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独狼 家书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胡天八月即飞雪,何况是这名不副实的春三月。
李湛没有赏雪的心情,对于迁户们来说,这是一场瑞雪,然而李湛却没有踏雪赏景的闲情逸致。
比起发愁的李湛,刘闻道就轻松的多了,他裹着件披风,哈着双手,一边走,一边对李湛说道:“如今地里已耙过下了肥,这雪倒下的及时。”
李湛讪讪道:“你高兴了,却不知道我这儿正烦心呢。”
刘闻道抹着上唇的尖尖胡笑道:“若存(李湛字若存)不必介怀,耽误不了多少时日。你这几天且先安排人伐木,待雪化了咱们便动工。”
李湛默然不语,放眼望去,天色阴沉,大地白茫茫一片,只有受风处偶露峥嵘,青黑色的山石在雪地中突兀刺眼。
回首看营地,正是一番忙碌。有的将帐上积雪扫落,有的取出草料喂马,有的去河边提水,还有些人忙着加固拒马,将许多碗口粗的木棒两头削尖,绑缚在斜插在土中的木桩之上。
天气寒冷,许多帐子烧起了木炭取暖,整个营地上空,飘荡着缕缕青烟。
“这几天可发现过突厥人?”刘闻道问道。
李湛摇头道:“未曾发现,听往来商队说,入冬之后便没见过阿史那越弥部了。”
在地头上转了一圈,李湛和刘闻道便回了营地。
王火长带着他那火骑兵也回来了。他们一早去了蒲类海,在那里碰到一队东归的商队,领头的叫马俊,是个年约四十的中年人,国字脸,络腮胡,说话语速很快。
“早该在这哈弄个驿站咧。”他用马鞭敲打着革靴上的残雪,对李湛说道:“上官不知道,行商人苦累啊,这近的地方还好说,若是出了伊州,再往西去,人烟就更少了。况且咱大唐放着这么好的一片地方不要,可不就白扔了。”
李湛笑笑,没说什么,倒是王火长接道:“往后甘露城修好,可便宜马老大了。”
马俊一边跟着李湛进帐,一边说道:“这地方好,家叔早两年就看中了,可惜一直不太平——听说那个阿史那越弥去年冬天袭扰高昌,倒让我们担心了几回。”
李湛让了座,问道:“怎么有这事,倒没听人说起过。”
刘闻道在旁说道:“隐约有些耳闻,只不知详情如何,能否给我们说说?”
马俊接过李顺斟上的浓茶,先大口喝了几口,放了茶碗抹了抹下巴磕上的大胡子,才道:“我也是听家叔说的,那会子我还在外面咧。”
“那是刚入冬的时候,阿史那越弥带着两千多骑兵,悄没声的就杀到高昌城下,谁都不知道他走的哪条道。
“要说阿史那越弥可也狡猾,知道高昌城凭他那点人是攻不下的,便纵兵在城外抢掠,有两个没来得及进城的商队被抢了个干净,城外农户也被抢走不少粮食,有些人家连留的种子都被抢走咧。”
李湛问道:“高昌王就在城里看着他在城外作恶?”
“自然不会。”马俊说道:“可那个越弥真个是老狐狸,他见城内出兵来打,扭头便跑,若是不追退回了城,他又卷土重来,可若是追击下去,往往又被其兜个圈子围起来打。”
李湛皱眉道:“够可恶的,不过他这么做,怕主要是为了抢牛羊粮食吧?”

马俊叹道:“谁说不是呢,他就像是这草原上的独狼,冷不丁的就跑出来祸害人。咱们行商的,最怕的就是这种人,比起收税的关卡,咱倒是宁愿被抽了税睡个安稳觉。”
他歪着头想了片刻,接着说道:“按说阿史那越弥往年这个时候,应该在大白山一带,不过也说不准,诸位上官小心防备,总是没错的。”
李湛想留他再问问高昌那边的情形,马俊却道:“实是耽搁不得,这批货是运往长安的,等咱回来再说吧。”
顺儿听他如此说,眼睛一亮,想说什么却又没敢说,巴巴的看着李湛,李湛注意到他的表情,笑道:“顺儿可是想捎带些什么给家去么?”
“也,也没什么,”李顺低头道:“阿郎自到这里,还没给家里去封书信呢。”
李湛一怔,心道,倒是把这茬给忘记了,不过给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写信,还得装外甥,这就让他有些挠头了。
顺儿见他不言语,眼神中就流露出几许失望,被李湛无意瞥见,心中就有些不忍,他知道,若是没有自己的信,恐怕这马老大也不会在意一个僮仆的心思,于是便说道:“还不快去研墨,别让人家久等。”
说完,又对马俊说道:“还请略等片刻。”
马俊是个豪爽的性子,哈哈一笑,连说无妨。
待顺儿喜滋滋的取来纸墨笔砚,李湛略一思索,便提笔开写。
好在,信笺的格式他是见过的,只是内容就有些干瘪,充其量也只能算报个平安而已。
马俊见他落笔如飞,不多时便写好了,赞道:“上官真个是,那个……文采出众。”
李湛笑了笑,自然不会去纠正他用词错误,将文字默读一遍,对顺儿说道:“可有话给你母亲说?”
顺儿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就流了出来,说到底,他还是个半大孩子。
李湛也不催他,手里捏着笔管,在砚台里润着笔尖,顺儿强自将眼泪憋了回去,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嚅嗫道,“阿郎……”
暗自叹了口气,李湛提起笔在后面添了几笔,这才封好了交给马俊,又让顺儿将地址详细说了。
马俊收好了书信,便告辞而出。
待王火长也出去之后,李湛见刘闻道略有些出神,便笑问道:“刘兄家眷可在家乡么?”
刘闻道怔了怔,缓缓摇头道:“拙荆前年随我同来伊州,路上染了风寒,已先我而去了。”
李湛歉意道:“是我多嘴了。”
刘闻道叹了口气,吟道:“漫道西行迩胡尘,惯见边城筑新坟……”吟了两句,却摇了摇头,闭口不言了。
对这个平时看上去非常严肃的同僚,李湛其实了解的并不多,乍一听他吟诗,倒让李湛忽然发现,原来相貌平平,清瘦如此的刘闻道身上,还有着浓浓的书卷气。
现在看来,他的眼神也不那么冷了,隐隐的,略带着温情与伤感。
马俊的商队走了之后,天色越发的阴沉,傍晚时分,又刮起了风。
有家迁户烧炭时不小心,将帐子烧了,好在当初设立营地之时,便已考虑到这个因素,因此没有引起大火,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入夜之后,风才小了许多。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