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突然下起了雨。李湛从梦中被这雨声惊醒，一时有点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之感，然而疲倦很快又拉他入眠，有时生活，容不得人细细思量。
第二天起来，雨便渐渐的小了，待李湛起床后不久，便停了，空气中又冷又湿，这天山之上，只要下雨便是如此。
刘老丈前来辞行，原本就干瘪的面容显得更加苍老。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不幸，莫过于此吧？
他也没多说什么，谢过搭救之恩后，便让伙计捧来个木盒，对李湛说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些许心意，请上官勿辞。”
自从到甘露川修筑新城以来，李湛不是没收过那些过往商队私赠的物品，但是当他看到盒子里的东西后，却摆手说道：“刘老丈，这断不能收！”
刘老丈搓着手，问道：“上官可是觉得成色不佳？”
李湛摇头道：“不是不佳，是……太贵重了些。”
这个盒子内分做两格，一格略小，内里放满了大大小小的宝石，另一格要大些，李湛一眼就看出，那里面放的是几块和田玉子料。
对于这些色彩斑斓的各种宝石，李湛没什么特别的研究，但是玉料他多少还是懂一些的，前世有个朋友专做这行，李湛关于玉料的许多知识，都是从和他的许多次闲谈中获得的。
这些子料个头不大，但是形状俱佳，几乎都没什么瑕疵——至少李湛一眼扫过，感觉这些子料都很难得。
“刘老丈，这确实太贵重了，”李湛诚恳说道：“老丈此行货物已是损失不少，我怎好再收如此贵重的物品，刘老丈快些收回去吧。”
不是李湛不喜欢钱——他太需要钱了，租院子用的是紫茵的钱，她日常的花费也从没向李湛伸过手，可这不代表李湛就能心安理得的收下这些宝石玉料，他需要钱来为以后的生活打算，然而他却不能收刘老丈的这盒东西。
无他，这会让他心底不安。
刘老丈黯然道：“损失些货物，都没什么……只是老汉漂泊了这大半辈子，就只这么一个独子，现下……要这些身外之物，还有何用？”说着，便哽咽起来。
李湛多少能够体会到他的心情，甚至有那么一阵愣神——做为家中的独子，父母又该怎样面对自己死亡的痛苦？
就在他愣神的当儿，刘老丈在伙计的搀扶下转身出了帐子，李湛回过神后，拿起盒子追了出去。可是刘老丈死活不肯收回，他说道：“这趟回了凉州，老汉便不再做这行了，也不想再看到这些东西，上官就了了老汉这个心愿吧。”
“可是老丈总须养老……备些财物在身边总是好的。”李湛说道。
刘老丈苦笑道：“若不是为了这些东西，老汉的儿子也不至于把性命丢了，可笑我几十年行商玩玉，还是看不穿啊——哪句老话怎么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何况这些东西对老汉来说，也实在算不得什么。”
李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看着刘老丈萧瑟的背影发了阵呆，怅然回到帐子里，让顺儿将盒子收了起来。
顺儿见李湛闷闷不乐，又不敢问，默默的端了盘蒸饼，一小碟鱼干，就去帐外的炉膛上烧水煮茶。
李湛就着鱼干胡乱吃了几口蒸饼，茶也不喝，便出了帐子去找王火长。
待看着王火长带他那火骑兵护送刘老丈等人走了之后，李湛才忽然想起，没看到那个姓马的小姑娘与他们同行。
在李湛想来，那点脚伤实在不至于连骆驼都不能坐，娇气也不是这么个娇气法吧？他带着几分疑惑去了城中那片空地——那顶小帐篷果然还孤零零的立着。
这算怎么回事？李湛正想过去问问，却被崔虎喊住了，回头看去，见崔虎伙着几条大汉**着兵刃走了过来。
看样子今天是他们当值，李湛打了招呼，便和崔虎一起去往西门。路上说了些如何防备突厥人的事情，到了西门，就见刘闻道已经来了。
工匠们忙着赶工，好早些回伊州，而迁户们更是干的起劲，昨天出现的突厥人让他们感到了沉重的压力。谁也不想家园遭到破坏，谁都想更有安全感。
李湛和刘闻道先是转了一圈，又来到西门仅有的城头上，叫来崔虎和另一名张火长，共同商议目前的局势。
“阿史那越弥不论早晚，定会来的，眼下咱们该怎么办？这城墙也不是一天两天便能修筑起来的。”李湛看着城下忙碌的人群说道。
刘闻道微眯双眼，捻着他的尖尖胡沉思不语。
崔虎拧着浓眉，忧虑道：“俺是担心俺们种的地咧。”
刘闻道也点头说道：“若只是先前那两百突厥骑兵，咱们大不了与其硬打一仗，”他看了看崔虎，“迁户有军器者三百，算上弓手、斧手，总也有四百多人了吧？”
“只是许多人没皮甲。”崔虎实事求是的说：“盾牌也少了些，不利防箭矢，好在步槊长矛是够的。”
刘闻道想了想，说道：“可要是阿史那越弥带着所有部众倾巢而出……到时别说保不住屯田，便是咱们这城也难守的住。”
崔虎咬牙道：“敢毁老子的田，先问问俺手里的家伙。”说着，还晃了晃手里的长刀。
“就是，咱也不是吃素的。”张火长附和道。
“你们说……”李湛想了想，转过头对刘闻道说：“以刘兄之见，贺都督知道了此间情形，会当如何？”
刘闻道看着李湛，竟然很难得的笑了笑，他道：“若存真个把我当成贺都督肚子里的蛔虫了么？”
李湛也笑道：“总得知道都督那边如何打算，咱们才好应对嘛。”
“也对，”刘闻道抹着上唇的尖尖胡，说道：“依我之见，恐怕都督不会派人来援，至少目前是不会的。”
“为什么？”李湛追问道。
崔虎，张火长两人也紧张的盯着刘闻道。
“很简单，突厥人什么时候来，咱们谁也说不准，”刘闻道冷静的分析道：“若是忽然调兵来援，一来容易引起伊州城内恐慌，二来，若突厥人暂时不来呢，这援兵要在这里驻多久？”
“再有，伊州城里能派出多少人来？若是阿史那越弥不管我们，而是直奔伊州呢？又或者，分兵把咱们围住，却去劫掠伊州……这些事情，不可不防啊。”
李湛明白了刘闻道的意思，他想了想说道：“那么按照刘兄所言，很可能贺都督会等情况明了之后再做决断了？”
刘闻道点头道：“八成如此，况且阿史那越弥是个没好处轻易不会出门的老狐狸，他不会来啃硬骨头的，每次来伊州袭扰，也是劫掠些牛羊粮食。”
崔虎有些憋火，他愤愤道：“难不成就坐在这里等着挨打？”
刘闻道苦笑道：“不然又能如何？现今情形未明，且忍耐些吧。”
李湛却是想到了杨大眼，有些担心，他孤身一人，追踪那两百多个突厥骑兵，却不知会遭遇怎样的意外？又能不能探查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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