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李湛一起回到伊州的，还有杨大眼。和有了家室的崔虎、侯富贵不同，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至少看上去是这样。所以当李湛问他是否愿意作为自己的亲卫回伊州的时候，杨大眼只是看了李湛一眼，便点头应允了。
这倒不是李湛心血来潮想给自己找个保镖，事实上他更想看到杨大眼的转变，这块沉默的石头，并非像是外表那样有一颗冰冷的心吧？他深深记得杨大眼当初那个郑重其事的跪拜——为了那个他救回来的小女孩，或者说，救过他的小女孩。
七月的伊州，骄阳似火，李湛从都督府出来，便带着杨大眼和顺儿径自去往紫茵处。方进了院门，就见大半个院子都被罩在葡萄架下，密密匝匝的叶子将院子遮蔽得严严实实，还有许多葡萄藤沿着架子蜿蜒而上，直铺屋顶。
“长的倒还好，却不知道味道如何？”李湛看着累累垂垂的翠绿葡萄，随口问道。
在前面引路的翠竹回头笑道：“李郎想吃直说便是，只问别人哪里能知道？”
李湛便走过去摘了一串，这葡萄个儿都不很大，一粒粒圆鼓鼓的，温润，滑腻，透着葡萄清香，吃着却有些酸，想来还不是很熟。
进了正屋，紫茵正和小米忙忙的收拾桌子，原来两人先在下棋，翠竹过去接了手，回头对李湛说道：“李郎夜饭在这里吃么？若不然我便去多弄些菜来。”
李湛点头应道：“也好，只是随意些，天热不很能吃。”
翠竹听了，便笑道：“那么不如就吃汤饼，用井水镇了，凉凉得保管让李郎吃了还想吃。”
知道她说的汤饼就是面条一类的食物，李湛便笑道：“如此最好。”
小米自李湛他们进来，便低着头不肯动，紫茵对李湛说道：“我这个妹妹，倒是和你杨兄弟一个性子，都是不爱说话。”
李湛看看杨大眼，又看看小米，笑道：“都是闷葫芦可不成，不然显得你我两人太聒噪了些，”转头看到顺儿偷笑，又接着说：“从前我还觉得顺儿是个不爱说话的，现在和大眼兄弟，小米妹妹一比，他倒是成了个孙猴子样了。”
紫茵诧异道：“什么孙猴子？”
李湛一楞，才想起这才是贞观初年，也不知道玄奘和尚上路了没有，隐约记得他取经用时很久，现在的人哪儿知道他的故事，更别提后人所熟悉的孙悟空、猪八戒这些形象了。
“啊……就是个姓孙的猴子嘛。”李湛敷衍道。
紫茵噗嗤笑道：“猴子也有姓氏么？”
李湛笑了笑，转开话题，说即将到任的刺史，紫茵听他说那人姓名，蹙眉道：“湛郎难道忘了此人了么？”
“孙维成么？我却记不得了。”李湛当然不记得，不过看紫茵的表情，似乎之前是认识的。
紫茵看看杨大眼，略想了想，对李湛说道：“湛郎得罪的人太多了些，记不得其中一两个，也没什么，不过……”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忽然笑了笑，见李湛盯着她，便接着说道：“这个人素有方正之名，却被你害得也够惨了。”
李湛索性装到底，便问道：“是吗？我倒是忘的一干二净。”
紫茵叹口气，说道：“说起来，能在这种西域边地遇到故人，也是幸事，可谁让他现在是你的仇人呢。”
李湛苦笑道：“原来是个仇人要来了，怨不得刘闻道给我了一大堆废话。”
“人家那是为了你好，怎么是废话了？”紫茵歪着头想了想，对李湛说道：“既然知道是仇人了，湛郎打算怎么办？”
李湛道：“你不是说他素有方正之名么？想来也不会跟我这么个小小贬官参军过意不去吧。”
紫茵摇头道：“没这么简单呢。孙维成难道愿意到这边塞苦寒之地当刺史么？”她看了眼李湛，有些无奈的说道：“只是当初湛郎太傲气，与他结怨至深，如今却不好化解的。”
李湛面上笑道：“那你跟我说说，当初我是怎么把他给害了的？”
紫茵却不肯说，只是劝道：“湛郎往后小心便是了。”
想到自己未来的上司竟然是前身的仇人，李湛便有些闷闷不乐，原本指望着做出些政绩，再通过舅舅的关系走动走动，回到长安，好光明正大的迎娶紫茵，享受一下身处盛唐的繁华，去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紫茵见他情绪有些低落，便笑道：“湛郎的锐气折光了么？”
李湛笑道：“哪里这么容易就折光了，我是在想，待以后回到长安，还不知道有多少仇人等着看我的笑话呢。”
他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便转而调侃道：“这些日子，可还有什么风流才子在附近梭巡么？”
紫茵啐道：“风流才子么？你哪里看到过，要想找，怕只有在长安才见得到了。”
李湛故作惊讶，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小米在旁边却忽然说道：“那人……也是姓汪的。”原来汪成海的事情，翠竹当个笑料给她讲起过，当时未曾深想，也便没和紫茵和翠竹说过，现在突然想起以前在突厥人那里听起过称呼那人“汪先生”，便忙忙的说了。
李湛也猛然想起她说的那个汉奸，忙问道：“可知道他叫什么？”
“却不曾听过，”小米认真回忆了片刻，眼睛一亮，对李湛说道：“那人右边眼角上有块伤疤！”
紫茵说道：“我却没什么印象。”
李湛想了想，恨恨道：“是他没错了。”
紫茵撇嘴道：“竟是这般没骨气的，亏得身为男儿身。”
“早知道当日就把他抓起来，”李湛觉得心头憋火，越想越气，恨声道：“下次见了他，再不会让他跑了！”
杨大眼在一旁默然不语，偶尔看看小米，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待吃过了夜饭，天色还早，李湛便让杨大眼领着小米和顺儿去街上玩儿，自己搬了把藤椅在葡萄架下躺着，心中暗自思忖，那个仇人孙维成来伊州以后，自己该如何应对。
一个陌生人成为仇人，毕竟比不上穿越更加骇人，李湛自认，无论如何总是应付得来的。
紫茵在他身边的石桌上沏了壶茶，也不与他说什么，默默的望着天光在绿荫中黯淡下来，直到天边星光初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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