往前李兄的名声，可不像现在这般啊。”
李湛笑着点了点头，也不说话，继续听他说。
“当时蜀王曾对人言，李兄文采风流，唯锋芒太甚，若是性子再不改一改，怕是要吃些苦头，若是终身不改，恐难成大器——这话，李兄切勿介怀。”李云霖见李湛不动声色，便接着说道：“然自李兄回长安之后，行事种种，虽偶有不合，但这为人处事之道，却让人刮目相看了——大意便是如此，李兄觉得，其言逆耳否？”
李湛摸了摸鼻子，笑道：“我还能说什么？只等见了吴王，感谢他这番肺腑之言了。”其实他心里，对于李云霖和吴王李恪之间的关系，多少还是有些好奇——隐隐的，李湛感觉到李云霖并非像他表面上那么淡薄，有野心没错，怕的是这野心用错了地方。至于答应去吴王府赴宴，李湛并没有太多的想法，总不会李恪也弄了个什么文学馆，以此招揽吧？
出了河间王府，寒风吹来，李湛不禁缩了缩脖子，看看身边的杨大眼，倒是浑然不觉的样子。行至金城坊，李湛却见坊门外一背风处，摆着张歪了腿的桌子，桌子上用石头压着几本书册，桌上还贴着个字条：“代客誊录，抄写家书，价格公道，笔迹工整。”一个被冻的脸色发青的少年，站在书桌后面看书。
李湛见他身穿皂白长衫，虽补缀着几处补丁，却浆洗的很干净，不由便有些好感，翻身下了马，走到书桌前面，那少年看书看得入神，犹自未觉。李湛也不着急，自去书桌上翻拣，见都是些手抄本的书籍，且多是四书五经之类，也便没什么兴趣了。正想随意拿上几本，却在一本《诗经》下面看到一册《笑傲江湖》，微微一笑，便拿了起来，翻了翻。
通篇小楷，形体方正、笔画平直，质朴方严，又于刚强中透着一丝蕴藉，不过让李湛有些吃惊的是，很少有涂抹的痕迹，常常是三五页上，才有那么一两个黑点。所以他不由得抬起头又看了看少年，见他还捧着书认真看着，便也不出声询价，低声让顺儿取了一贯钱放在桌上，转身便走了。
“兄台且留步。”李湛才挽起缰绳，身后传来一声呼喊。却是那少年提着那贯钱追了上来。李湛回身见了，笑道：“怎么？可是钱不够么？”关于有些人誊抄了书稿私下贩卖，李湛也从王修那里听起过，一册卖出五十文，都算高的，他所以愿意当这个冤大头，只是这少年伫立于寒风中认真苦读的样子打动了他。所谓钱不够云云，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
果然，那少年双手将钱捧了过来，口中说道：“是太多了些，这书哪里能值当这么些钱。”
李湛笑了笑，也不以为意，说道：“我觉得它值，不就成了？”
谁知道少年脸色一变，冷笑道：“这种书能值个什么钱，若不是有人喜欢，我都懒得抄的。”可能是意识到自己说的多了，他躬身对李湛行了一礼，说道：“兄台若是喜欢，我便送给兄台了，反正和我那些书放在一起，我也觉得别扭的很。”
李湛听了，对这少年越发有了兴趣，笑了笑，对少年说道：“也好，你的字我很喜欢，这本书我留着做个纪念也是好的。”
少年听了李湛赞许之言，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是点了点头，将那贯钱交给顺儿，转身便要走。
“等一等。”李湛喊住他，装模作样的抬头看看天色，说道：“天寒地冻，我本欲暖酒独饮，驱散胸中寒意，既然与小兄弟有缘相识，何妨同去酒楼**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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