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不止是突厥人。
他们是追着一个商队从西而来的。
这商队不过百十匹骆驼马匹，远远的望见这边的城墙，越发跑的急了。尾随其后的突厥骑兵大约有两百多人，见到甘露川上的城墙望楼，略带住马缓了缓，便又紧追上来。
那商队也不是没有防备的，队尾十几骑弯弓搭箭，将突厥骑兵阻了一阻，然而突厥骑兵人数众多，分做两路，从左右两翼包抄而来，看样子是想在这商队冲入城中之前解决掉他们。
商队中的骆驼马匹本就跑的不快，加之驮着货物，哪里能跑的过突厥轻骑，短短时间已经有数十头骆驼和马匹掉了队，裹挟在突厥人的队伍之中，有的则四散跑开，又或者有的骆驼干脆跪下不动了。
李湛匆匆攀到西边的望楼上，见刘闻道已带着十几个士兵到了西门，崔虎领着他那些个兄弟，匆匆拿了各自的武器，也赶了过来。
眼看着商队中跑的快的，已经到了西门之下，刘闻道让士兵们开了城门，放他们进来。
由于城外并没有壕沟，所以也就没有吊桥，两扇松木厚门嘎吱响动着打开之后，那商队的大部分人马便一拥而入，只是还有队尾的那七八骑，远远的与突厥人相抗。
突厥人箭术颇精，且人数众多，那七八骑逃逃打打，待进入西门，便只剩下各带箭伤的三人了。
事发突然，李湛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之前他假设过许多与突厥人相抗的情形，却没想到真的对上突厥骑兵时，他仍然感觉心跳的厉害，口干舌燥。
这与当日他和那几个暴徒搏杀不同，那时候他是在气势上就已经占了上风的——可眼下打仗又不是单打独斗。
刘闻道却还是那么沉稳，毕竟是经历过伊州被围的人了，他先是找到了几名火长，分派到各处防守，又吩咐崔虎等边军组成几队，协助府兵。
城北地势高，，虽无城墙却也不怕，东面和南面城墙俱已完工，倒不怕骑兵来攻，最危险的，便是这西门了。
说起来，城内的正式驻军只有三个火，每火十人，都是骑兵，平时担任侦查巡逻之事。即便加上边军中的骑兵，也不到百人，好在突厥人不明城内情况，所以只是纵马在西门外来回驰骋，口中呼号，挥舞着手中的弯刀，耀武扬威。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突厥人在城外叫嚣了一阵。李湛虽听不懂他们在叫什么，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话，正要下望楼去找刘闻道商议，却见突厥骑兵开始收拢那些跑散的骆驼马匹，拾掇起散落在草地上的货物包裹，调转马头赶着战利品施施然的从容离去了。
李湛有点憋火，但他并没有让士兵们去追击——自己的命值钱，别人的命也不比他多一条，至于商队的损失——他只能说爱莫能助了。
下了望楼，城里各处已点上了火把，有了遭遇突厥人这档子事，便比往常的多了许多，远远近近的到处都是。
来到西门这边的工棚，李湛见到刘闻道的时候，他正在好言安慰那商队的头儿。
“也是他们倒霉，”刘闻道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对李湛说道：“这位是刘老丈，商队便是他家的，其子不幸为突厥人所害。”
李湛闻言，心下越发沉重了几分，对刘老丈说道：“老丈请节哀。”
刘老丈惨笑道：“谢过上官。”他回头看了看或坐或卧的马夫伙计们，低声道：“从高昌出来就不太平，这帮突厥人硬是不让人走活路哇。”
李湛皱眉道：“老丈可知道这突厥人是哪里来的么？”
刘老丈摇头道：“七天前，他们突然出现，也不知是从哪儿跟过来的。先是几个人，咱也没在意，再后来，人便越来越多了，直到今天下午，突然来了一大股骑兵，咱就一直跑啊跑，被追到这里来了。”
他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似在回想，片刻后抬起头对李湛说道：“原也不知道这儿起了新城，只听过往的商队隐约说起过——怕只有一个多月的工夫吧？”
李湛点头道：“的确是时间不长，老丈也看到了，这西门两边的城墙还没来得及修呢。”
他看了看疲惫不堪的众人，对刘老丈说道：“那些突厥人已经走了，老丈且安心休息，明日我让人送你们去伊州。”
“哼，突厥人走了？为什么不去追？”那群人中间响起个不屑的声音，“原来听说大唐兵将如何了得，现在看起来，却不过是些胆小鬼罢了。”
李湛那么说，本是想安慰刘老丈，被这种无知之人抢白两句倒也不甚在意，可是——他循声望去，就见一个带着狐皮帽子的小厮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瞪着自己——果然是个女扮男装的少女。
李湛的嘴角扯了扯，心里有些奇怪，往来行商旅途艰辛，很少看到有女子随行，这少女看着年纪不大，容貌姣好，怎么会在这商队中？正疑惑间，转头却听刘老丈尴尬道：“上官请勿介意，她……她是老汉的侄女，没见过世面，让上官见笑了。”
李湛听了还没说什么，那个少女却不干了，寒着小脸，瞪起眼睛对刘老丈埋怨道：“谁让你说了！”
刘老丈似乎很怕她，闻言神色更是不安，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忽然又想起刚刚丧命的儿子，顿时悲从中来，眼角便滴下几滴浑浊的老泪，脸上便越发悲苦了。
李湛见了，对这少女便有几分厌恶，倒不是因为她自以为是的胡乱批评，至少她那样说也是为了商队，可是她这种不尊长者的态度就让人很不舒服了，更何况，又是个正忍受痛失爱子折磨的老人。
她难道就没想过，正是刘老丈的儿子，自己的堂兄舍命掩护……
李湛心里有气，却不愿和她纠缠，这种自以为是的无知少女他前世见的多了，惹上她们徒增烦恼而已。他劝解了刘老丈几句，便出了工棚。
刘闻道瞥了那少女一眼，面上也是不动声色，看看这边地方狭窄，便引着他们去城中空地搭帐篷休息。
那少女见无人搭理她，越发使起了小性子，烦躁的舞弄着手中那根装饰华美的马鞭，看谁都是黑眼瞳少，白眼仁多。
可她越是这样，就越没人理她，商队的人似乎对她有些畏惧，而刘闻道则是置若罔闻。那刘老丈几次想说些什么，却终是叹气摇头罢了。
李湛找到王火长，让他带一火骑兵出城帮着商队的人寻找遗尸，崔虎自愿要去帮忙，李湛想了想便同意了。
杨大眼却等李湛安排完事情之后，径直过来请求李湛，要去追踪突厥人。
李湛有些惊讶，转而想到杨大眼等人俱已在此分到了永业田，有恒产者有恒心，所以才会这么主动吧。毕竟突厥人要是来袭扰的话，首先遭到破坏的就是这些边军迁户们的田地了。
不过李湛多少有些担心，倒是多嘴的侯富贵在一旁劝道：“俄们大眼兄弟能行，这种事他以前没少干！参军您就让他去，回来也少不了一根毛的。”
李湛不忍让杨大眼失望，笑了笑，便放他去了。
等刘闻道回来后，李湛邀他散步，此时月上中天，倒不觉得那些火把有多亮了。
虽说是五月，夜里也还是有些冷。不过徐徐晚风吹来，倒是赶走了人们心头些许的焦躁，草原之夜宁静祥和，与傍晚那揪人心魄的追击与杀戮相比，此刻的安宁更显难得。
“若存，你是怎么看的？”踏着清辉，两人默默走了一阵，刘闻道忽然停住脚步，对李湛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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