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肆里出来时，李湛已经有些脚步踉跄了。他是在城东和崔虎等人分开的，当时顺儿正颠颠的到处找他。
看到顺儿，李湛有点清醒了，他想起来先前是让顺儿去搬救兵的，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回头该怎么跟上官交代呢？
“让你去找人，找到谁了？你又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李湛在街上慢慢走着，一边四下打量，一边问道。
顺儿紧跟两步，低声说道：“我找到刘参军，他和我一起去了城北，人都散了。是那个回纥老大爷说您被人请去吃酒，刘参军就让我来这里找你。”
“哦，他还说什么了？”李湛问道。
顺儿说：“刘参军说，阿郎如果没喝醉，就回都督府里议事。”
李湛停住了脚，议事？能议什么事情呢？会不会是贺平知道了上午发生的事情，想要收拾这些闹事的迁户呢？
然而事实上，当他赶回都督府以后，才知道贺平终于决定在甘露川筑城开荒了。
这其实是他计划已久的事了，虽然李湛觉得，今天上午迁户们闹事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贺平的决心。
但却没有人说这件事，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装聋作哑，似乎迁户们从来没有去过城北，贺平不愿意说，李湛自然不会跳出来触这个霉头——官场之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样对大家都好。
由于是在都督府的正厅，大家都跪坐在席上，这样正式的场面，让李湛多少有些不适应。他勉励支持，可还是昏昏欲睡，直到贺平突然说起了他。
“李参军这些天辛苦了。”贺平胳臂支在面前的几案上，笑眯眯的说道。
李湛没来由的打了个寒噤，清醒许多，说道：“不辛苦，应该的。”
贺平收了笑，正色道：“眼下，还有个泼烦事要劳烦李参军。”
李湛直了直腰，说道：“将军请直言。”
“修筑新城的事，就请李参军也多费心了。”贺平看一眼刘闻道，接着说道：“刘参军管迁户开荒屯田，李参军便主管修城之事吧。”
李湛有点吃不准他的意思，一时没有接茬。
这事儿，有点大。
前些天，贺平还在考虑是否起用自己，若不是人手不足，恐怕这时候自己还在土房子里发呆吧？
难道是自己通过了这些日子的观察？可是主管修筑一座新城这么大的事情，他就这么放心让自己去做么？
“李参军可有什么为难之处？”贺平见李湛沉默不语，便问道。
李湛抬头道：“事关重大，我怕……”
贺平先是一楞，接着哈哈笑道：“李参军误会了！”他摸了摸下颔胡须，“虽说是新城，可这营造图纸都是现成的，如今又有了迁户助力，你只管督查监造就是了。”
闹半天是个监工啊。李湛心中暗道，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贺平此时踌躇满志，恨不能马上就着手去做此事，当下便派人取来新城营造图纸，交给李湛。
对于李湛，贺平越发有些兴趣了。这个在长安名声极臭的年轻人，并没有像传闻中那样表现的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反倒显得平和稳重、颇知进退。
边军迁户到城北闹事，他已知晓。刘闻道随李顺去城北时，人早散了，刘闻道找到了葛多逻斯老头，听老头把李湛一顿好夸，回来又告诉了贺平，这让贺平对李湛更有几分想法了，此人不但可用，还须大用，因此筑城之事，便交给李湛去办。
至于一应筑城所需工具、材料，该添置的添置，该购买的购买，这些琐事，便都交付给李湛去做了。
便是这些琐事，也堪堪的让李湛忙乱了几天，由于农时耽误不得，大多边军迁户在得知将在天山之中垦荒屯田之后也没再闹腾，由刘闻道领着先去了甘露川扎营屯田。
这天将晚时分，李湛带着顺儿去了安记客栈——紫茵使翠竹来喊李湛去吃晚饭。
西域边城，本没什么时鲜蔬菜，李湛却看到桌上摆着各式菜肴，惊讶道：“从哪里来这许多菜？”
紫茵抿嘴笑道：“哪里多了，湛郎仔细看看。”
李湛再看，发现蔬菜只是白菜韭黄等几样，却做法不同，才显得菜式多了。
“是你做的？”李湛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紫茵。
此时正是夕阳将落未落之时,淡淡阳光从窗外照在她脸上，但见她俏脸上似嗔似怨，又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原本清澈明亮的双眼渐起水雾。
在她身后侍立的翠竹噘起小嘴说道：“小姐费尽心思忙了一下午，还特意……”
紫茵出言打断她，“要你多嘴，去拿烛台来。”
翠竹不情不愿的去取烛台，点起来后，那烛光先是暗了一暗，迸两颗极细极小的火星之后，便忽然明亮起来了。
乳白色的烟腾起来略旋了两转，而后渐渐消散。
“出去吧。”紫茵淡淡道，翠竹闻言怔了怔，便出了房间，顺手将门关上了。
窗外晚风吹来，烛光摇曳，更衬得紫茵双颊晕红,星眼如波。如此良辰佳人，却让李湛陷入了内心激烈的挣扎中。
他的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别妄想了，人家只不过是对‘湛郎’深情款款罢了，你以为是对你啊？”
另一个声音不甘示弱的在他脑海中喊道：“傻瓜！你现在就是湛郎，她是你的，就是你的！”
先前的声音不屑冷哼，“哼！夺人魂魄，占人身体还有理了！我看你就是个精虫上脑的呆鸟。”
“装什么伪君子！真把自己当目不斜视的正人君子了？”
“你懂什么？这么做和偷盗有什么区别？不，这简直是禽兽啊！”
“什么都不做还不如禽兽呢！”
李湛在禽兽和禽兽不如中纠结，神色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湛郎。”紫茵轻声唤道，李湛看时，却见她有些担忧的看着自己，“湛郎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李湛掩饰道：“没什么，在想……以前。”
谁知道他不说以前还好，一说之后，紫茵神色一黯，放下了筷子，说道：“湛郎与以前相比，变了好多……。”
“哦？是么？”李湛无意义的反问道。
紫茵点了点头，又仿佛想通了什么，俏脸稍仰，看着李湛微微一笑，说道：“湛郎虽然黑了些，瘦了些，却有了许多与往日不同的气度。”
李湛见她眉目弯弯，笑语嫣然，心中没来由的喜悦，接道：“与往日不同的气度么？那么往日是怎样的我？”
紫茵歪着头，双目迷离，似在回忆。
烛光下，她那娇艳容色，盈盈眼波让李湛看的有些痴了，不过她略想了想，便道：“往日湛郎姿才秀异……狂放不羁，”她看看李湛的神色，见他笑吟吟的不似生气，就接着说道：“有时候却未免显得太孤傲了些……”
紫茵虽然说的委婉，李湛却能由此想象出当初“自己”大概的模样了，那时候的李湛，一定是恃才傲物，目中无人的吧？也不知道紫茵怎么就会看上了“自己”？
“那现在我又是怎样的呢？”李湛有些期盼的问道，心里不禁有些惴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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