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袭的成功并没有消除刘闻道的担忧，和李湛所担心的相比，他对于阿史那越弥的狡诈体会得更为深刻，然而即使这样，他也不打算说服李湛放弃这个大胆而又冒险的计划。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贺平真的派援军来救，恐怕十有九八会在路上遭到埋伏，若是那样，伊州都将不保，更何况这天上之上孤立无援的甘露城？
好在刘闻道知道，即使贺平要派出一支援军，最快也要再过一天，甚至很有可能是两天。他确信自己派出的信使已经平安到了伊州——阿史那越弥即使发现了那个信使，也不会去管的，甚至还会悄悄的派人跟着，以确定贺平能够知道山上的形势？
刘闻道这么笃信是有原因的，伊州正式的驻军仅有八百多人，然而加上两年来迁移安置的边军，总数就能达到两千六百人，也许会更多。
从收到消息，到把这些边军集中起来、分发武器，再编入府军之中，至少得有一天时间，而从伊州到甘露川，行军小心些，则又是一天。
也就是说，如果贺平派出了援军，那么他们遭遇阿史那越弥伏击的时间最早可能在今天晌午之前，最晚不会超过明天傍晚。
然而阿史那越弥就一定会在天山上喝着西北风等贺平的援军上钩么？
从他所准备那么些云梯的细节上看，阿史那越弥一定是早就有攻破伊州的打算了。甘露川上出现了新城，只是让他提前使用了这些云梯而已——从数量和长度上来看，这一点尤其值得怀疑。
说到底，甘露城不过是草原上的一座堡垒，而伊州才是掌控着整个西域咽喉的重镇，阿史那越弥不是傻子，攻破这样一个毫无油水可捞的新城和攻下一座繁华城市之间的区别，任谁都看得出来。
更何况，他还有勃勃的野心。
李湛的分析是阿史那越弥设伏的可能性更大。不管是从那些云梯、抛爪来说，还是从突厥人一击不得手便悄然潜遁来看，阿史那越弥对于攻下伊州已经策划已久，如果再加上自从入冬他便再也没有来袭扰伊州，而是跑去高昌打野食这一情况，就更能说明他的目的了。
阿史那越弥是在麻痹贺平，而甘露城的修建，则迫使他不得不提前——或者说恰好找到了这么一个出兵的机会。
然而无论是哪种推测，都让刘闻道觉得危机四伏，眼下甘露城中的边军加上府军，不过六百多人，也许凭城坚守能够自保，可是就这么点人，又能如何应对？
对此，李湛的计划很明确，态度很坚决——追入天山，在援军与阿史那越弥遭遇之前，找到这些突厥人——三千骑兵再怎么隐藏，也不是那么难找吧？特别是从他们的身后。然后凭借地利与之抗衡，天山之上不利骑兵突击，失去了骑兵优势的突厥人，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这一点，在前天攻城之时，已暴露无遗。
如果阿史那越弥没有在天山之上设伏，而是直接去围攻伊州，则伺机与城内取得联系，然后里外夹击，伊州之围定然能解。
“派斥候在前面探路。”李湛对王火长说道，心里却忽然想起杨大眼，不知道他怎么会到现在都没有出现？
王火长点头应了，他在前天的守城战中守了点轻伤，此时胳膊上还裹着层层布条。
站在南门下的石台上，李湛看着眼前的边军汉子们。
他没有说什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话，也没说什么军人的荣誉，同袍的情意，甚至没有刻意渲染突厥人的残暴，他只是告诉这些汉子，你们的田地在这里，那里有正在生长的麦苗，是你们亲手播撒下的种子。
然后他用三两句话简单的说明了眼下的形势，接着就平静地宣布，出发。
王火长带着他的部下走在最前，他们的身后是四百多名边军骑兵——昨夜的突袭让李湛很意外的缴获了五百多匹战马。
此时正是清晨，距离夜袭也不过一个时辰而已。突厥人的营帐留给了刘闻道去收拾，李湛坚决要亲自去。
他不是个热爱杀戮的战争狂人，同样也不是想去送死的傻子，他只是个想在这个世界好好活着的穿越者，他还没有狂妄到试图改变历史轨迹的地步，但他却知道自己所必须承担起来的责任。
因为，这关乎生死，关乎他所在意的人，关乎他在这个世界中的未来。
※※※
山谷中的道路曲折起伏，生长在山腰上的塔松随着道路的延伸渐渐稀落，风化严重的山体褶皱中堆积着黄褐色的泥土，干涸的河道与道路平行，曾经的河岸之上，芨芨草上的白色绒毛被山风一吹，翻滚着顺风飞散。
李湛的骑术比起刚穿越那会儿好了很多，不过这是和自己相比。他看看骑在马背上轻松自如的王火长，心头有几分羡慕。
由于害怕打草惊蛇，过早的被阿史那越弥发现自己的企图，李湛并没有让他们纵马疾驰，而是一边不断派出斥候探路，一边小心的前进。
这样的行军速度，自然不会太快，这就让李湛有些焦急，因为按照刘闻道的推算，如果贺平所派出的援军动身的早，又赶得比较急的话，那么今天晌午之前就很有可能遭遇到阿史那越弥的伏击。
望着道路两边险峻的山石，李湛不由得担心起来，可是他又不能催促队伍加快速度——如果阿史那越弥真的设有埋伏，恐怕最先遭到致命打击的就会是自己和这四百多人的骑兵队伍了。
然而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李湛却越来越捉摸不定了。
这条通往伊州的山路他一共走过六次，从路程上大概估算，他和他的队伍已经走过了四分之一，而从南山口出了天山再到伊州，又占了几乎四分之一，也就是说，阿史那越弥可能设伏的地段越来越少了。
怀着这样的疑惑，李湛越发的谨慎，王火长几乎把所有手下都派做了斥候，他这火人除了在守城战重伤一个外，还留了两个在甘露城协助刘闻道。
当到了傍晚，李湛在南山口的弯道上立马向伊州方向远望的时候，他终于确定了，阿史那越弥没有选择伏击援军——也许是他不确定贺平是否会派出援军来，也许是他也派过探子摸过了伊州城内的情况，总而言之，他选择了直接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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