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白鹤晾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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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白鹤晾翅
看着一吨的车走远,我的心里反倒塌实了,某种曾经必须承担的责任从肩头卸了下来。远处传来隐隐雷声,这让我意识到先前天空亮过闪电,一切顺序颠倒而又秩序井然。我不知道站在高速公路护栏上小便会不会遭到雷劈,我只是挺直了身体,让自己射得更高更远一些。哗哗哗的水流声让我想起十八岁那年鱼头站在美容院门前的树下勇敢喷灌,然后是缎儿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满口荤段子的哥们高声念颂:翩翩两骑来是谁,白衣使者黄衫儿。我们很早以前就夸过他,淫一两首好诗不是难事,难得的是淫一被子好湿。这么多年了他一直这样,更可以称作是湿中之湿,当之无愧的湿神。
“下来!下来!”
直到缎儿的手碰到我的大腿上,我才意识到原来他真的在场而非我的想像。只是他的动作过于迅猛,不像是要来搭救我,像是要将我一把推下护栏似的,而我脚下,黑黢黢的深不见底,如同张大了嘴的外星异兽,只等我失足坠落好将我一口吞灭。我打了个冷颤,返身伏到缎儿肩上,把他压倒在路面。
“靠啊,你比以前胖了!”我听见自己的胸骨在缎儿的肩膀上发出咔吧咔吧的声响,他在我下面喘着粗气长吁短叹。我坐直身体,把他拉起来,问他:阿伟他们呢?缎儿好像闻着黑暗中不知哪里传来的什么味道似的,用力吸了吸鼻子,看看那辆早已跑得无影无踪的车子,叹道:“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由他去罢。”
那天晚上,我们在高速公路上走了一夜,天光渐亮时才发现走反了。原想着就近找个出口下去,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灯光近在眼前,我们偏偏越走越远,不知道那晚有多少过路的司机被两个游魂野鬼似的青年男子吓到。想想也真后怕,倘若遇到某个狠角色,下来把我们打晕,弄到土库曼斯坦去当劳工也不是没有可能。以我们当时的形态,跟两只瞎眼驴没有什么大的分别。我们只顾着说话,天南地北无所不聊,谈得最多的,还是关于鱼头和钉子。
“钉子怀孕了,鱼头还总打她。”缎儿再次用力吸鼻子,然后用痰堵着喉咙的嗓音沉重告诉我。
从鱼头结婚到离开,我没有见到缎儿和鱼头在一起,他的消息都是从哪儿来的?我有些将信将疑。缎儿看出我的疑惑,用手指在自己脑门上挠了挠:不信你打电话问他。用你电话,我的快没电了。
“我的已经没电了。”我马上接过缎儿的话头,“凌凌柒和钉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你以前告诉我,鱼头是和凌老师同居,怎么后来成了钉子怀孕?我听着这么乱呢?”
“你不在家,很多事情你不了解。”缎儿耐心地向我解释,是我把许多事情给记串了。当初确实是鱼头和钉子在谈恋爱,但是后来鱼头又找到了凌凌柒,并且跟她一起同居,可这时呢,钉子发现自己怀孕,所以找到鱼头要说法,到底是跟谁,不可能脚踩两只船,两边都要,好事全让他占着。鱼头犹豫了好长时间,最后决定选择凌凌柒。可是鱼头的爸妈不同意,一个是既然钉子已经怀孕,他们觉得儿子应该对人家女孩子负责任,另外一个觉得凌老师比鱼头大着好几岁,身份地位都不合适,所以竭力阻拦。为这个鱼头和他爸吵翻了,老于狠狠踹了儿子一脚,没成想踢到门框上,把自己腿给跺折了,在床上躺了好几年。鱼头彻底跟家里和钉子断了联系,一心一意跟凌凌柒在一起,不过没有登记结婚。没想到凌老师所在学校的校长喜欢上了她,千方百计追求她,下班不让走,留在办公室谈话,动手动脚的。鱼头发现以后,气得不能行,冲进办公室把老头打了一顿。你想想他那个鸟人的拳头,哪里有轻重,一下就把老头打坏了。结果人家家属不干,找着鱼头让赔钱,凌凌柒也觉得鱼头太暴力,开始疏远他。鱼头做事越来越不上心,吃喝嫖赌什么都来……
“他都这样了,你怎么不管他?”我冷不丁插了一句。
“嘿嘿,我不管他谁管他,你以为?”缎儿镇定自若地吸吸鼻子,继续告诉我。他安抚了钉子,并让鱼头妈妈陪她去做了流产手术,之后他找到鱼头,劝他面对现实,“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做出自己的抉择。杨峥小说一句话,最后鱼头竟然找到凌凌柒和好,真的登记结婚了。只是结婚还不到半年,鱼头出了事,容颜尽毁,财产亏光,凌凌柒迅速和他办理了离婚,带着剩下的钱去印度了,他的这辈子,算是毁到了这个女人手上。

“这件事,我怎么从来没有听鱼头提起过?”我仍然觉得有几分难以相信。
“哼哼,你在外面的烦心事,是不是也没有全告诉我们?”缎儿冷冷地反问我,令我顿时哑口无言。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只白色的铁皮桶,桶中盛满深色的液体,一团模糊的血块在里面沉浮,竟然还戴着蓝膜眼镜。我仔细看了又看,那血块却是我自己。然后它化成了鱼头爸爸的脚。腿断了,需要多长时间痊愈?这个问题在我脑海中盘旋许久,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为什么,我会不信任缎儿了呢?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会对他所说的一切表示怀疑了呢?这种联想让我感到恐惧,那是一种让世界崩塌的难以想象的骇人景况,正如很久以后我和缎儿之间出现的对话:
“你这是骗人嘛。”
“骗人总比被别人骗要好吧?”
我们不出声又走出好远,缎儿再次提议给鱼头打电话。这次我主动先说:用你的。缎儿很不屑地翻我一眼,拿出自己的电话拨打鱼头电话,没人接。我来了劲,要过电话自己拨,还是没人接。然后我们轮番拨打,按得手酸心累,鱼头那边只是振铃,就是无人接听。从那以后,我的手机至今都设置为晚上自动关机,怕的就是遇到类似的午夜骚扰电话,接的话影响休息,不接的话影响感情。后来我想起他们曾给我留过的一个固定电话号码,试着拨过去,竟然接通了,电话的那一端是钉子。
“怎怎怎么样,近来还好吗?”一时间我紧张得有些口吃,不知道说什么好。
“哦,是你呀,有事么?”钉子的口气颇为平静,我努力想像她披着衣服半伏在床头接电话的样子。
“没,没……你和鱼头都好吗?”我笨嘴拙腮地继续追问,脑袋里一片空白。缎儿走快几步,甩开我,一直走到路边上,打出几招白鹤晾翅、野马分鬃的太极拳动作。
“你怎么啦,出什么事了么?”钉子的语气加重了。
“别别别,没出事,我和缎儿在一起,想你们了,你们在外面,要多保重!”我急忙解释。钉子哦了一声,说时间不早了,你们也要早点休息,明天让鱼头给你们回电话。挂断电话之后,我如释重负,长长出了一口气,跑过去把电话还给缎儿。他的手伸过来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发出的亮光投射到他的手上,显得格外苍白削瘦,淡蓝色的血管在他的皮肤下面若隐若现,像是白纸上爬过细长的蚯蚓。我抬起头想看他的脸,却发觉他隐藏在黑暗之中,我的角度处于逆光,看不到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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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头最应该感谢的女人,是钉子。”缎儿在黑暗中开了口,然后我们继续往前走。“你知道,我和鱼头都喜欢过钉子,但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钉子可是一直爱着鱼头,我没所谓。”缎儿的声音在黑暗中飘来飘去,我突然不想看他的脸了。听一个人的声音,也许能够想像出他的表情,也许不,可我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鱼头出事以后,很消沉,我猜他死的心都有,但是我们谁能帮他呢,不可能天天陪着他,只有钉子做得到。”缎儿说。
“钉子为什么对鱼头这么死心塌地?”我问。
“谈不上死心塌地吧。一个要死的人,你告诉他什么都完了,不是逼着他去死吗?”缎儿放慢了语速,开始斟酌该如何告诉我下面的事。
“后来钉子为了鱼头重新振做,跑到我这里来求我,给鱼头安排工作。当然我的为人你是知道的,拿出十几二十万来让他再做生意也没问题,但是钉子不同意,她说是让鱼头一点一点自己来,不愿意欠别人的——其实他那时候留下的外债我帮他清了不少呢,钉子不知道就是了。我答应了钉子,帮鱼头进工厂工作。那企业不是我的,好几个人合伙,我也不能公开露面,根本说了不算,鱼头在那儿,还是拿自己当成以前做老板一样,动不动看什么都不顺眼,你想周围的人能服他?弄来弄去大家的关系都有点僵。这些都是小事情,最可气的是鱼头怀疑我和钉子之间有什么,你想想那有可能吗?!钉子求过我,我怎么会乘人之危呢,而且这个人是我的兄弟?!他这样想,太伤我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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